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大人，陛下有旨意，說要給你封官呢。”
封官？封什麼官啊？
老頭子掏了掏耳朵，懷疑是自己听岔了。自從北周亡國之後, 竇毅不受重用，在朝堂沒有話語權。他已經是能抱孫子的年紀，砍人打架沒有以前利索，即便是有戰事要打, 皇帝肯定用不著他。
姓高的憑什麼給他封官？
他半信半疑地一開一條道, 送禮的官員往後招呼一聲, 頓時有一群壯小伙子把禮物抬上來。運送聘禮的牛車足足佔了一整條街，放眼望去，起碼有一百多乘。不但金玉寶器、絲綢錦緞、酒水糧食、牲口和一對大雁……最絕的是，其中更有好大一張老虎皮！
這份禮真重啊。
竇毅懵了半晌，才听清楚︰“……你是說，陛下替太子求親，說要娶我家的小豆蔻？”
“是啊。”官員把婚書拿出來，好言解釋道，“您瞧瞧，上面蓋的是陛下的印，絕對錯不了。太子殿下本來是要來的，臨時有點事，被絆住腳了。”
竇毅︰哦。
太子竟然看上了他家的小豆蔻？
太子有多少歲來著？
太子好像二十幾歲，還沒有娶妻。
小老頭眯著眼，不敢相信自家撞上這樣的大運氣，他壓低聲音問︰“太子可是納我家小女為正妻？宮中可有良娣？”
他辛辛苦苦把閨女拉扯大，可不是為了讓小豆蔻當小的。良娣是一種特殊的東宮女官，位比開國侯爵，實際上是太子的小妾。
要是他女兒一嫁進去就當後娘，那種滋味真的是……
呸！
“您放心吧，太子要納竇氏女為太子妃，宮中並無良娣，亦無庶出子女。”
官員討好地笑著，太子一直拖著不肯成親，好些人甚至懷疑太子是不是有龍陽之癖。祖宗保佑，太子好不容易有看上的姑娘，陛下交代他一定要把事情辦好。
“成。”
竇毅把婚書收下，讓人將禮物抬進去小豆蔻的院子里。他的長子死在北周伐齊的戰場上，小兒子娶了魏文帝元寶炬的女兒義陽公主，搬到外面去住，庶長女嫁出去，很少回這個家了。獨留下次子尚未分家，住在大宅里頭。
宅子里人多口雜，見到今日隆重的場面，好多人的耳朵趕緊豎起來。
他派人把妻子宇文氏請過來，讓她給女兒說明情況。陛下派人送禮過來，小豆蔻除非死亡傷殘，不然一定要嫁過去的。
襄陽公主看著嫩得跟花苞一樣的女兒，心里萬分不舍。她只生育小豆蔻這一個孩子，本想再留女兒幾年，沒想到那麼快有人來提親。
而且是不容拒絕的那一種。
小豆蔻十五，太子二十二，男方那邊肯定等不起的。
婦人拉著少女的手，怕孩子心里難受，特意安慰道︰“太子比你大七歲，不算多的，你比娘幸運，嫁過去不會難熬。當年娘跟你那麼大的時候，你爹快五十歲，他的長子比我年長。”
襄陽公主說話的語氣很輕，但小豆蔻听出來了。
娘親大概是有怨恨的。
外祖父想要籠絡誰，就把女兒嫁給誰。宇文泰為了獲得朝臣的支持，甭管竇毅多少歲，只要對方有用，他就讓女兒嫁過去。
襄陽公主是權力的犧牲品，她的一輩子就這樣了。
她還算幸運的。
雖然竇毅不年輕，但能讓她有一個女兒。
小豆蔻覺得鼻子酸酸的，她不能哭，不然娘親肯定會替她擔憂。她裝作歡喜的樣子，把禮物翻出來，笑意盈盈地說︰“娘，這匹綢子好，我讓人給你做衣裳穿。”
“娘不要，這是太子給你的。”襄陽公主擦了擦眼楮，“這些聘禮，娘全給你添進去嫁妝，讓你帶去東宮。你外祖父當年送我的嫁妝，我改日翻一翻，看哪些新的能用，全給你了。”
“娘——”
小豆蔻慌了，娘親把自己的嫁妝全拿出來，她該怎麼辦啊？
她這個做女兒的，不能夠那麼自私。
她撲到娘親的懷里，不想離家。襄陽公主倒是看得開︰“傻孩子，娘的就是你的，府里除了你，沒有一個是我生的。我留著這些東西在手里，他們都想哄我，倒不如讓你一口氣帶走，充作是你的私產。”
她說的是竇毅在與別人生的兒女。
雖然北周亡國了，但是當年宇文氏以公主的身份嫁過來的，宇文泰給襄陽公主準備的嫁妝非常豐厚。竇毅的性格端方，自然不在意這些妻子的嫁妝，但他前頭得的庶子庶女慣愛在襄陽公主面前做孝子賢孫。
不是她肚子里爬出來的，想要拿她的財產？
放屁！
出嫁那日，襄陽公主給小豆蔻梳頭，長長的頭發如絲綢一樣光滑，快要垂到地上。小豆蔻的眼眶紅紅的，不敢回頭看，她不舍得娘親。
娘親對她有那麼好。
她嫁人之後，誰來照顧娘親？
太子妃的嫁妝一路被送入東宮，好多人看見，都說太子妃出身豪族，與太子十分般配。
論家世，她是北周文帝宇文泰的外孫女，有皇族的血統。宇文泰和高歡爭斗了一輩子，是老對手，北魏分裂成東魏和西魏，高家牢牢掌握住在東邊，而宇文氏盤踞在西邊。
沒想到現在高歡的孫子娶了宇文泰的外孫女。
緣分吶。
太子穿著一身正紅的胡袍，神采飛揚，面容十分俊美。高氏的叔伯和堂兄弟紛紛給他敬酒，他來者不拒，全喝了。
往日里皇帝不喜人喝酒，今日是大喜之日，倒沒有攔著。
大明喝得一身酒氣，被侍從扶著回去東宮，腳步踉蹌，險些要走不問路。他一進屋，只見胡床上放著一座馬鞍，一身綠衣裳的少女正坐在馬鞍上。
她偷偷動了動腳，肯定是坐得不舒服了。
“你餓了嗎？”大明把她從馬鞍上抱下來，“要不要我給你叫點吃的？”
“我不餓。”
小豆蔻口是心非地說，其實她是有一點兒餓的。她在早上出門前吃了一小碗湯餅，之後沒有吃喝任何東西。她怕大婚的時候出丑，中途想要出恭。
婚禮又稱昏禮，走完程序已經是大晚上了。她初來東宮第一天，就放肆地問人要吃要喝，傳到陛下和皇後的耳朵里，恐怕對她印象不好。
“你，不听話，你，撒謊！”
大明的臉色很紅，眼楮亮得驚人，一看就是醉得厲害。他不信，直接伸手摸她的肚子，肚子癟癟的，肯定是餓的。
他朝外面唾罵了一句，道︰“哪個蠢貨，都不知道給太子妃準備吃食？好歹來一盤烤肉，再來兩碗熱飯！”
外面好像有人匆忙行走的聲音。
沒過多久，有宮女端著盤子進來，烤肉、熱菜、主食和酒水皆有。上菜的宮女長得苗條，胸脯高高的，不知道是哪里來的人。
一看就是塞了錢的關系戶。
崔氏看著太子的側臉，搶著給太子布菜。太子妃才十五歲，年紀小，經不起折騰，說不定半夜里太子叫水，會再喊人伺候。
那便是她的機會。
那麼大個人柱在這里，大明適應良好，不見有怒色。他高高興興地指了一道紅燒肉、一道素炒百合山藥片、一盅鮮筍火腿湯、兩塊現烤小羊排，外加大半碗米飯。
堆得面前的碗和盤子滿滿當當的。
小豆蔻氣得臉都紅了，大婚之夜，這個人竟然把她晾在這里，只顧著讓宮女夾菜。她自顧自生悶氣，然後……
大明把崔氏布好的飯菜全部推到她面前，笑得好像家養的大黃狗，仿佛身後有尾巴在搖啊搖啊。
“小豆蔻，給你吃的，要吃飽飽。”
“這是給我的？”
小豆蔻不用想都知道，自己肯定笑得好像一個勝利者，得意極了。崔氏的臉色一片煞白，這還不算完。
大明開始清場了。
“你上完菜，留著不走，想要作甚？”
“對哦，你明日記得進來收盤子，記得刷碗干淨點。”
“……”
這也太欺負人了。
崔氏想哭不敢哭，她的心思全部白費了，太子壓根看不見她。她憤懣地跑出去，回頭的時候，好像看到太子執筷，給太子妃喂飯。
“啊，張嘴。”
“真乖啊。”
大明把小豆蔻抱在懷里，心滿意足地給她喂飯吃，直到她撒嬌說飽得吃不下了，才放開她。他又摸了摸她的肚子，有點鼓，確定是真的吃飽了。
他領著自己的媳婦在屋里轉悠，給她介紹洗漱的內室，有改造的水龍頭，還有冬天會燒熱的炕。他們在夏天結婚，此時倒是不必燒炕。
睡覺蓋一張薄被就好了。
小豆蔻臉紅紅的，在胡床上鋪好白綢，她在內室換上一身質地輕薄的襦裙，真是害怕極了。大明一點兒不緊張，他先躺下，把自己的被窩敞開，允許她鑽進去，又把自己的枕頭分給她一半。
他身上沾著酒氣。
呼出來熱極了。
太子妃閉著眼楮，憑感覺落下床頭的紗幔，鑽進去太子的被窩里。她悄悄往他那一邊靠，輕輕地摸了兩把，被他一巴掌拍到後背。
“你怎麼動得像蛆一樣？”
“快睡覺，孤都快煩死你了。”
小豆蔻︰？？？
這個男人怎麼有兩幅面孔？
之前還當我是寶寶，怎麼現在就嫌我煩了？
這個人真是太可惡了，一把她娶進門，就開始給她臉色看了。她氣得想哭，想娘親，想回家，她報復似的掐他的腰，疼得大明倒吸了一口氣。
這個女人好狠的心。
大明把她摟在懷里，嘆了一口氣，本來已經在忍著，被她拱了兩下，更難受了。他親了親她的臉頰，壓著聲音說︰“你還在長身體，孤今天不踫你。”
母後孕育姐姐的時候年紀太小，生產的時候大出血，險些丟了性命。太子知道這件事情，不希望小豆蔻有意外。
他再等幾年，然後可以跟她生好多個孩子。
唔，他想要一個女兒。
一個像小豆蔻那樣漂亮可愛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