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從未謀面。
羅曉看到她時,淚珠子猛地就落了下來︰“宋姐姐!”
他走了許久的路,腰酸腿疼,情緒激動時,差點腿一軟,撲到宋恬的懷里。好在他身旁的修士不著痕跡扶了他一把︰“羅師弟,小心。”
“多謝你,盛師兄。”羅曉感激道。
宋恬瞧了他一眼,此人是金丹期修士,相貌平庸,面容有點說不出的僵硬。他穿著七星峰外門弟子的服飾,卻用了青龍峰內門弟子的腰束帶,頭上戴的,是長水峰女修專用的銀花玉冠。
他的劍柄嶄新,不像是經常用過的。
她並未點破,只是問︰“這位道友是?”
“在下是七星峰盛言。”他按捺住激動之情,沉聲道。
羅曉與他同行,這會也算是熟稔了,道︰“盛師兄是來找桑師兄的!他听說,桑師兄很會種地,所以來請教一二。”
宋恬望了眼門外的夜色。
黑暗彌漫天地,陰雲蔽月,不見一絲光亮。
盛言留意她的神情,見狀,不慌不忙解釋︰“仙子,在下夤夜來磐石峰,正是因為有一種藥草,名‘不眠花’,只能在月光下栽種,所以……”
“真的嗎?”桑竹還是頭一次听說有人專程來找自己,還是談論種地一事,十分感興趣︰“道友請進,我看看。”
他朝宋恬笑了一笑,抬腳邁入草堂。
她瞥了一眼盛言的背影,側過身,給他們讓了道。
盛言途徑她時,又似有似無的,看了她一眼。
這種眼神,讓宋恬隱隱覺得很熟悉,又有些莫名的不舒服。
她按捺住心中的這一絲疑惑,走到草堂外,用泉水煎了茶。等她端著茶回來時,盛言已經和桑竹熱烈地聊到了一起。
“羅曉,”宋恬遞過茶水,問︰“你還未說,你來找我有什麼事呢?”
“是這樣的,宋姐姐,”羅曉雙眼一紅︰“我師兄,他被……被關押起來了!”
“嗯?發生了什麼事?”
就連討論種子的桑竹、盛言也朝他望去,羅曉顧不得喝水,將事情從頭到尾,仔仔細細地講了一遍。
……
“天底下還有這樣的師父?”
羅曉講完今日丹房內發生的一切後,忍不住又多說了些過往的事情。原來這些年,沈明滅所煉制的丹藥,大半都被衡陽子索要去。
草堂內沉默了一會,直到桑竹出聲質疑。
“是的,可師兄他好歹是內門弟子,首席大師兄。而是我們,只配給峰主牽靈獸,連一聲‘師父’都不配喊。”羅曉苦澀道。
桑竹憤怒道︰“那你們是什麼?不要錢的雜役嗎?”
“對,我們就是。”
七星劍宗的幾座山峰都有各自的收徒規矩,其中落霞峰是弟子最多,管理最嚴格的。資質平庸的弟子,初來時只能在外門打雜,等待三年一次比試,優勝者入內門。
羅曉嘆息道︰“想當初,來落霞峰打雜都要擠破了頭……我們是凡人出身,沒有家世,想著總比去玉虹峰,
一輩子出不了頭要強……唉,不說這些,這一次,峰主他是有心要整治師兄了。”
宋恬道︰“你師兄的劍術,不也練得不錯嗎?”
她說話時,盛言一直緊緊盯著她,連她一個神情都不放過。他听宋恬提起沈明滅,還贊揚沈明滅,平放在膝上的雙手,不覺緊緊攥住,手上青筋暴起。
“我師兄,呵呵,平日哪有什麼練劍的功夫。”羅曉苦笑道︰“煉丹一時看似簡單,實則最難,需要時時盯著爐火。別看師兄是首席大弟子,現在那麼風光,他就像民間那句諺語,怎麼說來著……”
他一時想不起來了,磐石峰的兩位弟子接口——
宋恬道︰“像良弓。”
桑竹道︰“是走狗。”
羅曉怒瞪了他一眼,桑竹這才意識到說錯了,訕訕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想說,你們峰主狗都不如……”
眾人︰???
盛言難得開口道︰“桑師弟,慎言,慎言。”
他罵的是衡陽子而不是沈明滅,羅曉並不生氣。羅曉望著宋恬,可憐巴巴道︰“宋姐姐,我听說困住師兄的劍陣,元嬰初期的修士都解不開,你幫幫他吧!”
燈花爆開,宋恬凝神想了想,道︰“你想我怎麼幫他?”
羅曉不假思索︰“幫他解開劍陣呀!”
“這不行。”
“為何不可?”
她淡淡笑了,捋了捋耳畔發絲,柔聲道︰“他們畢竟,還是師徒呀。”
盛言正端著茶盞,手一頓,瓷蓋與杯身發生清脆的踫撞聲。
“宋仙子思慮很周全。”他面無表情地笑著道。
沒有人在意他這麼一句話,羅曉焦急地問︰“那怎麼辦呢?”
“別擔心,”宋恬道︰“我們可以先去看看。”
“那我們現在就走吧!趁著夜深人靜,關押師兄的地方,應該無人看守。”
宋恬起身,白裙垂地,她要先去換一身道袍。
“你們現在就去嗎?”盛言倏忽起身。
桑竹道︰“呃,盛道友,你也要跟我師妹一起去嗎?”他尋思著,這位熱愛花草的道友,還是個熱心腸。
燭光搖曳,盛言眸光閃爍︰“天色已晚……羅師弟,也許你的師兄已經睡了。”
羅曉一愣︰“嗯?”他自言自語︰“盛師兄說得對,我師兄本來就心情不好,萬一睡著了,驚醒也不好。”
“我听我們峰主說,落霞峰禁室,平時也很少有人去。”盛言提議道︰“不如,明日天將黑的時候去,你看如何?”
“宋姐姐覺得呢?”
她已踏出草堂,聞言淡淡回眸,瞥了那七星峰弟子一眼,道︰“都好。”
“那就明日見吧!”
“好!”
羅曉與盛言告辭離去,走出磐石峰地界後,他們又在落霞、七星峰的交界處揮手告別。
月黑風高,深山人靜。
盛言朝七星峰走了幾步,又回頭,鑽進一個密林里,摸出一張符紙,提筆畫符。
不多時,符 已經制好。
火光一閃,傳音符化作一點金光,朝落霞峰飛去。
他望著符紙消失的方向,再想起那落霞峰沈明滅,不禁輕哼一聲,轉身離去。
.
轉眼間便到了次日傍晚。
宋恬換了一身深色道袍,將長發束起,提著劍,走出廂房。
繞山溪流旁,羅曉與盛言已經到了,正在等候她。
她換了新裝,盛言定定地望著她,宋恬視而不見︰“走吧!”
幾人朝落霞峰行去。
夕陽西沉,暮色漸濃。
宋恬走在荒野里,她的身側,就是盛言。
她彎腰,折斷了幾根狗尾巴草,問他們︰“你們誰會編兔子?”
羅曉道︰“我不會。”
盛言也道︰“不曾听說。這一根小草怎麼編兔子?”
她便笑了,手指靈活,將兔子編了起來。盛言看著她,不覺也笑了起來。
“你看,這就是狗尾巴草編的兔子。”宋恬將綠油油的兔子高高舉起,對他們道︰“你們要不要也試試?”
盛言興致勃勃道︰“我來試試。”
宋恬便又折斷了幾根狗尾巴草,親手遞給他。她看向羅曉時,後者興致索然,只望著離落霞峰還有多遠的路。
這遙遠的路上,多了幾個綠兔子。
羅曉看著他們的神情,忽然替師兄感到苦澀。
……
天黑了。
落霞峰下,草木旺盛,沈明滅被關押在後山,更是人跡罕至的地方。盛言在前面用劍開路,宋恬與羅曉跟在後面。
借著夜幕上微弱的星光,羅曉朝前望了一眼︰“再走不遠,就到了!”
宋恬忽然停了下來。
她的眸中閃爍著奇異的光芒,忽然伸手拉了一把羅曉,將他按頭在草叢里。
“宋……姐姐?”
這里的草有半人高,天黑了,很容易隱匿行蹤。宋恬從袖中取出兩個紙傀儡,匯入靈氣後,變成了她和羅曉的模樣。
盛言離他們十幾步,壓根沒發覺異常。
紙傀儡往前走,宋恬隱藏在長草下,往自己、羅曉的身上各自拍了一張符 。
“怎麼了?”羅曉放低了聲音。
“他不是劍宗的人。”宋恬沉聲道。
她的神識附在紙傀儡的上面,一起飄了很遠。
大約過了一刻鐘,盛言轉身道︰“羅師弟,宋師妹,我們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