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只手撐著額頭,擋住了半邊臉,盈娘便只能看到她一只眼。
在昏暗的房間里,幽幽。
“盈娘,”大人問,“你是不是以為我很厲害?”
盈娘有點害怕,但還是點頭︰“大人一個女人能做大官,當然厲害了。”
大人卻笑了,笑得 人。
“那只是你以為的。”
“我的一切,都來自陛下。”
“沒有陛下,換成家里任何其他人當皇帝,哪怕是我親爹、親哥哥,都不會有今日的我。”
“我其實,沒你想的那麼厲害。”
“沒有她,我也只是一個在家相夫教子的普通郡主罷了。”
所以,陛下不肯殺他,她一點辦法都沒有。
甚至不能去恨陛下。
渾身只有無力感。
她捂著臉,又哭又笑。
盈娘茫然片刻,小心翼翼地,張開手臂,輕輕抱住她。
大人騎馬、練功,比她瘦很多,穿衣服好看。可原來抱在懷里,這麼單薄。
盈娘說︰“我不曉得你是怎麼想的,只在這個家里,你就是我們的天。”
“比皇帝還大。”
“你哭吧,好好哭一場,明天,你還是我們家的大人。”
屋外,丫鬟听見大人的哭聲。
哀慟、悲切。
是失了丈夫的妻子。
是失了朋友的伙伴。
是失了知心人的孤獨者。
以後,這個家要她一個人撐起來。
沒兩日,聖旨下來。
將軍以忠殉職,伯升為侯,由大郎承爵。
一郎封伯。
縣君升為了郡主。
將軍本就是皇帝義子,有養育之情,又有忠君之義,他一人,福澤子孫,三個兒女都各有爵位,百官沒什麼異議。
但端王又來了。
他告訴了大人兩個消息——
“他自戕了。”
“百官在爭辯你該不該守夫孝丁憂。”
端王走後,又來了好幾個女官。
她們關起門來與大人說話。
待她們也走後,大人叫人給她準備沐浴。
盈娘忙喚人——大人渾渾噩噩的這些天,都是她管著家,約束著奴僕。
大人洗完澡,盈娘親自給她擦拭頭發。
鏡子里,她看到大人一雙眼幽邃。
她欣慰︰“大人恢復精神了。”
大人道︰“不振作不行,才萎靡幾日,就有人想把我拉下去。”
盈娘道︰“我知道大人是不怕的,大人是不是明日要去上朝,狠狠把那些個人拍下去。”
大人從鏡子里看盈娘,看到她眼里對她的崇拜和盲目的相信。
在這個女子的眼里,她就是她的天了。
既然如此,她就把這片天撐起來。
她說︰“盈娘,你把家管起來。我以後沒有那個精神了。”
大人雖然在外面做官,但家里中饋也是她兼著的。家里的事都是等她下值回來,活著休沐日,集中處理。
以後,沒有將軍,兩個親哥哥因為身份的關系,在這次謀反之後,更不能隨意插手,她在朝堂上少了助力。
更要靠自己了。
家里的事,便決定交給盈娘。
盈娘道︰“好。”
這日盈娘沒離開,給大人上夜。
第一日,她服侍大人穿衣。
大人又穿上了官袍,戴上官帽。
雖是女子,可威風凜凜。
她有她的戰場。
盈娘目送她出門。
抬頭看看,乾坤朗朗。
她好好照料家,等她的大人回家。
【番外︰盈娘完】
第204章 番外︰英娘
外面天昏了,翰林院的庫房中更暗。
英娘用力地拍著門︰“有沒有人?還有沒有人?來人!”
砰砰砰砰的聲音在夜色里有回聲。
明明,就算是下值,也該有防火巡夜的。
可卻沒有人回答她。
英娘從門縫里往外窺,總覺得花草樹木的陰影里是有人影在動的。
英娘覺得血管突突的。
仿佛听見了夜色里那些人的嘲笑。
像暗夜里的老鼠。
因為門是從外面被鎖上的。
那些男人競爭不過她,便用了卑劣的手段。
英娘生在世代官宦之家,家中在魏、梁、晉都有人為官。
她自幼聰慧,從小就和哥哥們一起讀書,學的是四書五經,經史子集。不僅不遜色于兄長,甚至還更得先生稱贊。
父母溺愛她,為著她不能像哥哥們那樣去大書院學習,便專門給她在家里請了白胡子的老先生當西席。老先生十分有才,是前魏的進士。
先生把英娘教得很好,常嘆︰“若是個男兒就好了。”
後來,改朝換代,大穆立了起來,世上有了女皇帝。
先生改嘆︰“要是給女子開科舉就好了。”
但那時候雖有女官,卻都是各種機緣入仕。女帝開科舉,尚沒有給女子開。
英娘一天天長大,定了親事,她的人生原該像許多別的女子一樣,嫁人相夫教子的。
但父母親疼愛這個聰慧的女兒,想多留她兩年,與男方說好了。留到十七再嫁。
誰知道十七這年,已經在準備出嫁了,她的未婚夫病逝了。
男方家想讓她抱著牌位嫁進來,給未婚夫守節。
英娘父母愛她,怎能同意。
兩家大鬧一場,不歡而散。
英娘也沒想到,從前慈愛的準公婆竟然是這樣一副猙獰面目。
更可怕的是,因兩家從前交好,底下的僕婦們也有來往。家里的僕婦從對方的僕婦嘴里得知,原來對方的父母想讓她嫁過去,然後弄死她,給自己的兒子殉節。
主要是怕她年輕,守不住,死了就徹底干淨貞潔了。
英娘得知,渾身都發寒。
她是個活生生的人呀,父母愛兄長疼,怎麼有人這麼輕飄飄地就想取她的性命。
女子的命就不是命嗎?
當然對方家里是不承認的。
兩邊又大鬧一場,親家成了死仇。
只英娘從此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陰影,常做噩夢,夢見自己被強壓著拜天地,穿著嫁衣被釘進棺材里活埋。
噩夢醒來,常一身汗。
夜半靜思,想我好好一個大活人,家里精心養著,怎地別人就不把我的命當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