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清漪哭得更大聲了。
方正鄴沒有交代太多的細節,後來,方清漪差人多方打听,耗了不知多少人力財力,才知曉故事是如何曲折復雜。
陳芝荷生下方清漪的第一天,就給方正鄴打去了電話,問他能不能幫她一個忙。方正鄴是她數不勝數的追求者里,最執著的那一個。除卻外貌不佳,其他形象好的挑不出一絲毛病。所以她選擇把自己的女兒托付給他,而方正鄴也沒讓她失望,滿口答應了,會把陳芝荷的女兒當作自己的親生女兒照顧。
方正鄴抱著剛出生的嬰兒,滿心滿眼都是這個還不會說話的孩子。
他當真像是滿懷期待的迎接新生,問陳芝荷︰“孩子的名字想好了嗎?”
陳芝荷沒有半分孕育的驕傲與滿足,頭一瞥,連看孩子一眼都不願意。
“隨你取,她是你的孩子,和我無關。”病房里,是冰涼的消毒藥水的氣息,陳芝荷的聲音比消毒藥水更沁入人心,冰冷,決絕,入侵人溫熱的身體里,將其冷凍,“方正鄴,我把她送給你了,從此以後,她和我無關。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沉寂數秒。
方正鄴愣怔住。
驀地。
懷里的孩子突然伸手,五指收緊,死死地拽著他的一根手指。
方正鄴艱難地咽下空氣里砭骨的冷,堅定道︰“我明白,她是我的女兒,她姓方,她……我們,和你無關。”
陳芝荷閉上眼,“嗯。”
她下逐客令︰“我困了,你要是沒事的話,就走吧。”
她背靠著他躺著,方正鄴抱著孩子,盯著她的背影許久,而後,說︰“嗯,我走了,你……辛苦了,以後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可以找我。”
“不會,”陳芝荷疏冷道,“你照顧好她就行,我以後還想結婚,還想過我自己的生活。”
良久。
方正鄴干澀的一句︰“你會幸福的。”
終結了對話。
——私立醫院,每個病房里都配備監控。
方清漪使用了不入流的手段,花了數不清的錢,收買了醫院的工作人員。
她以為自己足夠不入流了,沒想到還有人比她更不堪。
也是。
她是從她的肚子里出來的,像她,也不足為奇。
查明真相後,方清漪陷入了迷茫里。
伴隨她生命一同而來的是被放棄的母愛,但命運又讓她迎接到毫無保留地父愛。她手里抓住的不是方正鄴的手指,而是她從此以往的命運。愛和不愛,在她身上同時發生。
她好像被光照耀,又被黑暗吞噬。
愛好像很廉價,從人身體里調出來的一塊肉像是一顆瘤,被無情地放棄;
愛好像又很昂貴,毫無血緣關系的人將她視為掌上明珠。
為什麼?
世界上的事物都是對立的嗎?沒有折中的嗎?
人只能選擇愛,或是,不愛嗎?
愛和不愛之間,是涇渭分明的嗎?
不是的。
方清漪恍然大悟——曖昧。
處于愛與不愛之間的,是曖昧。
2.
從容屹的房間里,落荒而逃後。
方清漪對二人的關系陷入了深度的迷茫,她開始反復思索,為什麼世界上不能有曖昧的存在呢?模稜兩可的關系,給盡了雙方自由,這種沒有任何束縛的關系,不好嗎?
為什麼呢?
為什麼容屹變了呢?
他以前不是很享受和她曖昧的嗎?
方清漪在度假村的酒店房間里,待了六天,沒有出門過一次。
關于陳芝荷的事,她在看見監控視頻後,就沒有任何疑惑了。當被對方殘忍舍棄,就不要再一昧地追求答案了。更何況,答案很明顯。
不愛啊。
不愛就是答案,就像,愛也是答案一樣。
二者相結合。
纏繞她許久的問題,終于有了答案。
所以。
是愛嗎?
容屹。
你該不會……愛我吧?
太可笑了,太離譜了,太荒唐了。
容屹這種人怎麼可能會有愛人的能力?他對自己的父親都能下得了狠手。
可究其原因。
他是為了她。
該不會……五年前,他就愛上她了吧?
更荒唐了。
荒唐到連難以置信都無法匹敵。
但是容屹本身,就是難以置信的存在。
他光芒耀眼。
十九歲哈佛畢業的天才少年,同年,任職于意大利黑手黨約拉姆家族,二十一歲,與霍氏其余三人將霍氏發展成為南城龍頭企業。霍氏成功上市。
沒有任何人能取得他這樣的成就,沒有任何人能復制他走的這一段路。
容屹存在本身,就是不合理的。
所以,他的愛欲也是超乎常人的偏執,強烈,執拗。
他具有愛人的能力,擁有毀天滅地,不得到手誓不罷休的手段。
被這樣的人愛著,但凡沒有熱烈地回應,到頭來,會是兩敗俱傷的下場。
容屹的佔有欲強到令人窒息,他需要方清漪把任何人事都排在他之後,他需要方清漪的眼里只能看到他。——愛是相互的,對他而言,把方清漪放在首位,是尤為輕松的事。
可方清漪是個有獨立人格的人,她沒有想過把愛情當作人生的全部。
這就是方清漪和容屹的不同之處。
容屹愛一個人,會把那個人當成他的全世界看待。
太過豐盈的愛,幾欲將人湮沒。
方清漪捫心自問,真的能接受這樣的戀愛關系嗎?
一旦接受,你交給他的,不只是你的真心,是你這輩子的真心。
是……
當初緊握住命運的手,松開,再握住另一個命運。
時移事易,命運周轉改變。
方清漪無法做出決定。
這太艱難。
她甚至沒有嘗試過認真愛一個人。
又談何廝守終身呢?
對她而言,戀愛勢必要走向人生的盡頭,否則,就失去了愛情本身的意義。
愛情的存在,意味著地老天荒。
我愛著你,這是我一生最驕傲的事。
方清漪對“愛”太慎重,舉棋不定,糾結再三。
她深深吐出一口濁氣,心道,這床,真不是那麼容易上的;這人,也真不是那麼容易睡的。
帶來的連鎖反應,猶如海嘯般,令她寢食難安。
夜色悄然而至,方清漪混沌的大腦在迷離月色種昏昏沉沉地睡去。
雙眼合上,腦海里突兀地浮現出一個場景——
五年前。
方清漪和容屹同榻而眠。
那時兩個人除了最後一步,什麼都做了。
方清漪其實很想讓他進來,,穿破她,灌進她,撻伐抑或是撕碎她。然而她總想看到他另一面,壓抑不住欲望,不再顧及她的感受,蠻橫地抒發。
但是他沒有。
每到關鍵時刻,他總能停下。
方清漪問他︰“為什麼?”
容屹雙手抱著她,身體的不適讓他呼吸不穩。
粗重的呼吸拍打著她的耳蝸,明明連呼吸都沒辦法克制,為什麼要克制住自己的真實想法呢?方清漪想不明白。
“我怕你後悔,”容屹說,“這種事情,要和愛人做才對,方清漪,我不是你的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