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外頭買兩壇子酒回來。”蕭靖隨便指了一個人，丟出去半兩銀子，“要好點的酒，剩下的零碎歸你。”
拿著錢的僕人喜上眉梢，瞬間跑了出去。
劉良被自家姑娘扶著，二人跟在萬歲的身後，去到吃飯的偏廳。萬歲把兩只鵝擺到桌子上，又讓人擺設好幾樣糕餅，指了指，說︰“這些都是給劉叔的。”
“噗——”
劉良險些被他嚇死，他何德何能，能當皇帝的一句“叔”？他差點要跪下去︰“我，我不能收啊……”
“爹，你就收下吧。”張嫣真心實意地勸道，“又不是什麼金貴的東西。”
劉良瞪了女兒一眼，什麼叫東西不金貴，這些東西可金貴了！他長這麼大，沒有吃過這麼漂亮的餅和饅頭。
八寶饅頭的白面皮上印著朱紅的喜慶花紋，蕭靖掰了一個饅頭，里面是核桃仁、糖漬青梅、紅棗、荸薺、冬瓜、桔餅、桂圓肉、葡萄干做的八樣餡兒。面皮柔軟，餡料香甜可口，萬歲自己吃了半個饅頭，將另一半遞給小姑娘，道︰“嘗嘗。”
姑娘毫不客氣地拿了，斯斯文文地吃著。
她也不說謝謝。
這下可把劉良瞧得，眼珠子都快突出來了。
皇帝對他家姑娘有那麼好！
明明他倆才認識一天啊。
親眼看見自家姑娘對待萬歲的輕慢態度，升斗小民劉良表示十分惶恐。他膽戰心驚地瞧著，閨女吃完半個八寶饅頭，自顧自伸手去拿那個什麼“如意餅”。也許是這個餅做得不合她的口味，她咬了一口，直接把缺了一角的餅塞到萬歲的嘴里。
“居然放了椒鹽，我不愛吃。”她說。
蕭靖幾口把如意餅吃完了。
皇帝見劉良有些拘束，頻頻勸食︰“劉叔，吃啊，這個如意餅是椒鹽口味的，里頭有肉。至于那個靈芝餅，是說放了靈芝，吃了可以延年益壽。”
劉良︰“……”
靈芝做的餅！這得多珍貴啊！
他听戲本子里說的靈芝是山中仙藥，吃了能讓人起死回生。他吃著靈芝餅的時候，表情特別虔誠。
這頓飯吃得他精神恍惚，萬歲問他鵝好不好吃，他沒吃出來滋味，只能點頭說“好”。僕人買來好酒，萬歲喝了幾杯，又給對面的男人敬了三四杯。
劉良險些拿不穩酒杯，老天爺啊，萬歲居然賜他喝酒。擱在從前，這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酒有些辣，他囫圇地咽下去了。
酒過三巡之後，蕭靖問劉良將來有什麼打算。
“……我想在京城找個活兒，賣力氣也行，只要能養活艷兒。我再賃一處不漏水的房子，最好有院子，順帶把我家騾子牽進去養。”
蕭靖︰瞅瞅人家的願望，真淳樸啊。
萬歲嘆了一口氣，欲點醒老丈人。
“光賣力氣，不是長久之計。做人啊，讀書能改變命運。”少年說，“我幫劉叔請一個夫子，你這幾年內先學識字，再學一學如何作文章。”
“我安排劉叔當鎮國將軍府的教授，從九品官，這個位置沒有學識可不行。”
劉良昨日收到聖旨，錦衣衛的大人說他被萬歲賞官，賞的是鎮國將軍府的教授。他心里沒底氣，他只會拉二胡，通曉一些樂理，如何能當將軍府的教授？
他當個樂工還差不多！
將軍府突然被皇帝塞人進去，將軍大人會不會惱他？
劉良惴惴不安地問︰“請問大爺……這個將軍府在哪里？我要何時去拜見將軍？將軍的名諱有沒有什麼要注意的？”
蕭靖沉思了一下︰“如今鎮國將軍府尚未興建，里面只有你一個官吏，你暫時無需去畫卯點名。鎮國將軍的名字叫朱壽，你以後記住便是。”
劉良︰？？？
所以將軍府連地基都還沒打嗎？朱壽又是哪位大人？
男人兩眼一抹黑，心想萬歲年幼，小孩子做事情真的想一出是一出。吃過中午這頓飯，蕭靖帶著老丈人去買書，還要買文房四寶。
書坊里面的活計看到幾人，眼前一亮，笑問︰“可是老爺帶著公子來買書？”
劉良換了一身好衣裳，人靠衣裳馬靠鞍，瞬間變得挺拔高俊。他能生出劉艷兒那樣的美人，五官底子原是十分好看的。
他無奈地看向萬歲。
蕭靖沒反駁，順著活計的話說下去︰“先買兩套四書五經，再來兩套幼兒啟蒙的書。你們這里有沒有好墨好筆好硯台，給我包起來兩份。”
為何是兩份。
劉良要上學，“劉艷兒”也應當上學。
這一日傍晚，張嫣和爹分別的時候，兩眼淚汪汪。她眼角微紅，說︰“萬歲讓我識字，又讓爹讀書，給爹當官，他是一個好人。萬歲說我唱曲好听，讓我留在他身邊唱曲。宮里有四季衣裳，還有好飯菜，比王府的日子更好。”
“我本想讓爹一起入宮，可是他們說了，爹要入宮，只能當太監。”
“我不想爹當太監。”
劉良︰“……”
好險，他可不想挨上那麼兩刀。
他摸著女兒的腦袋，十分不舍的。小孩子總覺得進了皇宮就是享福，可他不這麼認為。他趁萬歲沒有看過來這一邊，壓低聲音說︰“你去到那頭，一定要听話，知不知道。別人哄你去出頭，你一定不要答應。”
當爹的很擔憂，想罵醒自家姑娘︰“萬歲登基……也許明年就有好多娘娘入宮。你是什麼命？爹沒本事，沒能讓你投一個好胎，你不是貴人的命，不要去想那些大富貴，也不要跟娘娘們爭先。若是在宮里活不下去，你跟萬歲求個恩典，我去宮門口接你回家。”
昨日劉良賣醋，從萬歲手里得了五兩銀子，萬歲說買人，再丟給他十兩。今日劉良趁人不注意，把十五兩的大銀子全部塞到閨女的袖子里。
他安慰女兒︰“別擔心我，我當那個什麼將軍府教授，月底肯定能有俸祿。路上全靠你撿的玉珠子，當出去的二十兩還沒有花完呢。”
張嫣心里跟明鏡似的，劉良把賞銀全給了自己，他手里頂多只有一兩多碎銀。
她爹真好。
這才叫家人。
她念念不舍地上了馬車，蕭靖坐在車頭，一路飆車回去紫禁城。他見她有些難受，溫聲道︰“今日仔細一看，你爹不是那種得志便輕狂的人。他的性格能穩住，應當是有後福的，將來必定不會落到張家人的下場。”
“哪個張家？”小張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蕭靖指了指︰“就是仁壽宮那位的親戚。”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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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7章 朱厚照做好人（8）
◎明武宗沒錢娶老婆◎
“那個張家？”
張嫣感到有一些驚訝, 皇帝的母族居然會落魄？原身劉艷兒跟隨朱厚照而去，她倒是不知道張家後來變成什麼樣了。
“貪得無厭能有什麼好下場？”蕭靖淡淡地說, “不過是家破人亡罷了。”
按照歷史的軌跡, 朱厚照一死，新上任的嘉靖皇帝哪里需要顧及張家的面子？張太後愛作，張家人橫行不法, 成功把一家子害慘了。
張太後的大弟張鶴齡迎嘉靖皇帝入朝登基，也許是看在從龍之功的份上，嘉靖皇帝讓張鶴齡病死在獄中, 留一條全尸。而太後的二弟張延齡則沒有那麼幸運, 他坐牢的時間比哥哥多，最後被嘉靖皇帝下令砍頭。
蕭靖告訴老婆︰“……種善因，得善果。種惡因, 得惡果。他們落到那樣的下場, 完全是咎由自取。”
張嫣听他這麼說，內心瞬間拔涼拔涼的，她暗自想著要管好劉良，不要讓他犯錯。爹不到三十歲，以後指不定會再娶妻生子。爹日後如果再生養孩子，她這個當姐姐的一定要好生教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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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靖說要查賬，他召見了先帝留下來的三位輔政大臣, 四個人開了一個小會。
劉健、謝遷和李東陽。
萬歲坐在龍椅之上，他年紀小，但是卻既有成算。他告訴三位大臣︰“……朕欲在今年秋天新招一批精通統籌算學的人才，用于內承運庫和司鑰庫。會算學的宦官好找嗎？不好找的話, 干脆讓戶部接管這兩個地方。”
在蕭靖看來, 太監掌管的內承運庫和司鑰庫的蛀蟲太多。眼下不一次性將蛀蟲清理出來, 將來的麻煩會更大。
如今萬歲剛登基，都說新官上任三把火，新皇帝做事一改畫風，也是常有的事情。
內承運庫相當于是皇帝自己花銷的錢箱子，負責皇室財政開支。而司鑰庫掌管制錢，以供皇帝將錢賞賜給大臣。皇帝自己花錢買生活用品、建房子、搞祭祀等活動，用的是內承運庫的錢，而皇帝喜歡誰，他給誰賞賜錢財，則要用到司鑰庫。
之前輔政大臣劉健建議萬歲查賬，專門查內承運庫和司鑰庫這兩個地方。而這兩個地方的錢從哪里來？
除了皇莊收入，便是從太倉庫那里來。
太倉庫歸戶部管轄，太倉庫的錢來自于地方上繳的民間賦稅。
蕭靖沒有先看內承運庫和司鑰庫的爛賬，而是翻了太倉庫的賬本。太倉庫歸戶部官員管轄，記錄的明細比太監掌管的內承運庫和司鑰庫清晰許多。他花了三天的時間，把先帝一朝的花費大致翻了一下。
【弘治八年三月，帝命戶部運太倉銀三十萬兩于內承運庫】
【弘治九年十月，帝命戶部運太倉銀五十萬兩于內承運庫】
【弘治十三年五月，帝命內承運庫三次取入太倉官銀共一百三十萬兩，戶科言太倉所貯銀兩甚少】
【弘治十四年二月，戶部奉旨以太倉銀四十五萬兩送內承運庫】
【弘治十五年十月，內承運庫五次取太倉銀共一百九十五萬兩】
【弘治十七年七月，取太倉銀十五萬兩】
蕭靖心算了一下，先帝從太倉庫伸手要了好幾回錢，後來戶部官員總說沒錢，但是前後總共交給皇帝花用的白銀起碼有四百萬兩。
先帝在位十八年，只娶了一個媳婦，養大一個兒子。平均一年下來，先帝至少要花二十幾萬兩白銀來養家。
二十幾萬兩只是先帝問戶部要的錢，沒算上他個人私庫。算上私庫，先帝一年花銷起碼是二十幾萬兩的翻幾倍。
計算到這個結果，蕭靖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朱 樘這哥們是怎麼活的？他一家三口便是頓頓白銀當飯吃，都吃不了那麼多啊！
“……得虧他死得早，娶的老婆少，生的娃也少。”他在心中十分不尊重地嘀咕了一句，“他要是像乾隆那樣長壽，多婆娘多孩子，豈不是把大明國本掏空。”
蕭靖掐指一算，先帝的棺材本勉強夠給，但是朱厚照的老婆本……
他估計有點懸。
他問輔政大臣劉健︰“如今戶部和太倉庫還剩下多少錢？”
“臣不知，須待戶部集中議論。”劉健猜到一些，但是拿不準，他聯合謝遷、李東陽二人提出一個建議，“臣等在先朝的時候，國庫充裕，所以臣等不敢推辭賞賜。如今臣等受命輔政，當與國同憂，近來國本空虛，臣豈可接受豐厚的賞賜？”
“伏望今年以後，一切無名之賞皆停止，陛下以節儉為美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