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滅門慘案

    鄭娘沒有耽擱,不多時便帶著白小憐來了。
    洗去面上濃妝後,葉瑾諾終于看清白小憐的臉——是個生得標致的女子,可惜法力不算太精,眼角處已經可以清晰看見歲月的烙印。
    “奴家小憐,叩見曦公主,請殿下安。”許是來時路上便听鄭娘說了原委,白小憐進了內堂便忙不迭叩首行禮。
    她額頭觸地,重重悶響過後再抬眸時,眼圈已是紅透,哽咽道︰“五十年前白府二百七十三口滅門慘案,如今被賊子輕描淡寫遮掩過去,奴家不忍看冤魂慘死無處伸冤,苟活至今只為討個公道,求殿下為奴家做主!”
    此話一出,震驚四座。
    葉瑾諾捏緊自己手中手絹,沉聲問道︰“你口中賊子乃是何人?又可有證據?”
    二百七十三口,一夜之間被滅門,哪怕魔界子民眾多,也足夠稱得上是一樁慘烈大案。
    白小憐憶起當年慘狀,淚水便如斷線珍珠一般大顆大顆落下。
    她嘴唇顫抖,又是一個響頭重重磕在地上,“滅了白府滿門之人,乃是當今醴豐郡郡守趙安!奴家不過一個下九流的戲子,又怎麼斗得過官府?空有證據在身,卻始終不敢輕易寫下訴狀,只因、只因他趙安有個高嫁的嫡姐,殿下,奴家有證據,但、但••••••”
    但不敢輕易拿出來麼?
    葉瑾諾垂下眼睫,輕聲道︰“給本宮看看,若是證據確鑿,明日辰時,本宮便升堂審理此案。”
    若是臣民要交付信任,她自然不會辜負。
    可是,白小憐真的信得過她嗎?
    內堂中靜默片刻,白小憐才顫抖著起身,輕輕解開自己裙上羅帶。
    “白小憐,你這是做什麼?!”唐弈又驚又氣,抬手便是一道法力,錮得白小憐動彈不得。
    葉瑾諾卻是若有察覺,抬手制住唐弈動作,淡聲道︰“唐愛卿,帶著掌事出去。”
    唐弈看向她,見她眼中堅定,終是低頭拱手行下一禮︰“謹遵殿下懿旨。”
    男子離場之後,葉瑾諾才再次看向白小憐。
    白小憐眼中墜下一滴淚,閉上眼當著葉瑾諾的面褪下羅裙。
    葉瑾諾垂眸看向她腹部,頓時瞳孔一縮。
    只見女子白皙平坦的小腹上,竟是有一道猙獰恐怖的刀疤!
    刀疤直直剖開她小腹,難以想象她當時承受了多大的痛苦。
    听見葉瑾諾吸氣聲音,白小憐才再次顫抖著開口︰“殿下,當年之事有流光明珠記下,奴家怕證據落入賊子手中,冤魂再無沉冤得雪日,便親手剖開身體,將流光明珠藏入,便是奴家身死,證據依然不會丟失。”
    流光明珠,一顆便值百兩銀子,因著明珠可留存一段景象在其中,催動法力便能見得,有點身家的商賈或是官員府上都會備上幾顆,以免哪日遭遇不測,還能有證據留存。
    葉瑾諾想過白小憐手中會有流光明珠,可她不曾想過,白小憐竟是用這樣極端的方式,用性命保護著證據。
    她看向白小憐的眼楮,終是斷定白小憐沒有說假話。
    “明珠是否還能取出?”葉瑾諾靜默片刻,又輕聲問。
    “能。”
    一旁的鄭娘听見白小憐的回答,頓時急了,對著葉瑾諾跪下連連磕頭︰“殿下、殿下,明珠留存小憐體內已久,只怕貿然取出,要傷及小憐性命!”
    “能取出!”白小憐聲音拔高,只是話語間摻了顫抖︰“殿下,只要能為白府伸冤,奴家哪怕丟了性命,也在所不辭!”
    她流著淚,可眼中只有一片堅決。
    葉瑾諾心念震蕩,輕輕擺手︰“本宮能找到別的法子定罪,白小憐,你且先將當年之事,細細說來。”
    白小憐呼出一口顫抖濁氣,努力平息下心中憤慨,才開始輕聲訴說︰“奴家出身貧寒,爹娘嫌棄奴家是個丫頭,養了奴家十年,便將奴家賣至煙柳巷中。
    那煙柳巷壓根不是女子能待的地界,奴家那年才不過十歲,只能做粗使丫頭,可客人動輒打罵,老鴇子更是將奴家幾次打至暈厥。
    奴家想逃,逃了幾次,便挨了幾次毒打,好在最後一次奄奄一息之時,撞見了路過的白嫻白小姐,小姐可憐奴家歲數小,便將奴家贖回了白府,做小姐的丫鬟。
    說是丫鬟,可小姐對奴家就如對妹妹那般,替奴家治好了傷,教奴家讀書認字。
    奴家當年陪小姐去听戲,小姐見奴家喜歡,便送奴家在鄭娘手下學了唱戲,說是若是奴家哪日出了府,至少還有謀生的本事。
    小姐還說,若是奴家不願出府尋個活計做,待奴家長大些,便給奴家尋個好些的夫家,安穩過了此生。
    老爺一心向善,小姐謹記老爺言傳身教,哪怕是對手下丫鬟,也是和善溫柔的,奴家那時便想,若是能此生都伺候著小姐,尋不尋夫家,也不重要了。”
    憶起曾經,白小憐不由再次淚流滿面,她深深吸了口氣,又顫抖著吐出,可再說下去時,目光中又帶上了恨意。
    “可、可五十年前,白府一夜之間銷聲匿跡,百姓這樣說著,可誰又知道,白府••••••那是被歹人滅了滿門!
    那夜小姐察覺異態,不由分說將奴家塞進密室,只求奴家有朝一日能為白府伸冤,她身為白府嫡小姐,歹人若是尋不到她,自不會離去,屆時整個白府不會再有活口。
    為求白府一朝沉冤得雪,小姐舍棄自己性命,只願奴家能活下來,帶著白府的冤屈遠走高飛,待到事情暫時平息,再想辦法將冤案遞交御史台。
    殿下,殿下可知白府滿門多少人口?上至家主一家,下至家丁丫鬟,整整二百七十三人!整整二百七十三條性命!”
    白小憐說到最後,已是聲淚俱下,說著白府滿門之時,她聲嘶力竭,不受控制一般伏在地上哭嚎出來。
    鄭娘也被白小憐情緒感染,用帕子默默擦著淚,又不斷安撫著在地上哭得渾身顫抖的白小憐。
    一時之間,內堂內靜默無言,只剩白小憐淒厲哭聲。
    葉瑾諾沉默垂眸,哪怕經歷數百年殺伐,在這她以為的太平盛世中,听到二百余口含冤而亡的滅門慘案,她心中也難掩悲涼憤怒,一時難以言語。
    不得不說,白嫻的選擇是正確的,比起一個嫡小姐來說,一個不受旁人重視的丫鬟更有可能活下去,歹人既然決定滅門,不找到白嫻的尸體驗明真身,是斷不會善罷甘休的。
    還好,還好白小憐真的活下來了,還遇到了擁有為白府伸冤的權力的曦,否則••••••
    葉瑾諾呼出一口濁氣,沉聲問道︰“那麼你身至都城,為何不曾將冤案告至御史台?”
    她最後一個疑問,便是這個。
    既然白小憐已經到了都城,為什麼沒有直接將冤案告到御史台,反而是在都城唱成了名伶都不曾提起過舊事?
    白小憐哭得身子都顫抖,听見葉瑾諾的問話,斷斷續續答道︰“奴家、奴家到了都城才、才听聞御史大夫薛大人和、和陳琛交好,奴家不敢、不敢賭••••••後來又听聞,左丞相唐大人清廉公正,手上不曾有過一樁錯案,奴家想、想接近唐大人,才、才知道唐大人府上不收侍妾,也、也不要來歷不明的女奴。”
    葉瑾諾听得一時失語,忽地才想明白,為什麼白小憐寬衣解帶的時候,唐弈會那麼緊張。
    以白小憐的話來說,或許之前唐弈去園子听戲的時候,白小憐說過想做他的侍妾,卻被他拒絕。
    唐弈或許就是因為這事才對白小憐有印象,看見她寬衣解帶時才誤以為她又要說什麼以身相許,才嚇得連忙攔住。
    沒成想啊,這清官就是太清廉,太潔身自好,才導致白小憐無處伸冤。
    葉瑾諾低低嘆息,對一旁的鄭娘道︰“去喚唐愛卿進來吧,白小憐,把衣裳穿好。”
    鄭娘行了一禮,幫著白小憐整理好了衣襟,這才匆匆去請唐弈進來。
    唐弈進來听葉瑾諾簡單說了白小憐的故事,不由也無言以對。
    “若是當時你直截了當說,是要找我狀告當朝官員,我也不會那般嚴厲苛責你。”唐弈默了良久,才搖頭嘆息。
    白小憐抽泣著,喏喏答道︰“奴家、奴家當時不敢。”
    她身上背負了太多性命,實在不敢輕易將證據交出去,也不敢輕易狀告趙安,生怕一個不慎,白府冤案再無見光之日。
    葉瑾諾輕輕搖頭︰“往日之事不必再提了,唐愛卿,拿紙筆來。”
    不等唐弈動作,听到葉瑾諾吩咐的掌事便連忙去取了紙筆來,雙手奉上。
    葉瑾諾也不多說什麼,提筆匆匆在紙上寫下一段密語,指尖燃起一簇火苗,將紙張焚燒殆盡。
    唐弈見過她這樣傳話,曉得她是要先知會都城那邊一聲。
    只是等待片刻,唐弈並未看見都城那邊傳回消息,反倒是內堂木門被撞破,飛進來一紅一黃兩只大鳥。
    光芒閃爍,兩只大鳥化形為人,正是葉府中伺候葉瑾諾的兩個丫鬟,靈卉和煙楣。
    “奴婢叩見殿下,請殿下安。”兩個丫鬟請安過後,這便起身站到葉瑾諾身後。
    靈卉目光在內堂中打量一番,才在葉瑾諾身後低聲道︰“殿下,素汐姐姐方才詢問,可需向陛下求三百精兵護駕?”
    葉瑾諾思量片刻,才微微頷首,“明日要有大動作,還是喚她帶兵前來吧。”
    她想得明白,現下自己身子不似當年,要有動作,也要保證自己的安全,不再讓父兄操心。
    只是靈卉正欲去回話,唐弈忽地擰眉開口︰“素汐?”
    他對這兩個字,有些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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