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瀾認為自己是個非常有競爭意識的靈魂,面對兩個兄弟姐妹,本來她也做好準備要投入到激烈的搶奪中去,但是穿過來三個星期,她感覺到的競爭壓力其實並不大,至少沒有做獅子時那麼大,所以她成長得很順利。
今天是幼崽們第一次離開藏身地出來玩耍。
因為狩獵地點在一處兩米高的陡峭河岸上,凱門鱷得長翅膀才能飛上來,所以母親即使注意到幼崽在後面跌跌撞撞地跟著也沒有嚴厲呵斥,只是不滿地噴著鼻息。
它像往常那樣流暢地躍入水中,撲殺了一條小型鱷魚,輕松得和人類嚼辣條沒有差別。安瀾和兄弟姐妹還是第一次欣賞到這樣的表演,都忍不住探出腦袋想得到更清晰的視角。
掠食者的本能還在她的骨血里燃燒,看到貓科動物殺手般的步伐總能讓人熱血沸騰,仿佛又感受到了獵物咽下最後一口氣時熱流拂過晶須的體驗。
安瀾知道自己需要訓練,在訓練之外,她還需要找回曾經作為大貓的一些天賦技能,針對不同貓科動物的特點做出調整,以此來取得狩獵和戰斗中的相對優勢。
但是一個月大不是什麼訓練的好時候。
母親很明顯是把兄妹三個帶出來散步的,正式教學怎麼著也要等到半歲齡,此時此刻安瀾能做的一切只有收集信息。
她也的確收集到了自己需要的信息。
河流中間正漂浮著一艘雙層游艇,外表有些陳舊,但仍然能看得出造價不菲,艇身上畫著綠色的植物和猴子、樹懶等野生動物,正中間還以大字寫著這艘游艇隸屬的旅游公司——飛躍亞馬遜旅行社。
感謝鸚鵡時期的歷練,葡語對她來說成了一門可以被應用的語言,當游艇結束觀光行程調頭離開時,安瀾還看到了印在另一面的地址和電話。
所以她不在潘塔納爾,但是亞馬遜雨林和潘塔納爾濕地存在一定程度上的共性,當年在潘塔納爾學到的許多知識應該還是有用的。
不知道諾亞有沒有跟著過來。
這家伙當帝企鵝時死得比她早一年……假如穿越規律還在運行,現在應該正是一歲大的時候,還在跟著母親學習狩獵技藝;假如穿越規律有點偏差,安瀾只能送上最真誠的祈禱了。
她有點擔心,但也不是非常擔心。
諾亞在過去近百年的時光里證明了自己的能力,現在他知道他們有很大可能會轉生到一起,就算躺平也不會完全躺平,只要抱有希望,將來一定會再次相遇。
最重要的是活到獨立。
安瀾看了看有凱門鱷吃就高興得晃尾巴的母親,看了看還在拿鱷魚皮磨牙的哥哥娃娃臉,又看了看還在追母親尾巴的妹妹軟軟,發現它們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頑皮,心累地嘆了口氣。
總覺得養得精心也不是什麼好事。
一家豹子在河岸邊玩耍了半個小時,母親把獵物叼到遠離巢穴的樹上掛好,既可以方便儲存、減少被偷盜的可能,也不至于讓血腥氣靠近藏身地,把其他獵手吸引過來。
做完這一切,它抱住幼崽挨個舔了一遍,又給自己洗了個臉,就準備到領地邊緣去巡邏一圈,順帶做做加強標記。
美洲豹的領地很小。
安瀾做東北虎時領地面積常常超過四百平方公里,想找同類打架都很困難,但是現在她能嗅到母親自始至終都沒有消失過的氣味,毛估估這片領地只有六到七平方公里。
最離奇的是這麼小的領地還在邊緣露出了相當大的緩沖區,里面遍布著其他美洲豹留下的氣味印記,說明生活在這片區域的同類高度密集。
母親回到藏身地時身上的氣味很駁雜,她湊近去嗅了嗅,按照濃厚程度判斷出對方並沒有和同類踫面接近,只是在加強標記時沾染上了它們曾經留下過的淡薄氣味。
住這麼近真的不會打架嗎?
安瀾試圖回憶從前學過的美洲豹知識,最後發現因為難以追蹤,這些調查並不非常詳盡,只是根據影像資料和書面記錄總結出了大概的規律,要想找到答案,她只能依賴自己的眼楮。
接下來一個月里,安瀾記錄下了母親巡邏的規律和每次巡邏後帶回來的氣味,漸漸地也對領地規則作出了自己的一份總結——
美洲豹對領地爭端非常謹慎。
它們秉持著一種可以算是彬彬有禮的社交禮儀,在緩沖區內遇到陌生入侵者時第一反應往往不是死斗而是驅逐,甚至會在對方率先做出回避舉動時禮尚往來地相互回避。
安瀾猜測這可能和生活環境有關,因為南美洲的多是濕地和雨林環境,動物資源豐富,食物充足,美洲豹不需要為了一片獵場發生致殘致死的激烈毆斗,也因此才會有那麼微型的領地範圍。
它們自己肯定也能意識到生活在這里的同類太多了,如果每次相遇都要發生沖突,那麼除了最強個體之外的絕大多數個體都無法從爭斗中存活下來,對一個種群的延續是大大不利的。
當然了,避免爭斗不代表沒有爭斗。
光從食譜來看就能知曉美洲豹並不是什麼性情溫和的猛獸,它們在受到冒犯時相當有攻擊性,一旦踏出彼此認同的緩沖區域,被入侵領地的個體會認為對方是在有逃脫機會時蓄意挑釁,從而爆發出更強烈的怒火和斗爭欲。
尤其當入侵者是雄性的時候。
安瀾在十周大時見到了第一只除了母親之外的成年美洲豹,當時幼崽們正在一棵歪倒下來的大樹邊上學習攀爬技巧——更像是玩耍——忽然風向一轉,送來了一個完全陌生的氣味。
母親就像被子彈擊中般彈了起來。
娃娃臉和軟軟發出了不安的咕噥,這個年紀的小豹子已經可以叫喚得很大聲,在一些情形下能迅速引領保護者找到它們並從中獲益,但在另一些情形下簡直是準備給自己簽發一張通往地獄的死亡特快單。
入侵者在半道和母親迎面相撞。
那是一只身材強壯的雄性,方頭寬耳,眼神如電,耳朵興奮地豎立,身上披著黑色圓環,仿佛一種花紋獨特的鎧甲。
看到雌性,它沒有第一時間發動攻擊,而是仰起腦袋小心翼翼地在空氣中嗅聞,緊接著壓低身體緩慢向前,嘗試在對方的尾巴附近再次做確認的嗅聞。
母親沒有挪動。
安瀾可以看到它正在準備戰斗,斑紋皮毛隨著肌肉的收縮繃緊而流動著,好像要把每個看到它的人都拖進夢幻的迷彩當中。但是它畢竟沒有進攻,反而克制住自己,釋放出了愉悅的信號
她心下一沉。
這絕對不是什麼好事。
兩只幼崽年紀還小,一竅不通,但是安瀾對這種常見的社交信號很熟悉,太熟悉了,閉著眼楮都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這頭雄性美洲獅正在檢查眼前的雌性是否能夠發情,一旦它發現後者正處于哺乳期……場面會非常難看。
母親在拖延時間。
只要有一線希望,它就不會和入侵者發生死斗,因為這樣做很容易導致重傷,即使存活下來也無法照常捕獵,同樣會失去這一窩幼崽。
可是這種拖延計策對雄性入侵者來說很容易被識破,只消一次嗅聞,頂多兩次,它就會發現雌性正處于哺乳期的事實,而且它闖進來的速度太快,距離藏身地太近,不用費多少工夫就能找到躲在這里的幼崽,哪怕被纏住無力脫身,也很容易波及到這里造成嚴重的傷害。
安瀾四下環顧,知道自己必須帶領兄弟姐妹們采取自救行動,不能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母親的戰斗技巧上。雨林里適合藏身的地方有很多,十幾米開外有一處看起來非常堅固緊湊的灌木叢,二十幾米開外有個它們曾經去探險過的樹洞……或許可以先跑進洞里再作打算。
正在這時,雄性美洲豹發出了一聲驚天動地的咆哮。
听到這樣的信號,安瀾再不需要更多催促,當即朝著樹洞狂奔而去。娃娃臉和軟軟在她焦急的呼喚中僅僅只是停頓了一兩秒鐘就快步跟上,像過去兩個月被養出來的習慣那樣。
安瀾在鑽進樹洞時還在咬牙切齒,實在想不明白——
這些大貓咪都是怎麼回事啊!
成天到晚闖進別人的領地里趕小孩打小孩吃小孩,都從獅子變成老虎變成美洲豹了,還逃不過被隔壁老王追著揍的悲慘命運嗎?!
第249章
樹洞里面很潮濕。
安瀾剛踩進去時差點滑個大跟頭,因為沒維持好身體平衡,只跌跌撞撞地繼續走了兩三步就從台階狀的土坡上翻了下去,一路滾到腐朽的樹根深處。
娃娃臉和軟軟也沒走運到哪去。
在慌張中沖進來的幼崽一只接著一只翻下去疊了羅漢,被當做底座的安瀾直接被壓成了一攤小貓餅,幾乎能感覺到小蟲子在泥土里爬行時撥動皮毛帶來的瘙癢。她哼哼唧唧了半天才勉強把兄弟姐妹蹬開,爬起來喘口氣坐好。
四下漆黑,唯一的光亮來自狹窄的洞口。
然後——就像放恐怖電影一樣,雄性美洲豹的大臉出現在了洞口,將陽光完全擋在了外面,背著光的它看起來格外陰森恐怖,因為體型太大無法進入,只能把一條前臂伸進來狂亂地撲抓。
這個動作當幼崽們背毛都炸了開來,也讓跟在後面的雌性美洲豹勃然大怒。
隨著一聲極其響亮的吼叫聲,雄性美洲豹被什麼力量向後拉扯,硬生生被從幼崽身邊撕開了。兩只美洲豹在平地上戰作一團,咆哮聲如悶雷般在樹洞中來回翻涌,震得洞壁不斷有浮土落下,好像隨時隨地都會完全坍塌。
三只幼崽擠在一起從彼此身上汲取能量,軟軟抖得像篩糠,娃娃臉可能是直面了另一頭雄性的威風,整只豹子都蔫巴巴的,又不敢嗚咽得太大聲,生怕再把敵人的注意力引到這里。
忽然,外面響起了第三個咆哮聲。
隨著這個咆哮聲而來的還有一個從未嗅到過卻不知怎的有些熟悉的氣味,不必親眼看到外面的景象,幼崽們立即知曉有第二只雄性美洲豹出現了,並且加入了戰局。
二對一,入侵者沒有任何機會。
打斗的聲音漸漸向著離樹洞遠離的方向而去,曾經讓幼崽們膽戰心驚的氣味也慢慢變淡,當陽光再次被擋住時,洞口出現的不是那張陌生的臉,而是母親有些疲憊又有些警惕的臉龐。
安瀾無法形容自己看到它時的放松。
“母親”這一角色對大貓來說意味著很多︰剛出生時溫暖的體溫和乳汁,成長之後更多的食物、不求回報的保護和技能教學,失去它們的庇護,野生大貓幼崽基本活不到獨立。
在這些生存必須的東西之外,母親往往還代表著純粹的愛,正如此時此刻它忍著傷痛也要第一時間走到樹洞邊上用一種非常溫柔的咕嚕聲呼喚自己的幼崽一樣。
娃娃臉和軟軟還在害怕,安瀾看了看它們倆,就勇敢地第一個爬了出去,在洞口被母親一口叼起來放到前臂中間,舔了又舔,親了又親,許久才把她放下來去哄勸另外兩個孩子。
到這時她才有空間去打量領地里的“客人”。
這只雄性比剛才那只還要大,體重絕對遠遠超過100公斤,看起來簡直像頭老虎。這麼大的個體對于委內瑞拉境內的亞種來說更常見,放在巴西境內絕對是屈指可數。
這無疑解釋了為什麼入侵者跑得那麼快。
面對如此懸殊的體型差距,留下來戰斗才是自尋死路,不如說它一開始會踏進這片領地來找繁衍機會就是一個很難讓人理解的行為,聰明點的個體應當能夠從領主豹留下的足跡中判斷出要面對的挑戰難度才對。
此刻這只巨大的雄性美洲豹正站在幼崽們待慣的藏身地里低頭嗅聞,似乎在檢查殘存的氣味,少頃,它約莫是確認了什麼,身體姿態肉眼可見地放松了一點,尾巴也搖晃了起來。
安瀾借著母親的掩護公開地打量著對方。
從邏輯判斷站在對面的肯定就是老父親,要是放在獅子身上她估計已經去互動了,可是現在是在美洲豹的身體里,它們和虎的領地結構基本一致——雄性佔據較大地盤,領地中有多個雌性佔據的小地盤,兩性除了交配期基本不往來,非常偶爾才會共享食物。
領主豹是為了驅逐入侵者才過來的,現在它確認了領地內幼崽的身份,所以表現得很平和,輕舉妄動說不定反而會招致禍患。安瀾當然不會以為自己身上有什麼一家親光環,站在原地欣賞欣賞體型就得了。
還別說,這的確是難得的風景。
做大貓做出經驗之後她的審美已經完全被貓科動物同化了,越龐大越好,越強壯越好,越矯健越好,照這個審美標準,這具身體的基因提供者可以算得上是美洲豹里的美男子了。
其他兩只幼崽沒有欣賞到這種風光。
母親哄了半天都沒有成效,最後只能噴著氣坐在樹洞邊隨它們去了,安瀾倒是覺得娃娃臉不出來也挺好,雖說雄性一般不會傷害自己的後代,但也不排除有些雄性特別有攻擊性,會對雄性幼崽預先防備地痛下殺手。
好在老父親徘徊了一會兒就轉身離開了。
在它離開之後母親才完全放松下來,微微拱起的脊背和向後背的耳朵都恢復了正常狀態,喉嚨里隱隱約約的咆哮聲也消失了。
三四分鐘之後,軟軟從樹洞里探出小腦袋,緊接著就翻了出來。姐妹倆靠在一起給對方舔了一會兒毛,軟軟坐不住,跑到母親的尾巴附近去進行“撲抓訓練”。
美洲豹的尾巴很短,比起花豹、獵豹來說可能只有一半長,跑動的時候提供的助力沒有那麼大,但是搖晃起來的時候顯得特別可愛。
母親顯然不覺得這很可愛。
從它回頭時估量的眼神里安瀾能看出它正在盤算著一些新的東西,或許是意識到了就算再怎麼努力也無法完全避開危險,也或許是意識到了過于充足的食物供應把幼崽養得有點嬌慣了,在接下來的日子里,它開始改變自己的作風。
這次事件之後不久,三只幼崽就被迫斷了奶,本來要等到三個月多才進行的流程在九周大時就徹底完成了。
娃娃臉和軟軟對此不太高興,時不時就要湊過去試試能不能踫巧喝到一口乳汁,而安瀾……安瀾欣喜若狂。她不是個狂熱的戰斗愛好者,但在動物世界里自給自足代表著一切,斷奶意味著固體食物,意味著更快的成長,意味著更早到來的生存訓練。
訓練在幼崽五個月大時正式開始。
因為他們都還在快速生長期,體型只比大型家貓大一點,不足以支持一些危險的狩獵行為,所以母親安排的大多數訓練以寓教于樂的玩耍為主,首先被擺上台面的就是爬樹。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它帶回來的食物不再被放在地面上,而是被掛在離地兩三米的樹干上,安瀾和兄弟姐妹不得不開始了吭哧吭哧的爬樹之旅,每天都在擔心從樹上掉下來摔個屁股墩。
母親則是很快發現了其中的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