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洋收到家書的時候，人在沃野（在今內蒙古）追擊柔然，大獲全勝。他在燈下看鄴城來信，段表妹的信依舊是最厚的。
有了孩子的陪伴，表妹不再掛念他了。她的信里沒有再放合歡花的干花，而是用紅印泥蓋了光光的小腳印，孩子的腳印越來越大，可知光光長大不少。
皇帝沉默了一下，大概表妹是快樂的。
他提起筆，給表妹回信︰
【朕選了一匹白色長毛的馬駒，蹄子是黑的，跟你養的泥腿子很像。光光那麼像你，你喜歡的泥腿子，她肯定會喜歡的。】
【朕不在家，你要自己照顧自己，若有人敢欺負你，你就打回去。】
【高演當上尚書令，你有事可以召他幫忙。】
這幾年他沒閑著，不是在打仗，就是在準備打仗的路上。
天保四年十月，帝征伐契丹，俘虜十萬余人，得牲畜數十萬頭。十二月，柔然舉國南遷，帝自晉陽北討突厥，迎納柔然。
天保五年正月，帝親征山胡，斬敵首萬余眾。三月，柔然反叛北齊，帝率軍平叛。四月，柔然入.侵北齊北境，帝自晉陽反擊，追殺柔然二十余里，俘虜三萬余人。
天保六年三月，帝再征柔然，俘虜兩萬余人，獲牲畜十萬余頭。
今年
是天保六年，光光已經三歲半了。
小女孩乖乖地坐在人力車上，讓太監把她送到家家的瑤光殿。在她的小腦瓜里，她的家庭結構很特殊，她有父王，有母妃，有姐姐，有哥哥，還有家家。
說奇怪吧，姐姐和哥哥不是親生的，卻有血緣關系。
家家住宮城里，不是她父王的妻子。家家有丈夫，家家說她應該喊二伯。
二伯很忙，經常不在家，她已經不記得二伯長什麼樣子。
在小女孩的記憶中，她有兩個家。白天的瑤光殿是她的一個家，晚上的長廣王府又是另外一個家。
只是今日不一樣，她被送到瑤光殿的門口，剛要下車往前沖，卻被看門的宮女姐姐攔住了。
“縣主可要到偏殿吃點心？”宮女知道陛下回宮，“奴婢先去通報，等您吃完點心，能見到娘娘。”
“可以。”
光光點點頭，牽著宮女的手，被帶到偏殿等候。因為高洋在夜里回來，召的是段昭儀侍寢，宮人們怕讓小女孩打擾大人的事情，才哄著她到一旁呆著。
準備的糕點，是孩子愛吃的荸薺糕。
今年夏天，有南方的大臣進貢時令的荸薺，既能當水果吃，又能當菜吃。段昭儀一向得寵，她分得一筐新鮮荸薺，全讓廚房的人榨出荸薺粉，親手做成光光愛吃的荸薺糕。
段表姐學著做飯，做小孩愛吃的東西。
方子是蕭靖送來的。
後世幾塊錢的馬蹄糕，放在北齊的鄴城，是一道昂貴的點心。作為原材料的荸薺只能在溫暖濕潤的南方水塘生長，在北方是養不活的。
蒸熟的荸薺糕晶瑩剔透，顏色猶如琥珀似的棕黃，非常好看。入口軟滑，口味清甜，更有清熱之效。如果撒上蜜紅豆作餡，便是粵式紅豆糕。
每次光光吃過烤肉，總愛向家家撒嬌，說要吃荸薺糕，吃完不上火。
“好吃哦！”
小女孩握著小勺子，把碗里的荸薺糕扒拉著吃掉。透明的糕點里有鮮切的荸薺果肉，咬起來又輕又脆，非常爽口。
光光的儀態極好，她吃了半塊糕，特意剩下半塊。她捧著小碗，不撒手。
伺候的宮女以為不合口味，問道︰“縣主怎麼不吃了？”
小女孩笑道︰“留著等會兒吃。”
段昭儀今日的心情極好，她服侍著陛下起床，特意描畫眉眼，精致地打扮一番。高洋斜靠在塌上看她梳妝，一頭青絲垂在表妹的腰間，襯得腰身窈窕縴細。
他的指尖好像留有美人的香氣，果然小別勝新婚，表妹格外溫柔。
表妹肯定是想他的。
只是她不好意思說。
“哎呀！”段昭儀突然想起自己養大的孩子，“光光呢？這個時間，光光該來了。”
“既然光光來了，讓她進來，是自家人。”
高洋好歹坐直身體，在小輩面前要樹立長輩的形象。他往門邊看去，果然看到一個小丫頭被引著進來，他一瞧就知道這是步落稽的女兒。
孩子的模樣，跟阿淹是一個模子倒出來的。
眉眼生得像她娘，漂亮。
高洋沖佷女招手，頗有興致地問︰“你是光光？”
小女孩看到他，坐在家家的床上。她的膽子大，不答反問︰“你是二伯嗎？”
“是啊，朕是你的二伯。”高洋讓孩子過來，“光光今年幾歲了？開始讀書了沒？會彈琴舞蹈嗎？”
中華上下五千年，長輩遇到小孩，總愛從這個話題開始，不是問學習，就是問表演特長。
段昭儀多才多藝，彈琴和舞蹈都很拿得出手。高洋想著，這是表妹帶大的孩子，總該學點什麼吧。
光光的年歲小，還沒上幼兒園。她實話實說︰“我到十月就四歲，沒開蒙，家家愛帶我玩，我不會彈琴和跳舞。”
她什麼都不會。
高洋看著那麼大的孩子，眉頭一皺，心想步落稽怎麼不管管她？
高紹德和高寶德那麼大的時候，已經開始念書識字。弟弟養著大哥的女兒，同樣是三歲半的時候進學。
怎麼擱在自家閨女身上，弟弟如此放松？
這爹當得不及格啊！
高洋對孩子有責任心，他把光光抱上來，道︰“你父親不給你安排，二伯給你安排。以後你每天進宮上學，中午回來段昭儀這里吃飯，午睡過後，寫作業練大字。”
“等二伯有空，帶你騎馬，甩鞭子，還有射箭。”
“好啊，謝謝二伯。”
光光沒上過學，高興得不得了，全然不知道自己即將陷入苦逼的學生生涯。
她這個傻丫頭，以為上學特別好玩。
她太天真了。
光光沒把荸薺糕吃完，她把吃剩的塞給高洋，借花獻佛︰“二伯，給你吃，家家給我做的荸薺糕。”
這是她最愛吃的糕點了。
高洋接過佷女的碗，他不嫌棄，快快樂樂地吃完半塊糕。糕點入口即化，甜度適中，連他這個不太愛吃甜食的人，都覺得挺好吃。
行啊，他不在家的這段日子，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表妹竟然學會做飯！
這個進步太大了。
皇帝吃著糕，以為是表妹專門為他下廚，十分感動。
光光跟他不是很熟，跑去抱著段昭儀撒嬌。小孩像個開心果似的，夸她“家家好美”“家家真漂亮”，把段昭儀哄得眉開眼笑。
高洋看過去，表妹又拿一盤別的點心投喂光光，說自己親手搗的紅棗泥，做成的棗泥糕。光光吃著說好甜，香。
表妹沒看他，棗泥糕被她跟光光分吃完了。
表妹跟光光在說話，兩人在聊中午吃什麼。光光說想吃魚丸，表妹立刻讓人去殺魚，表妹說她想吃雞，光光說吃炖雞好。
她們快活地定下了菜單，沒有問他的意見。
狗男人抿著嘴，有點生氣了。
有了孩子之後，表妹不愛他了！
作者有話說︰
為什麼蕭靖拖著沒讓孩子上學，下一章會解釋。
有引用《敕勒歌》，有參考《北齊書》關于文宣帝親征契丹、柔然、突厥的記錄。感謝在2020-11-08 23:23:40~2020-11-09 22:56:0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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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8章 高湛不荒唐（89）
◎長廣王給皇帝找事干◎
等蕭靖來接孩子的時候, 光光的情緒一直很高漲。
“父王，二伯今天回來了, 他說讓我進宮上學。”
“父王, 二伯板著臉，吃飯沒說話，但他吃得特別多, 他好像很餓。”
“父王，本來中午是我和家家睡的，二伯壞, 把我趕到偏殿睡小床。”
“那你睡小床, 有沒有睡飽？”
“睡飽了，但那個床小，不舒服。”
小姑娘撅著嘴巴, 老大不高興, 她不懂妃子跟皇帝之間的關系，高洋突然回來，讓她很不適應。
為什麼二伯一回來，要搶她的位置呢？
二伯都那麼大一個人，居然還要家家哄著他睡覺，真丟臉啊。
她把事情跟親爹一說，蕭靖哭笑不得。這娃那麼小, 男女之間的事情沒辦法跟她解釋，段表姐是高洋的妃子，皇帝過去了，自然是跟著伺候。
他只能安慰光光, 教孩子大度一些, 把半邊床讓給高洋。
他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你要對二伯好一些, 他在外面掙錢不容易。你喜歡的小泥腿子，就是他掙回來的。為了給你搶小馬駒，他費了很大功夫……”
“之前你二伯在外面，連口熱飯都吃不上，一天要跑上千里，腳都磨破，累得手都抬不起來。”
“這樣啊，我對二伯好一點。”
光光腦補出來“很辛苦、很慘、起早貪黑的打工人”形象，瞬間覺得二伯太可憐了。
她以為二伯掙錢的本事不如她爹，所以需要外出討生活。
她知道，父王在鄴城很能掙錢，他們家一頭豬能換來很多錢。她自小有玩不盡的泡泡水，整條街的小孩都羨慕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