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玉浮生沒有反駁勾曳劍。
他閉上了眼楮,野獸般的呼吸在寂靜的夜空當中變得非常沉重。
一遍又一遍地念清心咒。
……
姜狸正在調息,等到結束了一周天的運轉後,她這才睜開了眼,卻發現徒弟已經不在內室了。
“浮生?”
姜狸下了床找了找,就看見了不遠處的徒弟。
他很大一只,不知道為什麼,抱著劍坐在離她最遠的角落,看上去有點落寞又自厭的樣子。
姜狸朝著他走了過去,但是才走了兩步,就听見了他沙啞著嗓音開口︰“師尊,別過來。”
她感覺不對勁,下意識地又走了兩步,就听見他近乎哀求的語氣︰“狸狸,你別過來。”
姜狸打住了,她問他有沒有事?他說沒事,只是讓她回去睡覺。
昏暗的燈影中姜狸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是,她似乎看見了他發紅的眼角,感覺到了他不太正常的呼吸。
姜狸猶豫了片刻︰“是不是想休息了,師尊可憐可憐你,換師尊守夜吧?”
但是徒弟沒有說話,他只是抬起頭,看了她好一會兒︰
姜狸,你真是假好心,假菩薩。
要是真的可憐可憐我,就來親親我、解救我。
佛祖還有舍身飼虎呢。
——玉浮生發現自己的心里竟然如此惡毒地、狼心狗肺地想著。
他微笑著說不用,哄著她去睡覺。
姜狸一步三回頭地走了,卻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魘草香味,她腳步停了一下,不再猶豫,徑直朝著徒弟走去。
她快步來到了徒弟的面前,抓住了徒弟的手,“小漂亮,不行,我得看看你的脈,幻境若是影響到了神志會……”
但是徒弟就像是受驚了一般抬起了頭,立馬轉過身不想被她看見,可是姜狸已經蹲在了他面前。
——她甚至想要去點蠟燭,看清楚他的樣子。
一瞬間,他都要氣笑了。
他想讓她不要多管閑事——她知道他在幻境里見到了什麼?知道他想對她做什麼?
但是姜狸就要管這個閑事。
是了,她就是這樣的。
那時候他都十七了,她還要把他當小孩子,大大方方地想要教他“成長的煩惱”,算什麼?他在她眼里連個男人都不算。
就算是現在這個閑事,她也是想要管的。
她知道那是什麼麼?就要管。
他求她,她不听;他躲她,她非要看。一定要讓他告訴她︰他在肖想她、想得骯髒又卑劣,她就滿意了。
在姜狸想要點燃蠟燭、看清楚徒弟樣子的時候,她猛地被這只凶獸抵在了門板上。
四目相對,紅燭 啪燃燒。
他的體溫很高。渾身上下起伏,青筋突起,粗重的呼吸幾乎如同野獸,碧綠色的眸子盯著她,仿佛要看清楚她的眼楮里面到底還是不是和從前一樣空空如也、連他的影子都沒有?
呼吸交接的片刻,她下意識地想要避開他的眼神,但是這一次,他低下了頭,追逐著她的呼吸,讓她無處可避。
他們額頭幾乎抵在了一起。
她叫了他一聲︰浮生……你、你靠得太近了。
她似乎想要問他怎麼了,動作間想要推開一點距離。
徒弟卻不慌不忙,繼續追著她的呼吸,和她鼻尖相抵︰
噓,師尊。
不要動,我听見她要來了。
你听見了麼?
第32章 一聲嗷嗚
他們靠得太近了, 近到姜狸想要轉過頭去都要擔心會不會不小心踫到徒弟的唇。
徒弟說︰師尊,她就在窗外看著呢。
他捧住了她的臉,于是她就不能躲開了。
他想要看得更加清楚一些,繼續纏綿地追逐著她的呼吸, 視線停在了她的紅唇上。
如果姜狸仍然無動于衷, 他不確定自己會不會惱恨至極地咬上去。如果她的眼中空無一人,他也不能確定自己會做出什麼事情來。
但是幸好, 姜狸慌了。
這段關系里, 她始終是游刃有余、悠閑自在的,輕輕松松地就將他的世界攪得天翻地覆。
但是現在, 發現他似乎想要一口咬上她的唇,她開始躲閃他的眼神、開始移開視線,她的呼吸亂了, 慌張至極的樣子,似乎想要逃跑、又想要和他說些什麼、阻止這一切發生一樣。
他幾乎真的要親上來了。
就在她屏住了呼吸、心提到了嗓子眼的時候,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徒弟灼熱的呼吸上,心驚膽戰地等待著的時候。
突然,他笑了一下。
——終于,第一次, 他在她的眼中看見了自己的倒影。她不再游刃有余、置身事外了。
她比他還要慌張。
于是那種滔天的、翻涌的憤怒情緒突然如同潮水一般退去, 徒弟停頓了片刻,在師尊緊張至極、幾乎快要心髒停跳之前,他移開了一點。
他想︰慢一點, 慢一點, 剛剛一定嚇壞她了。
他甚至還很好心地微微拉開了一點距離, 給了她足夠的空間呼吸到新鮮的空氣。
她不敢看他的眼楮,低下頭幾乎要奪路而逃。
幸好, 這個時候,鬼新娘真的來了。
當窗戶被風吹開了一點,姜狸立馬抽出了捧魚劍,急匆匆地追了上去。
鬼新娘是個金丹期的邪修,來無影去無蹤的,還會一手好幻術,是以很是棘手。但,姜狸是只貓妖,她的听覺靈敏、嗅覺也敏銳,貓的速度又極快,是這種邪修天然的克星。
姜狸知道,鬼新娘身邊還有不少幫手,按理說她不會把這麼多的邪修丟給徒弟,但是這一回,解決了鬼新娘後,她莫名其妙在花園里磨蹭了很久。
但是當她走出竹林,還是沒躲過等在外面的徒弟。
他上前,就像是從前那樣要幫她擦干淨手上的血。
但是姜狸立馬轉過身說︰不用,那邊有水缸,她洗洗就好了。
她在水缸前,把手洗了又洗。
徒弟解釋道︰那個時候,鬼新娘在外面看著,所以他當時才情急之下……
姜狸尷尬地胡亂地點頭,說她知道的。
徒弟說︰師尊理解就好。
徒弟又說︰他不是故意冒犯,也沒有打算對師尊無禮。
解釋完了這一句,周圍的空氣都仿佛變得尷尬了起來。
兩個人一時間都沒話說了。
如果說話還好,不說話氣氛就更怪了。
姜狸盯著地下。
這水缸可真水缸。
這石頭可真石頭。
姜狸想要告訴徒弟︰她不會在意的,那不都是為了引那鬼新娘出來麼?但是現在說出來,就顯得有點欲蓋彌彰、好像她很介意一樣。
一直到這個時候,姜狸才意識到了和徒弟裝夫妻是一個多麼餿的主意。
虎崽還是很乖的,他現在還一直想要和她道歉。
只是當那垂著眸子顯得有點陰鷙的漂亮眸子,視線似有若無落在她的身上的時候,她實在是無法忽視他的目光——徒弟在盯著她發燒的耳垂,視線逐漸轉移到了她耳垂上那顆小痣的位置。
那種感覺又來了,她心慌得幾乎想要捂住自己的耳朵。但是她是師尊,總是不好在徒弟面前露怯,姜狸連忙開口吩咐,讓徒弟處理一下現場,她去街上看看還有沒有同伙。
然後匆匆跑了出去。
……
直到外面的冷空氣吸入肺部,她才松了一口氣。
姜狸是不會主動往那方面去想的。因為在她的心里,徒弟是朝夕相伴的親人、是她看著長大的小虎崽,這是非常難以逾越的認知。
——就像是橙子和西瓜。姜狸堅定地認為徒弟是個大橙子,就算是這顆橙子變得和盤子一樣大,她也會覺得︰哈,變異大橙子!
她怎麼也不會往西瓜的方向想。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怎麼了、為什麼會這麼不自在。只能將這種感覺歸結于的尷尬和驚慌。
姜狸在河邊蹲了一會兒,風一吹腦子才漸漸地降下了溫。
她在看著河面上飄落的花瓣,卻沒有注意到橋上有個陌生人看了她很久。
天邊下起了雨,陌生人走了過來,給她打了把傘。
姜狸听到了一個有點耳熟的聲音︰“姑娘,我們從前見過麼?”
姜狸轉過頭,就看見了個穿著御劍門織金白袍的青年劍修。
姜狸盯著他那張臉看了一會兒︰“這位道友,瞧你的氣息,應是修無情道的修士吧?怎麼會和我見過呢?”
江破虛臉上難得出現一點為難,他解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