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今年已經三十八歲了，沒有兒子。
打哪里來的皇太子？
韓琦一向忠君, 頭一個上書︰“皇嗣乃天下安危之所系，陛下春秋已高，未有建立, 何不擇宗室之賢者, 以為宗廟社稷計？”
蕭靖︰扎心了，你們居然說我老，要我過繼別人家的孩子？
我還沒夠四十歲呢！
官家含笑問道︰“諸位學士看好了哪一家的好孩兒？且列個名冊上來, 讓朕看一看。”
大臣們早有準備, 以為皇帝松口，願意過繼皇太子。由于趙禎是先帝唯一存活下來的獨苗苗，他沒有在世的親兄弟，自然沒有親佷兒。若是過繼小孩，論當今皇帝最近的親緣關系，得往太宗皇帝的曾孫輩去找。
太宗皇帝的長子趙元佐因病發瘋，曾被貶為庶人, 這一支自然被排除出繼承權。
太宗皇帝的次子趙元僖英年早逝，無後。
先帝是太宗皇帝的第三子，兩個哥哥都不行了，自然輪到他繼位。
太宗皇帝第四子趙元份有三個兒子, 其中三子趙允讓天資渾厚, 十分聰穎。當年先帝長子去世, 趙禎又尚未出生的時候，先帝曾抱養趙允讓，充作養子。等趙禎出生之後，先帝才將趙允讓送出皇宮。
如今趙允讓封汝南郡王，拜同平章事，改判大宗正司。他勉勵好學的宗室子弟，勸戒不上進的族人，許多人都敬畏他。
旁人瞧著，覺得汝南郡王的人品和作風都過硬，他家孩子應該不差。朝中不少大臣看好趙允讓的兒子，提議皇帝可以抱養這一家的孩子。
官家問道︰“汝南郡王有多少個子女？”
“臣生有十五子，十八女。”趙允讓親自來說，態度十分謙遜，“可惜長女前幾年沒了。”
蕭靖覺得這位堂兄很厲害，夸贊道︰“一共三十幾個孩子，真多啊！”估計他家妻妾肯定有很多，不然一個女人怎麼可能生得過來？
趙允讓低下頭，不然官家看到自己的眼神。他是希望自己的兒子能被過繼出去的，不是他不疼自己的孩兒，只是能當皇帝啊……這麼好的一份家業，誰不稀罕呢？
他也是太宗皇帝的孫子！
他記得自己年幼時被先帝撫養，以綠車旄節迎入宮中。皇宮如此富麗，天子能享用天底下最好的東西，衣食用度皆是最好的。
就在他萬分期盼之時，官家一句話，把他的幻想敲得粉碎——
“可是朕的貴妃已經懷有身孕，等孩子生下來，再議冊立太子之事。”
“散會。”
蕭靖丟下一大幫大臣，你們愛干嘛干嘛，我不陪你們了，我要回去陪媳婦。張嫣上個月剛懷上孩子，月份尚淺，沒有對外公布身孕。
他覺得這回又是不止一個孩子。
三位公主第一次見婦人懷孕，覺得新奇得緊，不愛出去玩，反而喜歡陪在張嫣身邊。大福摸著娘親的肚子，還是平平的，跟往日沒有什麼兩樣啊。
小花靠在母親的懷里，好奇地問︰“娘，里面真的有小娃娃嗎？是不是跟我和姐姐妹妹一樣，又是裝了三個？”
“要不你問問他們，是一個、兩個還是三個？”張嫣故意逗她們。
生生听著，真的隔著肚皮去問︰“喂，你們是弟弟還是妹妹？你們有多少個啊？”
她趴在肚皮上听了好一陣子，高興地說︰“我听到啦，弟弟回復我，說有男有女。”
“真的還是假的？”
大福不是很信，她自己再去問了一遍。她听了半晌，娘的肚子里嘰里咕嚕的，她似懂非懂地說︰“弟弟睡著了，是妹妹在說話。”
小花舉著手︰“我來，我來，我也想跟妹妹說話。”
可惜她最後去問的時候，再也听不到回應。她失落地說︰“妹妹也睡著了。”
“大白天的，是誰在睡懶覺？”
蕭靖剛踏進門，就听到她們在說話。小花跑過來，拉著他說︰“大姐姐和三妹妹都听到他們說話，我沒听到，他們睡著了。”
“他們是誰？”蕭靖沒反應過來。
小花笑嘻嘻地說︰“是娘肚子里的弟弟妹妹。”
“傻孩子，她們兩個忽悠你的，胎兒那麼小，哪里會說話呢？”蕭靖摸了摸小花頭上的小茉莉，原來是用紗做的假花，“今日戴的花好看，別光顧著打扮，你作業寫了沒？”
“沒……”
小花一想到作業，苦著臉告退。大福和生生也沒寫完作業，幾個小的頭並著頭，不知道是不是商量著要互相“借鑒”。
官家這才坐到貴妃的身邊，拿起一旁的團扇給她扇風，輕聲道︰“今日這孩子有沒有鬧你？吐得厲害不？”
“沒怎麼吐，只是我想吃冰糖葫蘆。”張嫣咽了咽口水。
這和上次懷孕完全不一樣，上回她想吃麻辣兔丁，這回卻饞冰糖葫蘆。她這輩子很能吃酸，平日里愛吃酸甜味道的果子。她見蕭靖逗孩子，做過一回冰糖葫蘆，她又叫宮人們學著做，沒懷孕的時候時不時來上一根。
這種小吃傳到民間，好多人都知道張貴妃愛吃這口裹滿糖的山楂球兒。
山楂本不是什麼珍奇的水果，酸得很，只有大夫拿少許入藥。因為小張這麼一帶貨，據說好些農人發了一筆小財，山楂鮮果變得十分暢銷。
只是山楂活血，孕婦不適宜吃山楂。
“你懷著孩子，現在不能吃冰糖葫蘆。”蕭靖安慰她，“要不要來點糖漬梅子？我看梅子也挺好吃的。”
張嫣搖了搖頭︰“我不太想吃梅子，倒是姜能不能做成酸的？”
她突然間又有點想吃辣。
既想吃酸又想吃辣，蕭靖猜她懷的是龍鳳胎。他把嫩姜做成四川泡菜，又在壇子里塞了幾個辣椒和蒜頭，等泡好拿來給她配稀飯吃特別夠味。
萬物皆可泡，除了能泡姜，還能泡豇豆和白菜。若是有個妞，不妨也試著泡一泡。
家里的孩子們沒有愛上泡仔姜，倒是很喜歡泡好的酸豆角。貴妃懷著孩子，沒有精力催促公主們吃飯，蕭靖給三個女兒每人分了兩勺酸豆角炒肉末，拌勻了大米飯，娃娃們吃得噴香。
“我吃光光啦。”
大福吃得最快，她把碗遞給爹爹看，然後把嘴一抹，要跑出去玩。小花吃得慢一些，不忘拿帕子給自己擦擦嘴巴。生生左看看右看看，碗里還剩下兩口飯。
“不把米飯吃干淨，以後你臉上長麻子。”蕭靖嚇唬生生，“米飯剩多少，你臉上就長多少。”
生生害怕變丑，趕緊集中注意力，三兩下把米飯扒拉完。她看著大姐姐和二姐姐都出去玩，她磨磨蹭蹭地還沒有走，而是小聲問蕭靖︰“爹爹，如果娘沒生出來小弟弟，是不是你就會接一個哥哥過來，讓他當太子？”
蕭靖沒想到前朝的事情鬧得大，連五歲的生生都知道了。
那麼小的孩子已經對家庭有概念，他看著生生緊張的樣子，她是不喜歡來一個新哥哥的。
蕭靖覺得生生好聰明，“所以你跟大福和小花說，你听到貴妃肚子里的男孩在說話？”
有點皇帝的新衣那個意思。
只要說的人多了，宮人們都會認為貴妃懷的是男孩，近期不會有人催立太子。
“我沒有瞎說，我听到弟弟在說話。”生生跺了跺腳，小臉紅撲撲的，“我還見過小弟弟，他長這麼高，他胳膊上好多肉。”
蕭靖笑了，莫非二胎要來一個小胖子不成？
官家這一日做夢，夢見自己站在後世的大街上，人來人往，十分繁華。他口渴，想到奶茶店買奶茶，可是身上沒有人民幣，只有古代的銅錢。有一家奶茶店在搞優惠，小妹告訴他︰“靚仔，來我們店買奶茶，只要你唱首歌，能免單！”
“唱什麼歌？”
“就是我們那首你愛我，我愛你的歌。”
“可以。”
官家頂著社會性死亡的眾多目光，高歌一曲“你愛我呀，我愛你，大杯奶茶甜蜜蜜”。小妹問他要哪一種奶茶，他點了一杯最貴的多肉葡萄。
大杯里裝滿了葡萄果肉，還有紫紅色的冰沙，上面一層是滿滿的奶蓋。杯壁上冒著水珠，一看就特別清涼解暑。正當他要大口喝下去時，不知道哪個不長眼的狠狠撞過來，他的奶茶瞬間摔在地上——
“我的多肉葡萄！”
官家發出絕望的哀嚎。
張嫣輾轉睡不著，惡心想孕吐，她听見枕邊人在說夢話，什麼你愛我我愛你的，肯定是他對著夢里的小妖精表白。她看他做夢美得流口水，氣得很，一把推了過去。
“干啥啊？”蕭靖迷迷糊糊地醒過來。
“我還想問你呢。”張嫣盯著他，“夢里干什麼來了？”
蕭靖記得是一個快樂的夢︰“沒干啥啊，我夢見咱們孩子了，嘻嘻，嘻嘻。”
“當真？”
小張不是很信。
蕭靖一本正經地告訴她︰“我夢到多肉葡萄，這個寓意真好啊！我們二胎有兩個娃，一個小名叫多肉，一個叫葡萄，多響亮哇！”
多肉，小胖子，有福氣。
葡萄，結果多，好兆頭。
作者有話說︰
關于大臣催立太子，有參考《宋史》卷312《韓琦傳》︰至是，琦乘間進曰︰“皇嗣者，天下安危之所系。自昔禍亂之起，皆由策不早定。陛下春秋高，未有建立，何不擇宗室之賢者，以為宗廟社稷計？”帝曰︰“後宮將有就館者，姑待之。”大概意思是韓琦等大臣催立太子，宋仁宗說後宮有孕婦，等她生下來再說。
冰糖葫蘆據說是宋朝的時候被發明出來，大約發明時間要往後一些。南宋時期，宋光宗最寵愛的黃貴妃吃不下飯，有人獻上冰糖葫蘆，把貴妃的厭食癥治好了。
第677章 趙禎無遺憾（90）
◎多肉葡萄出來了◎
張貴妃有孕, 次年，陛下改年號為皇 元年（1049年）。
“ ”字同“佑”, 明眼人都知道, 皇帝一心要保住這一胎的孩子，甚至以國力為他/她祈福。朝廷不知道有多少大臣盯著這一個孩子，若是貴妃能一舉得男, 自然是闔家歡喜。若是她不能——
皇帝還不是得過繼別人家的兒子！
蕭靖是不想過繼的，別人家的孩子哪里有自己家的懂事貼心？
趙禎過繼趙允讓的第十三子趙宗實當養子，他把人家當兒子, 可是英宗對待仁宗皇帝的家人並不算好。仁宗的女兒們被趕出皇宮, 連帶素有賢名的曹太後（趙禎的大老婆）都被逼迫，對著大臣訴苦︰無夫孤孀婦人，無所告訴。
她一個寡婦, 受了委屈, 連可以訴苦的人都沒有。
宰相富弼連續上書十幾封，勸皇帝善待仁宗的家人，可是趙宗實不听。小時候砸缸的司馬光當上大臣，他看不下去，對著皇帝火力全開︰“平民家里過繼兒子，若是繼承人對寡婦不好，在鄉里會遭人唾罵。更何況是天子？”
這便是過繼的壞處。
等到發現不好的時候, 老頭兩腿一伸，早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一家老弱婦孺若想要改回來，飯都到別人盆里了，哪能拿回來啊。
蕭靖想著自己的女兒們, 一想到大福長大之後沒了家, 被駙馬攔著不讓治病, 衣服被子上爬滿虱子，甚至因自己取碳生火燒傷了臉，心里就一下一下揪著疼。明明福康是最尊貴的長公主、被父母疼愛長大的孩子，最後竟然落到這種下場。
趙禎如果知道女兒過得那麼慘，他會不會後悔自己臨死之前，強迫長女和李瑋復婚？
蕭靖想起那些腌 事情，緩了半日，才跟張嫣說︰“等我們有了兒子，一定要教他善待諸位姐妹，為姐妹撐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