她不敢全信他的話。
魏婉並不介意?甦窈問及此事,眼神中不期然露出些無可奈何。
“無甚大事,行止將他打了一頓,丟進段家,命段祭酒好生看著他,便算了了。”
她語氣狀似安慰,甦窈不由得捏緊手心,神色愈發猶豫。
魏婉看出了她在糾結什麼,道︰“你?若想去?瞧瞧他,便去?瞧瞧吧,這里是我的公?主府,並非東宮,也不似皇宮那般多規矩,想做什麼便去?做。”
反正,你?很快便不用被太子妃這一稱謂框住。
這最後一句,魏婉沒說出口,是怕萬一事有變故,反倒白開心一場。
甦窈如同置身春日,便是在這昏暗的池子旁,也覺得周身雲朗氣清。
她站起來,認真?行禮︰“多謝姑母,阿窈定將您的恩情銘記于心。”
魏婉道︰“你?不怨我,我已?心滿意?足,如何能?讓你?念著我的恩情?若說恩情,誰虧欠誰尚不好說。”
甦窈道︰“不論姑母怎麼說,如今肯幫我,能?幫我的人,也只?有姑母您了,即便姑母您念著甦家,念著我三兄,可阿窈怎能?挾恩圖報?這份恩情,我定會記住的,只?盼日後,若您有任何需要阿窈的地方,能?不嫌阿窈能?力微薄,肯與我開口。”
魏婉眼里更為動容,腦海里思緒萬千,也只?能?點了點頭?。
……
翌日一早,甦窈還未起身,便听?得一道熟悉的聲?音。
“郡主。”
神思尚未清醒,她潛意?識便叫了個名字。
“白露。”
白露高興地拿著巾帕更近了點,“郡主,長公?主將奴婢們要回來了,以後奴婢便在長公?主府里照顧您,您想住多久奴婢都可以陪著您。”
甦窈感到十分熨帖,她還未和長公?主開口,長公?主便已?將人送到她面前了,“一會兒我再去?謝謝姑母。”
白露點了點頭?,道︰“昨日照顧您的侍女玉兒同奴婢道,今日郡主您想出去?逛逛,因而奴婢才?早早的來喚您起身,也不知您是要去?哪?奴婢好為您挑衣裙。”
甦窈想了想,眼神不自覺落在窗口結苞的臘梅上,語氣不知為何,變得有些縹緲。
“還有許多要去?的地方,白露,你?願意?同我一起去?麼?”
這樣鄭重其事的問話,白露清了清嗓音,同樣鄭重道︰
“郡主去?哪,奴便去?哪。”
……
段家。
甦窈到之前,已?有人去?傳了信,故而一進門,便看見了段峰。
她來此早就?做足了心理準備,見是段峰,也並不意?外?。
“姨父。”
段峰恭敬行了個禮,表情不顯分毫,說話時,才?露了些態度︰“太子妃有何要與小兒說的,不妨告訴微臣,由微臣轉告他,也免得眾口鑠金,污了太子妃的清譽。”
看見出來的是段峰的那一刻,甦窈便知,今日是見不著段凜和姨母了,可這也並不能?怪姨父,若她為人父母,也會為子女顧慮良多。
“可能?勞煩姨父,將此傷藥交給二表哥?”
段峰雙手接過?,低頭?道︰“勞太子妃掛念。”
“二表哥的傷勢好的如何?”
“傷筋動骨一百日,小兒這三月,怕是都下不來榻,不過?這也並非壞事,微臣會令他好好修身養性?,免得日後行差踏錯。”
他話里話外?的意?思,甦窈听?的分明,雖見不著段凜,無法與他致歉,心中頗為遺憾,卻也只?能?應下,請段峰代為轉達。
讓白露差遣人,將補藥禮品都奉上後,甦窈方才?離開。
……
秦家。
盛華身後跟著兩名侍女,站在門口,迎了甦窈進去?。
甦窈看著已?是新婦裝扮的盛華,心頭?涌上歉意?,“盛華姐姐,我沒能?來你?的婚宴,你?可怪我?”
盛華與她在園中漫步,處處奼紫嫣紅,花兒半點沒有經霜著露過?後的頹色,倒越發挺秀。
“如今我為人婦,自然知道出嫁後有多不易,若你?能?來定會來,你?不能?來,也定是有你?的難處,我如何會怪你??”
“何況,我與秦瑯的婚事本就?辦的匆忙,前些日,”她壓低了聲?︰“宮內傳出聲?,說聖人病危,我們家與秦家一商量,都覺得,得在聖人薨逝之前將婚事辦了,免得因聖人喪期延誤婚事,便一切從簡。辦的急,時間又倉促,也有許多親朋趕不及來吃酒的,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盛華這樣說,甦窈心里倒被寬慰不少?,“盛華姐姐,嫁過?來可還過?的舒心?”
盛華道︰“自然舒心,這門婚事本是門當戶對,秦瑯與婆母卻因對我有愧,事事讓著我,他其余的弟兄早已?分家,我不必應付妯娌,除卻他心里有人,不與我行房外?,倒是一門挑不出錯的婚。”
甦窈見她神色自然,面色紅潤,並無半分勉強,也安下心,正欲再說些什麼,卻被盛華搶了話頭?,“阿窈,你?似乎有些變了。”
甦窈好奇地看向她︰“哪變了?”
“你?從前定會問我,和秦瑯相處的如何?他有心上人,我可難受?”
“這有何區別?”
“區別可大了,你?問秦瑯和我過?的如何,便是還將兩情相悅,嫁的是不是心上人放在首位,可你?問我過?的舒不舒心,便是將我,亦或是你?自己的感受放在前頭?,差距怎能?不大?”
甦窈自己尚且沒意?識到話里的初心,被她這樣一點破,晃神間有種醍醐灌頂之感。
盛華欣慰地摸摸她的鬢發,道︰“看來阿窈真?的長大了。”
“走,讓我帶你?去?我院子里坐坐,我令人在那做了個與我在盛家院子里一樣的釣魚台,時辰尚早,便當去?解解悶。”
……
兩人聊了許久,像是有說不完的話。
故而,等?甦窈從秦家出來,趕去?驃騎大將軍府時,再過?一個時辰,天便要黑了。
白露看著自家郡主從馬車里拿出一封信,信上的字跡分明不是郡主的。
“剪子給我。”
她不知道甦窈要做什麼,找了剪子出來,遞給甦窈。
甦窈一刀剪開了信紙。
碎片裝進信封。
第57章
馬車行了半個時辰停下, 甦窈走進驃騎大將軍府,小廝立即將她帶到四面敞亮的正廳,釉彩大瓶里點綴窈窕梅枝, 花香馥郁, 沁人心脾。
侍女們奉上?茶與點心,甦窈抿了一口,從袖中拿出適才剪好的信,正欲喚人來?, 卻听到一聲?。
“太子妃。”
甦窈抬頭, 沒料著能見著慕夫人, 心頭涌上?一絲意外,下意識將信掩在身後, 問道︰
“伯母近來可好?”
門?正對著院子里, 靜的沒有一絲風,方氏站在門?外, 一身蜀錦雲繡,大方得?體。
“尚可。”
方氏走到甦窈對面的位置,坐下,旋即捧起茶,朝她看?去︰“不知今日太子妃來?我慕家有何事??”
甦窈思索一陣,決定坦誠些, 她兩人都心知肚明她為何而來?,遮掩吞吐反倒顯得?誠意不足。
“此前一直沒能見著您的面,這回兒見著了,雖茹安的事?已過了許久, 阿窈還是想請您原諒我。”
提到此事?,方氏嘆氣, 隱生疲態。
“談何原諒?原是臣婦想不通,鑽了牛角尖。”
“您也是出于好?意,不忍見茹安郁郁寡歡,才邀她赴宴,不慎出了事?,只能怪天意無眼,這般簡單的道理,臣婦如今才想通,若說?原諒,還要請太子妃莫要怪罪臣婦心胸狹隘。”
甦窈走到方氏面前,認真道︰“伯母言重,茹安出事?,我也難逃其?責,您眼下能不計較,我實在高興。今日我來?,還特?意帶了些禮,請您與伯父定要收下。”
方鐘樂並非扭捏之人,此刻兩人既已說?開,她也不推諉,笑道︰“臣婦謝過太子妃一番心意。”
她說?著,面前忽然遞過來?一封信。
甦窈手指輕捏著信封一角,神色如常︰“我原以為今日見不著您的面,便寫了信以示歉意,現下雖見到了您,這封信,也還請您收下。”
方鐘樂聞言去接信︰“太子妃有心了。”
甦窈微微松了口氣,坐下與方氏說?了許久的話,待時辰不早了方離開。
甦窈的馬車消失在門?口後,方氏仍兀自站了好?一會兒。
寒風瑟瑟,她見著甦窈,便不由自主想起自己早逝的小女兒。
說?到底,都怪他們,郎君挑了萬千,竟也會對魏元刮目相看?,如今回想,當真是被豬油蒙了心。
正院風大,綠兒勸著方氏回房,方氏忽的想到了甦窈交給她的信。
鬼使神差,她打開了來?看?。
一打開,眼中便透出些疑惑,這信封里並無一張完整的信紙,只有一張紙條。
翻過來?有墨跡的一面,方鐘樂僵立當場。
剎那?間似連風聲?都靜止,沿街傳來?的叫賣聲?細若蚊吶,她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心髒劇烈跳動?的聲?音。
這……是茹安的字跡!
茹安不是個喜歡舞文弄墨的,也從不會給誰寫信,連她父親上?戰場,旁的姊妹帶的都是家書,只她總捎些種子,或是平安結。
甦窈特?意為她送來?了這樣?一封信,其?中深意,令她不得?不多想。
方氏的手輕輕拂過紙條上?所寫的“祝安”二字,若有所思。
……
慕茹安在與甦窈通信時,從不問及將軍府的狀況,可甦窈心里清楚,哪有姑娘不想家的,若茹安瞧見,因受不了白發人送黑發人之痛,早生華發的父母親,定也心痛萬分。
她只是不知該如何面對家里為她悲慟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