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文學 > 都市言情 > 驟雨初歇 [年上1v1] > (一)道是無情

(一)道是無情

    兩人一前一後下到車庫。大鐘在那輛最顯眼的漸變銀色豪車邊停下。小鐘心不在焉,還要繼續往前。他出聲叫住她。
    這輛車……和傳聞的一樣,真是瑪莎拉蒂。
    環顧四周,寶馬、奧迪等家喻戶曉的豪車不在少數,資歷老的名師有這樣的本錢。但他的車位于其中,還是格格不入。
    她愣愣發問︰“你自己有車,那天為什麼坐地鐵?在地鐵上遇到的是你,對吧?”
    似乎太過簡單的問題,反而讓他不知如何作答。他思索片刻,道︰“就是想坐了。”
    回答不乏敷衍搪塞的意味。她知趣不再多說。
    他為她打開副駕的車門。
    車內是清淡的香薰,細聞才分得出層次,新舊不一的氣味沉澱了好幾道,像夏日的草花與木葉倒翻于地,又曝曬在陽光里。嗅覺被撓得發癢,小鐘才坐下,就不由地打噴嚏。
    “紙巾。”大鐘將整盒抽紙遞到她手邊。
    “不好意思。”
    她聞到紙巾染的香氣,又是一聲“阿嚏”。
    “我可能有點鼻炎。”
    他淡然點頭,也像閑嘮家常似的,隨口言道︰“那天有些宿醉,沒法開車。我第一次坐這里的地鐵。昨年新建一號線,一直沒機會坐。”
    她不禁會心一笑。對于這座城市的人,地鐵建成的確是一件值得關注的大事,也暗示著經濟的發展,他們的故鄉又往繁榮的都會邁進一步。就算是嘗新鮮也要坐一回地鐵,是很多人共同的想法。
    “地鐵剛開通那會,听說有很多人特意去坐到終點站,又回來。可我覺得這好無聊,地鐵又不像公交車,沿途可以看到城市里不同的風景,窗外只有黑  的一片。”
    “我跟你的想法相反,更喜歡地鐵。”
    她問︰“為什麼?因為地鐵快,從城東到城西只要大半小時?”
    “城市小,開車也差不多。正因地鐵在隧道里什麼都看不見,有種空間感溶解的感覺。”他道。
    不辨東西有什麼好?難以理解。
    但他方才說自己喝酒,或許是不喜歡一直保持清醒?
    小鐘從側邊的後視鏡瞥見皺眉發愁的自己,繼續沒話找話道︰“地鐵上人好少,只要不是節假日,時不時免費也沒什麼人。好像人們對地鐵只有好奇心。政府斥巨資造它,虧本運營,就是為顯示自己有錢,還有,創造就業機會?現在軌道交通多吃香,我要是之前去職高讀城軌專業就好了,三年畢業出來,就狠狠賺它個幾十萬。”
    到最後她才發覺,自己說話時,他一直投來專注的目光,似無聲地回應于她,也像是一種探究的打量。現在她知道,他這樣做不出于任何目的,而是長久養成的習慣。上次在辦公室也是如此。
    說不上是太禮貌,還是太不禮貌。
    她總覺在面對他的時刻,才有種空間感溶解的感覺,距離忽近忽遠,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很是不安。
    他煞有介事地回道︰“真要賺錢,應該選空乘。你看,你都知道地鐵運營不盈利,從業者的工資從哪里來?可航空公司有利潤。”
    “是……是這樣的道理嗎?”她好像又涉足了未曾知曉的荒原。
    車內空間逼仄,視線頻頻交會,凌亂香味暗藏三分狂氣。她的心躁動不安,忍不住搗亂的欲望,卻全無可行的點子,一邊又打起逃避的退堂鼓,不想讓他去家訪。
    跟他交集越深,越容易發生危險的事。
    至于她們母女之間,想說也能說的話,早就說了,不必等到今日。想說卻難以啟齒的話,有外人更說不出口。
    他意氣拳拳想改變她,又以為自己有多少能耐?
    小鐘心不在焉系安全帶,半真半假地踫了壁,“安全帶好像扯不出來。”
    “是嗎?”
    陰影像一片輕雲飄來,他的身子傾往副駕駛座,伸長手臂檢查帶扣,幾乎像覆著她。不巧,唱片正播至慵懶的小調,似黃昏枕邊的繾綣密語,還有曖昧不明的喘息。線條流麗的檀唇正停在眉邊。
    遲疑,但是機會稍縱即逝——
    她舉起手機,“ 嚓”拍下這一情景,旋即裝作嫌棄,將他推開。
    樂聲按著自己的步調游走,左右聲道,鼓點縈繞,跳舞,迷離地捉不住。
    讓小孩听見或許少兒不宜的歌,他有些窘迫和抱歉,連忙將音樂掐了。
    他退。
    她便進。
    “‘證據’到手。如果你敢在媽媽面前講一句多余的話,我就把照片拿給她看,說你對我圖謀不軌。”
    不一會的功夫,他已恢復平素的鎮定,若無其事扶上方向盤,“如果真是非禮,你還有時機拍照?將照片拿出去,誰是賊喊捉賊,一眼便知。”
    小孩的伎倆被識破,悔棋般無賴起來,“不去家訪好不好?”
    “先前不是答應了嗎?”他反問。
    她弱弱回道︰“我只是沒拒絕。”又不著調地提議,“要不,你帶我出去玩吧。”
    “我不要。”回絕的話按照本心脫口而出,忽然讓他顯得孩子氣。旋而,他又重新端起架子,用娓娓道來的語氣畫蛇添足,“我跟你?有什麼好一起去玩的。”
    小鐘再度明白,無論自己怎樣示好,都邁不過年齡和閱歷的鴻溝。他並不將自己視作同類。
    何其相似的狀況。她該像上次那樣生氣,因這傲慢討厭他,不是嗎?
    可每當她決心討厭的時候,心卻無能為力地滲出幾分酸澀。根本討厭不起來。香薰像密不透風的水,澆灌過來將她淹沒。
    她們想要的東西全然倒錯,像是對稱勻調的兩半畫作,偏用顛倒的方式拼合。他想解開她的心結,將人引回廣闊的正途。可她不願從封閉的小世界出來,她想要的,是把真實的他藏起來,讓他成為只屬于自己的神秘玩伴。
    低頭看,抓拍的照片模糊,似磨了一層砂。也許落在某個異世界,的確是他親吻她。
    更加溫和的音樂響起,填滿無聲的尷尬。
    她長久望著車玻璃上流轉的倒影,問︰“你認識路嗎?”
    “緣在咖啡屋?我知道的,離我家很近。我記得七八年前就有這家店了,那時你還很小吧。”
    小鐘很介意他說自己小,不說話表示抗議。
    車在第一個紅燈面前停下。
    他繼續道︰“我有一位朋友很喜歡去緣在,一直跟我說,老板應該是個很會過日子的人。沒想到會以這樣的方式認識。”
    “我替她謝謝你。”
    小鐘暗暗不以為然。他想說的“會過日子”,是指有生活品味,還是會持家?兩者似乎都不可能用來形容真實的敬亭。
    這個女人,賺錢的頭腦開了玲瓏七竅,其他方面卻是一竅不通,不會精打細算地省錢,也不在意自己的生活過成什麼樣,想一出就是一出。錢每每來得快,去得也快。小鐘跟著她,既有一擲千金的奢侈日子,也曾因創業失敗節衣縮食。生活像一面忽好忽壞的涂鴉,怎就會過日子?四不像才對。
    若說從店鋪的模樣可以窺見店主的心靈。這間緣在咖啡屋對于敬亭,的確是精神棲息地一般的所在。精致需要以高昂的成本維系,哪怕生意興旺的時候,咖啡屋都很難盈利,小有虧損才是常態。但她還是堅持開了許多年。三分鐘熱度的敬亭,難得如此長情。
    “去年裝潢成淺綠色系,我最喜歡這次的風格。”他道。
    “原來你去過呀。去年是我布置的,壁畫也是我畫的,花了整整一個暑假的時間。”
    得到肯定,少女頓時就被哄好,得意地翹起尾巴,知道他開車時不會再看過來,毫無顧忌地流露“求夸獎”的欣喜。
    大鐘恍然大悟,“我有印象。原來那個時候我們就應該見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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