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人打擾時,江既白才終于說出一句︰“沈姑娘,久違了。”
聲音如嘆。
沈 霜抬眸看向眼前的男子,輕聲道︰“久違了。”
“江公子,還請節哀。”
以往沈 霜每次看見江既白,他都身穿天青色衣衫。今日他穿著白色粗布喪服,周身氣質中的那股冷清孤寂愈發加深了幾分。
江既白沒有多提江家的劇變,只正色提醒沈 霜︰“太子也來了洛陽,此時正在江府。”
沈 霜靜了靜,立即想到,祝隱洲應就是表哥曾提起過的,長安派來徹查江家這樁命案的人。
“多謝江公子提醒。”沈 霜溫聲道。
祝隱洲如今是太子,人人都關注著他的動向,她避著他些便是了。以免旁人再傳出什麼閑言碎語,徒增事端。
祝隱洲為公事而來,她和他之間的私事已了,的確也沒有再見面的必要了。
沈 霜剛思忖完,甫一抬眸,便看見隔著院落,對面的長廊下,祝隱洲正長身玉立,沉默地朝她望來。
沈 霜面容平靜地收回眼神,沒再看他,繼續同江既白說話。
祝隱洲也神色冷淡地移開了目光。
清風拂過,院內的枯樹上飄落了一些黃葉,有一片緩緩落在沈 霜如絹的青絲上。
見她毫無所覺,江既白抬手幫她取下。
沈 霜頓了頓,沒有避開。
“多謝。”她接過他手里那片已經泛黃,卻稱得上完美的落葉。
想起了什麼,沈 霜溫聲問︰“還是做成葉簽送你?”
江既白難得笑了笑,應下︰“好。”
祝隱洲原本耐心地觀察著江府的客人,不由自主地側首時便看見了這一幕。
他下意識蹙眉,心里竟破天荒地劃過了幾縷不悅與煩躁。
江既白和沈 霜之間明顯並不算熟悉,卻又有著只他們兩人能懂的默契。
那是他和沈 霜成婚三載都不曾有的東西。
在意識到之前,祝隱洲已邁步朝沈 霜走去。
第21章 入v通知
方才祝隱洲和沈 霜雖是遙遙相望了一眼,但中間其實只隔著一個靜謐的院落。
可祝隱洲還未走出長廊,旁邊便出現一道挺拔的身影,攔住了他的去路。
“末將見過太子殿下。”
林遠暉拱手行禮,用只兩人能听見,不會惹旁人注意的聲音道。
話里端的是敬意,但林遠暉和祝隱洲都心知肚明,他是故意攔在此處,不想讓他靠近沈 霜。
祝隱洲斂眸看向他,眼底似是不帶情緒,淡聲道︰“孤不記得你何時被調來了洛陽軍營。”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帶著莫名能讓人心弦緊繃的壓迫感。
父皇成為那座宮城實際上的主人,並宣布會立他為太子後,人人都稱呼祝隱洲為“太子殿下”。
但這是祝隱洲第一次自稱“孤”。
即便是之前在規矩森嚴的皇宮里時,祝隱洲也不曾如此。他雖待人疏離,卻並非是盛氣凌人的態度,與平輩一向只說“我”。
祝隱洲沒有細思自己為何會忽然因為林遠暉而有了變化。
林遠暉自然能感覺到來自祝隱洲身份和氣度上的壓制,卻沒有退讓。
“多謝殿下提點。私自離營是末將之罪。回長安後,末將定會去領軍法處置。”
“但今日殿下于江府現身,應是為了公務,不宜旁生枝節。”
林遠暉沒有明言,但他和祝隱洲都知道,他話里指的是沈 霜。
長安派太子來查江家命案的消息已經傳開了,但少有人知道祝隱洲已經快馬加鞭,提前趕到了洛陽。
今日在江府,祝隱洲也並未現身表明身份,只置身于一處並不顯眼的地方觀察著來江家吊唁的人。
眼下還在江家的葬禮上,無論于公于私,祝隱洲都不適合現身與沈 霜說什麼。
祝隱洲並非不明白這些。
但方才看見江既白與沈 霜相處時流淌在兩人間的那種無言默契,他一時將其它種種考量都放在了一旁。
可為何會如此?
祝隱洲輕壓眉梢,掩下心底那幾分不明的情緒,亦不再理會林遠暉。
一院之隔的另一側長廊下,江既白並未听見祝隱洲和林遠暉之間的對話,但他從方才沈 霜同祝隱洲對視的那一眼里看出來,她此時不願與祝隱洲踫面。
是以他溫聲問道︰“述柏那面不知何時能忙完,不如我先送你回明府?”
沈 霜心神微頓,自然沒有答應︰“不用了,我再等一等便是。你自去忙你的。”
方才江既白沒有看見,但面對著那邊的沈 霜看得分明。
不知為何,祝隱洲竟原本打算朝她這邊過來,好在林遠暉將他攔下了。
或許還沒什麼人注意到祝隱洲,但洛陽卻有不少人認識沈 霜。她方才進門後也有不少人明里暗里地朝她看過來。
自沈 霜與新太子和離的消息傳開後,洛陽城里也有不少真真假假的傳言。
今日江家在辦葬禮,沒人會到沈 霜眼前來議論,但若她與祝隱洲共處時有人認出他,難免會有喧賓奪主的可能,那便太失禮了。
而且哪里有讓江既白送她回府,反而將所有來客都撇下的道理?
不過看樣子,祝隱洲應不會再過來了。她也不必特意先于表哥他們離開。
見沈 霜有自己的考量,江既白便也不勉強,溫聲道︰“那我再在此處留一會兒,待述柏回來,我再走。”
今日來江家吊唁的人並不算多,暗處還有太子和府尹的手下守著,但到底還是剛發生過命案,江既白仍不放心將沈 霜獨自留在此處。
沈 霜明白他是在為自己的安危考慮,不由得覺得江既白有些過于不放心她了。
許是因為方才見到了祝隱洲,沈 霜忽而想起了叛軍逼宮不成,又圍困平南王府的那一晚。
那時,即便是身為丈夫的祝隱洲,也放心將她留在府中,轉而去護另一個女子周全。
沈 霜原以為自己已經淡忘了這些往事,卻不曾想,那種被忽視,被拋下的感覺其實仍未徹底消弭。
事實證明,她並非無法面對那夜的混亂。
可主動選擇與被動承擔,終究是不一樣的。
沈 霜垂下眼睫,從原本已經落灰的回憶中抽離。
片刻之後,明述柏便帶著明姝雪回來,林遠暉也和他們一起。
幾人與江既白告別,隨即一同往明府回去。
回到家後,明述柏才單獨和沈 霜說,方才是林遠暉特意去尋了他,告知了太子也在江家的事,他和明姝雪才會提前回來。
“表妹可是不願見太子?”明述柏試探著問道。
沈 霜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解釋道︰“我原本只是覺得沒有再見面的必要了,但現在,的確是不願再見他了。”
沈 霜已經從那段無果的婚姻里抽離,但到底無法于一瞬之間便將那些記憶都除去。
再刻骨銘心的往事也會有被覆蓋與塵封的一日,沈 霜原本打算順其自然,不刻意想起,也不刻意忽視。
就像她不必刻意與祝隱洲見面,也不必刻意躲著他。
但今日見到祝隱洲後,像是久不經人翻閱的書頁被人無意拂過了落灰,沈 霜又開始回憶起曾經那個終日求而不得的自己。
她不喜歡那樣的沈 霜,便也不想再見他了。
明述柏︰“既然你不想見太子,那若他來明府,可需要命人攔著?”
沈 霜輕聲道︰“不必,他不會來的。”
祝隱洲沒有非要見她不可的理由,更不會因私廢公,不去查案,反而找來明府。
退一萬步說,即便祝隱洲當真找來了,以他的身份,攔是攔不住的。與他見一面也不會有什麼實際的損失,不必讓明家的人冒著會得罪太子的風險阻攔。
明家自然會護著她,把她放在對皇權的尊重之前,但她不能仗著這個便連累家人。
明述柏便也听了她的,沒有多做安排,只命人多加留意。
也果然如沈 霜所說,一連幾日,她和祝隱洲都沒再遇上,他更沒有來明家。
沈 霜也就不再記掛此事。
七月初五這日,沈 霜乘著明家的馬車,沒帶春葉,獨自往城外一處山上去。
雖還未到父母的忌辰,但每月逢五的日子,沈 霜都會去父母的衣冠冢掃墓,也會幫爺爺多帶一壺醉明月過去給父親。
上月二十五時沈 霜來過一趟,但那日和表哥、表妹一起,沈 霜沒有待太久,也沒多說什麼。
今日只她自己,沈 霜擺好新鮮的酒食果品後,便一面燒著紙錢,一面柔聲同父母說著自己近來見過、經過的事情。
下山時,沈 霜在路上遇到了一身素服的江既白。
她想到了什麼,柔聲問︰“你也來看你的母親嗎?”
江既白微微頷首,道︰“這是她為自己選的地方,說是清淨。”
江既白的親生母親,其實並非當日靈堂上兩具棺槨之一中的江家主母,而是他父親的妾室,高氏。
當年江家妾室高氏和主母王氏先後有孕,又在同一日產子。但王氏早產,孩子剛出生便夭折了。
是高氏主動提出將兩個孩子互換,這才有了江家唯一的嫡子江既白。
此事就連第二日才趕回家的江父都不知道。若非江既白多年前主動向她吐露此事,沈 霜也不會知曉。
沈 霜七八歲時,曾因為思念父母,獨自跑來父母的衣冠冢,卻在山上迷了路。
是江既白的親生母親高氏遇到了她,將她送回了明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