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皇後一個眼神, 陸嬤嬤捧著托盤，給送快遞的小將賞錢，年輕人不敢直視皇後的容貌，只低頭看到娘娘的繡鞋和裙角。他給娘娘磕了兩個響頭，歡歡喜喜地被人領出宮去。
呼，他順利完成領導交待的任務！
張嫣沒拆孩子們那一份家書，只是把自己的信件拆開, 大概看了一遍，舅舅說他有照顧自己，還附上一首五言絕句。
真好。
他在惦記她，說他在想家。
一大車從晉陽運回來的好東西, 她沒動, 讓人搬進來殿內, 等孩子們都到才拆開。張皇後跟宮人吩咐︰“你們把永安公主和永昌公主請過來，說陛下有東西給她們。”
“是。”
腿腳利索的小太監退下去，很快便尋到永安和永昌兩位公主。姐妹倆正在一塊兒騎馬射箭，听聞父皇送信回來，神色十分期盼，又隱隱有些擔憂。她們想念父皇，但害怕收到不好的消息。
光光從馬背上翻身下來，扯了扯衣袖，道︰“姐姐，我們快過去找母後。尋我們的太監臉上不見有焦急，肯定不是壞事。”
“你說得對。”小蠕蠕拉著妹妹的手，不覺淺淺地一笑，“我還不如光光聰明。”
“嘻嘻，一般一般啦。”
兩位公主換好衣裳，坐著轎輦，大約過了半個小時，去到皇後的涼風殿。一進門就喊母後，光光聞到空氣中奇奇怪怪的味道，微微皺起小眉頭。
她疑惑道︰“母後，這是什麼味兒？怎麼那麼酸啊？”
酸得她想流口水了，唔，她想起來酸辣湯。
張嫣笑著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是陛下送回來的。喏，車上的東西還沒拆，等你們兩個過來拆禮物。”
“哇，好哦！”
小蠕蠕笑得眉眼彎彎，她最喜歡拆快遞，父皇肯定送了好東西回來。車上捆著的麻繩被太監解下來，免得麻繩粗糙，扎著公主們嬌嫩的皮膚。
她用力地從車上搬下來一個十斤重壇子，抽了抽鼻子，很肯定地說︰“酸味是從這里冒出來的。”
“姐姐，我看看是什麼。”光光擠過來，她掀開壇子的封口，一股酸味嗆人得很，“是醋，父皇讓人送醋回來。”
大老遠就送醋回來？
張嫣沒想明白，舅舅到底是什麼腦回路。她記得舅舅講過有一個房夫人吃醋的故事，莫非是他在外頭有女人，送醋回來內涵她？
孕婦敏感多思，丈夫不在身邊陪伴，更容易想歪。她最近壓力很大，有人要害她的孩子，難免她會緊張過度。
她有點不高興了。
倒是小蠕蠕機靈，她拍手道︰“父皇的醋來得正好，祖母說夏天胃口不開，近日來用飯都少了。必定是父皇吃過晉陽（古代晉陽在山西太原一帶）的醋，覺得口味好，用醋做的吃食開胃，呈給祖母最好。”
孩子這麼說，果然張嫣臉紅紅的，暗罵自己想太多。她懷孕之後有孕吐，胃口也不太好，加點醋拌面條吃，灑一把蔥花，簡簡單單也很香啊。或者做成糖醋排骨、糖醋荷包蛋、酸湯魚、酸湯肥牛……
不行，一想都要流口水了。
張皇後笑意盈盈地安排︰“陛下送來的醋，拿去給廚房的大師傅，好好鑽研做吃食，改日我們去陪太後娘娘用飯。”
“倒是小蠕蠕，到時候打兩斤好醋，送過去裴家，讓他們家老夫人嘗嘗。你們定親了，要互敬互愛，可以多作來往。”
“嘻嘻嘻，姐姐害羞了。”
“母後！”
小蠕蠕的臉頰緋紅，她被母親和妹妹同時看著，燒得臉皮子火辣辣的，羞得跺了跺腳。她有讀書，自然知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的道理，她關懷自己的祖母婁氏，亦應該關心一下裴家祖母。
光光趁眾人不注意，徑直拿過一把大剪子，要繼續拆快遞︰“姐姐，我看看還有
什麼？”
張嫣叮囑道︰“小心點，別劃到手。”
“母後，我知道的，我不是三歲小兒了。”光光讓人搬下來一只箱子，剪開上面的油紙，看清楚里面的東西，不由得驚得“哎呀”一聲。
“是新鮮的葡萄，父皇給我們送葡萄回來了！”
箱子里面鋪著滿滿的葡萄葉子，紫紅色的大葡萄上裹著一層薄薄的白霜，散發出來淡淡的香氣。光光小心翼翼地捧著一大串葡萄，大約有一斤重，她在銅盆里清洗干淨，端過去給母親和姐姐嘗嘗。
鄴城附近有種葡萄的，但瞧著沒有晉陽的葡萄飽滿大粒。
她摘了一顆，酸酸甜甜的特別好吃，籽不是太多，皮兒很薄。
永昌公主的評價︰這是一箱好葡萄。
隨著葡萄而來的，還有一首皇帝親筆寫的七言絕句。葡萄的果香味濃郁，讓一家女人們都非常喜歡，張嫣念出聲來︰“陛下在晉陽听聞一位姓王的才子作詩，說叫你們學學。”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
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蕭靖不知道的是，寫《涼州詞》的唐朝詩人王翰是並州晉陽人，王翰最喜歡的葡萄，大約是家鄉晉陽的葡萄。北齊皇帝寫詩給家人看，誤打誤撞提前替晉陽葡萄揚名。
他足足派人運了一大車，四百多斤葡萄回來！
除去壓壞的果子，好的還有三百斤左右。張嫣作主，給太後送過去二十斤，給家里兩個女兒留五十斤，她將剩下的葡萄賞賜給外出征戰的宗室府邸，讓鄴城好多貴族人家都吃得到。
誰說張皇後是小家子氣的？
明明瞧著就是很大方嘛。
既然陛下能從晉陽送水果回來，證明形勢並不算太糟糕。若是真要亡國，皇帝肯定顧著逃命，哪里還顧得上吃的？
高氏諸王外出征戰，女眷們在家中擔憂自家男人，如今吃著甘甜的葡萄，皆是安定許多。緊張的局勢無形中被緩和，眾人燒得旺旺的心火，遇到一勺涼水，瞬間澆下來舒坦多了。
裴世矩接永安公主到家里玩，小蠕蠕空著雙手走得輕巧，他在後面一手抱著醋壇子，一手提著一大筐葡萄，累得大喘氣。夫人鄭氏正在準備包餛飩，一見兩人，笑得眼楮都眯起來。她讓婆婆辛氏去接待公主，她在廚房里剁餡料，忙得差不多了。
“公主過來便好，怎麼拿那麼多禮物？”
“祖母，這些不是什麼金貴的東西，吃到嘴里，吃完就沒了。”
“哪里叫吃完就沒，分明是甜到心坎上，甜很久哩。”
裴家祖母喜愛這個未來孫媳婦，公主出身好相貌好，家教禮貌樣樣全，全鄴城上哪兒找這樣十全十美的好姑娘。她替孫子驕傲，裴大這個孩子機靈，不像他爹裴訥之，看似飽讀詩書，實則是一個榆木腦袋。
“祖母，我去把葡萄洗了，您好好嘗嘗。”裴世矩放下東西，要去打井水洗水果，他隨口一問，“我爹呢？他上哪兒去了？”
裴訥之帶薪家里蹲，他慣是規矩端方，沒道理公主過來，他不出來見人的。
裴家祖母的表情有點嫌棄，解釋道︰“你六七歲的時候，都會在城里打豆醬，挑最實惠那一家買，哄掌事的大娘子給你試吃兩口。你爹倒好，三十好幾的人，上街買醋，買到現在還沒見人影，得虧賣醋的是一個老頭子，不是什麼美人。”
裴大︰噗——
小蠕蠕想笑不敢笑，她把今日帶過來的小壇子揭開︰“不用勞煩裴叔叔去買醋，我剛帶了兩斤晉陽特產的米醋，夠吃的。”
“這個好，今日包餛飩，餛飩蘸醋特別好吃。”
裴世矩很捧場，他先夸了一波陛下，再夸陛下送過來的好物，葡萄和醋都是晉陽那邊的特產。他夸公主人美心善，夸祖母持家有方，最後夸娘親調的餛飩餡兒特別夠味，鮮味十足。
“陛下仁愛，在外不忘子民，臣能吃到晉陽的葡萄和米醋，哇，感動得想哭。”
“公主大方，臣何德何能，竟然能與公主結親。”
“祖母功勞大，第一碗餛飩給祖母嘗嘗，您小心燙啊。”
“娘，你這手藝實在是太巧了，包的餛飩喲……我在外頭吃過三四家，壓根不對味兒！”
裴訥之踏入家門的時候，一臉茫然，恍若進入了夸夸群。只見他的兒子口若懸河，哄得家里三個女的人人歡喜。都說一個女人能頂三只鴨子，他瞅著他兒子起碼能頂三千只。幾人圍在一起包餛飩下餛飩吃餛飩，蘸著鮮香的米醋，吃得不亦樂乎。
只是忘了他而已。
老裴有點小情緒，他板著臉，不高興了。
裴家祖母瞅見兒子回來，給他盛了一碗熱乎乎的小餛飩，道︰“你出去那麼久，家里人都很擔心你。我怕公主餓壞了，她要趕在太陽下山前回宮，才提早叫開飯的。”
“母親做得對極了。”
老裴听媽媽的話，瞬間被安慰到了。他是什麼身份，公主是什麼身份，公主是尊貴人，他不能讓公主餓著肚子等他。更何況皇宮有規定，公主不能大晚上在外頭瞎溜達，必須趕在天黑前回去。
他娘的安排是對的。
餛飩湯里加了蝦皮，味道特別鮮美。餛飩皮碾得薄，吃起來特別嫩，一咬全是滑嫩的餡兒。因為公主過來吃飯，夫人鄭氏調的餡料特別豐富，加了菌菇、五花肉、鮮蝦、甚至還有幾兩魚肉。
沾點晉陽特產的好醋，鮮味完全被調動起來。酸溜溜的味道激得人食欲大開，吃得裴訥之身心舒坦，他忍著滾燙，幾口吃完幾顆小餛飩，再把碗遞過去。
“兒，給你爹盛點餛飩，湯也要。”
“爹。”裴世矩留意到他爹沒有打醋回來，“你到底上哪兒去了，不是說去買醋嗎？”
“我看好多人說鹽便宜，想著家里鹽快沒了，便去買鹽。”
“那鹽呢？”
“前面的婦人太多，我沒敢擠進去，排隊大半天，人家賣完了。”
“……”
裴世矩嘆了一口氣，他總算明白，爹爹這個帶薪休假的太子詹事，是怎麼耗費一整天時間不干正事的。娘親搶便宜貨，出手快狠準，好歹能搶到，他爹這個憨憨爭不過大媽團隊，卻非說要給家里省錢。
少年安慰自己，沒事，這樣也挺好的。
雖然花去很多時間，但不花錢，四舍五入不虧就是賺。總好過裴訥之被人騙，騙他投資理財、吃喝嫖賭什麼的。
自從裴世矩跟小蠕蠕訂婚以來，裴家算是在鄴城大火。好多貴族大官跟裴訥之意思意思，想給老裴塞錢塞美人，裴訥之的腦袋瓜不會轉彎，沒听懂人家暗示的意思。
家庭和諧全靠老裴蠢，竟然一直維持著，相安無事。
裴世矩吃完飯，開車送小蠕蠕回宮。光光陪著張嫣看家書，一遍一遍地三刷四刷，她們都想念極了。
永昌公主看得都會背了。
父皇表達思鄉之情，引用了一首李太白的五言絕句。李太白是誰，光光不知道，她覺得這詩寫得挺好的，語言淺顯易懂，情感特別豐富。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只是……小孩突然想到一個問題。
“母後，父皇不是剛寫到落雕都督斛律光在長城邊上鎮守，防衛突厥人嗎？”
“是啊，怎麼了？”
“母後，斛律光與六伯做親家，百年哥哥娶的是斛律光的女兒。斛律光的字是明月，父皇是在一語雙關嗎？”
張嫣︰？？？
她還真沒想到這一茬。
論親戚關系，光光被高演帶在身邊一段時間，自然對當年的造反團隊有所了解。孝昭帝為了造高殷的反，籠絡武將斛律光，讓兒子高百年娶了斛律光的女兒。
光光不清楚反是怎麼造的，但是她記得自己去吃過堂哥高百年的婚宴。高百年的老丈人斛律光，字明月，長得很高很壯，看起來很威武，听說很會砍人射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