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 、徐武江打不下黃橋寨,卻也不急,便在黃橋寨東面選擇險地安營扎寨。
除了鄉營戰力有限,不能過度壓榨外,鄧 、徐武江以他們此時低微的身份及地位,能收復白澗河沿岸,同時將賊軍限制在黃橋寨以西區域,已是極其耀眼的大功了。
在淮源鄉營耀眼戰功的激勵下,唐州兵馬都監司,以駐泊禁軍及州廂兵、諸縣刀弓手為主總計轄管近四千人馬,要是沒有一點作為,豈非連半點臉皮都不要了?
州縣兵馬再次殺入走馬道西口,初時也不敢太過深入,就在西口處深深淺淺的連番試探,月余時間連獲小勝,也斬獲近兩百賊寇首級,信心倍增起來。
十天前知州、州兵馬都監陳實親自統兵西進,更是一舉收復玉山驛,擊潰陳柏、張憶安兩部賊軍,斬獲六百余賊寇首級,乃是桐柏山匪亂大作以來最大的一次勝捷。
玉山驛大捷消息傳到淮源後,鄧 、徐武江也即刻集結兵馬對黃橋寨發動攻勢,然而賊寇在黃橋寨的駐軍卻絲毫不見軍心動蕩,連番打退淮源鄉營發動的攻勢,甚至在一次反攻中,將淮源鄉營好不容易打造十數架攻城用投石弩摧毀。
這時候不要說王稟、徐懷,鄧 、徐武江等人也都懷疑玉山驛之勝實是賊軍向唐州兵馬拋出的誘餌。
擔憂陳實輕敵冒進,在跳虎灘大捷後就盡量保持低調的王稟親自寫信給陳實,建議州兵在年底之前以守住玉山驛為要,剿撫並施,明年春後剿滅匪亂將是輕而易舉之事。
徐懷放心不下,這數日親自帶著徐心庵、韓奇等人潛入北嶺深處斥候敵情,這時候看到官兵卻從玉山驛逶迤東進,知道陳實完全無視王稟的告誡,心里也是一陣陣發涼……
第一百二十章 誰無猙獰容
“官兵勢強,以三千之眾氣勢洶洶殺到玉山驛,爾等僅有兩千守兵,是敵強我弱,但你們二人連月來對部眾不嚴加整肅,將山寨作風帶入聯軍之中,豈就無責了?特別是陳柏你,劫掠婦人享樂,部眾三個月來還是烏合之眾,連個陣列都不會走,我今日要不治你的罪,我這個大將軍豈非就是擺飾?”
陳子簫虎目眈眈的盯著不服氣的叉腿坐在案前的賊酋陳柏,沉聲問道。
“劫掠婦人享樂也非我一人,打敗仗的也不是沒有其他人——再說都過去多少天了,大將軍怎麼還盯著我一人?”陳柏滿不在乎的說道。
他這次溜得快,手下兩百嫡系損失不大,數日來收攏潰兵,其部又有八九百人馬,還談不上傷筋挫骨;張憶安則是在陳柏率部先從玉山驛北寨逃跑之後,其部軍心動蕩才被官兵擊潰,損失就有些慘烈了,臨到這時才收攏兩百殘部。
當然,他們二人一路逃到黃橋寨附近,陳子簫好幾天都在部署黃橋寨到淮瀆舊寨之間的防御,之前只是叫他們先收攏潰逃舊部,卻不想陳子簫在淮瀆舊寨召集諸頭領過來商議要如何對付東進過來的官兵主力之時,竟然要先追究他們的兵敗之責。
要是剛開始逃回來,陳柏還有些心虛,會出聲服軟求饒,這時候卻怎肯甘心再任陳子簫敲打?
“這麼說,我這個大將軍就是擺飾嘍?”陳子簫陰惻惻的盯住陳柏,冷聲問道。
“陳柏,快向大將軍認個錯!”高祥忠喝斥道,使眼色叫陳柏向陳子簫賠罪。
“我……”陳柏猶是不服氣,想要為自己爭辯。
“郭君判,潘成虎、周添,你們將這狂賊給我拿下,我今日要親自對狂賊施刑,以整軍紀!”陳子簫冷喝下令道。
郭君判、潘成虎、周添都一怔,他們沒想到陳子簫今日議事之初,就要先拿陳柏祭旗以立軍威。
他們有些擔心高祥忠、仲長卿等頭領會出聲攔阻,但這三個多月來,他們與陳子簫守黃橋寨,相處也可以說是推心置腹,當下也是稍稍猶豫,便站起來按住腰間挎刀,朝陳柏走過來。
鄭恢與董其鋒作為陳子簫的幕賓,當然也有資格列席頭領會議,但坐得稍後一些,這時候也暗暗心驚︰陳子簫要拿陳柏立威,可事前沒有跟他們商議過啊。
這樣的形勢,他們當然不會阻攔陳子簫殺雞駭猴,進一步建立更強的威勢,卻是沒有想過陳子簫會擅自行事,更沒有想到郭君判、潘成虎、周添三人似乎對陳子簫也頗為言听計從。
這些天鄭恢主要留在淮瀆舊寨,以陳子簫的名義協調諸寨的關系、調撥糧秣,對黃橋寨那邊關心不夠。
“陳子簫,你想干什麼?大家聯手打殺官兵,我心情好,奉你為大將軍,但烏石寨可沒說過一定要听命于你——你要是看我不順眼,老子帶人回烏石嶺便是!”陳柏也是混帳脾氣,見陳子簫竟然對自己耍起大將軍的脾氣來,厲聲喝罵道。
“好膽!”陳子簫走下披虎皮大椅,示意郭君判、潘成虎、周添稍緩,他的眼楮像毒蛇一般陰戾的盯住陳柏,手按住腰間的挎刀一步步往陳柏逼近,冷聲說道︰“你有膽將這話再說一遍!”
“……”陳柏按住腰間挎刀,寸步不讓,卻也不敢再拿言語激怒陳子簫。
“大將軍,何止于此……”高祥忠、仲長卿同時出聲勸道。
然而高祥忠、仲長卿話音未落,陳子簫卻猛然矮蹲下脊背,人像猛虎一般竄出,靴底與磚地摩擦出一聲悶響,在陳柏拔刀相抗之前,陳子簫已經抵近他胸腹前,手中長刀在這一刻勃然拔出,隨著他蹲身拔起,以凌然無沛之勢從下往上斜劈而出。
炮步披掛刀!
陳子簫刀弓騎箭皆擅,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
要不然他一個外來戶也不會跑來桐柏山投靠破風刀唐彪,很快就能坐穩二當家的位子。
高祥忠、仲長卿都與陳子簫相熟,從沒有想過他的刀勢會如此凌厲。
他們心神都一陣恍惚,要是陳子簫這一刀朝他們斜劈過來,他們能及時封擋住嗎?
陳柏手里的刀才拔出半尺,右臂齊肘部被陳子簫一刀劈斷。
而陳子簫刀勢絲毫不減,長刀從陳柏心口右下方抵至,斜向上至左肩,在陳柏反應過來之前劃出一道數寸深、一尺半長的血口子,白骨森然之內心髒還在撲撲跳動。
這時候陳柏的右肘臂連同挎刀才一齊落地。
陳柏還沒有死,豹子似的雙眼瞪得溜圓,似乎到這一刻都不敢想象陳子簫會對他下此毒手。
鄭恢與董其鋒也是震驚的瞪大眼楮。
董其鋒不得不承認,陳子簫這一刀的氣勢,就已然在他之上了。
陳子簫犯事囚于登州牢營,董其鋒當時為蔡鋌招攬人手,得人介紹趕往登州牢營與陳子簫接觸過,後來因故作罷,沒想到陳子簫從登州牢營逃脫後跑到桐柏山落了草,而他們也因為刺殺事不得不借助桐柏山里的山寨勢力而雙方再次聯系上。
不過,陳子簫身手有多強,董其鋒也沒有親自上手試過,但一直以來都認為陳子簫應該比自己稍遜一籌,卻沒想到他的刀法還要強過自己半籌。
當然更令他震驚的,是陳子簫悍戾之極的性情是他們之前絕未曾見。
陳子簫也沒有對陳柏補刀立即結束他的性命,而任他一屁股坐在地上,血汩汩淌出,將血刀回入鞘中,才盯住高祥忠、仲長卿諸頭領,說道︰“現在是什麼形勢,想必不用我詳說,諸頭領心里也都清楚——我平時可以稍稍縱容一些人胡作非為,但此時我要沒有雷霆虎狼手段,我等項上的頭顱還能保存幾天?”
陳柏沒有立即斷命,但右臂齊肘斷去,胸膛被破開,鮮血直流,這場面更叫人觸目驚心。
陳子簫盯住高祥忠、仲長卿,說道︰“……高頭領、仲頭領,你們要是覺得我今日做錯了,那我們今日各自分道揚鑣而去。誰要走,現在都可以拉人馬走人,他日江湖自好相見,沒必要惡了彼此的情義。而倘若覺得我今日做得沒錯,今日留下來共赴其難,請不要再將我這個大將軍當擺飾。從今日往後,誰再敢縱容兵將不嚴加管事,以及在戰場之上不戰而逃者,我定斬無饒!”
高祥忠看向仲長卿,其他幾名中小山寨頭領則都膽顫心驚的看向他們——陳柏還沒有斷氣,他們這幾個數十、百余人馬起家的,誰敢這時候說拆伙啊?
仲長卿卻是沉穩,直接開口問高祥忠︰“高兄,你覺得大將軍所言如何?”
高祥忠不確定仲長卿是不是跟陳子簫暗中通過氣,苦澀一笑,又當機立斷說道︰“這時候拆伙,除了被官兵各個擊破之外,還能有其他好的下場嗎?我高祥忠當然是以大將軍馬首是瞻,沖鋒陷陣,誰要敢不從大將軍者,我高祥忠第一個不饒他!”
“張憶安!”陳子簫說道。
“玉山驛不守,張憶安任大將軍打殺,絕不會有半點不服。”張憶安以為陳子簫這時候要拿他開刀,嚇得魂飛魄散,撲通跪到陳子簫跟前,表示降服。
“玉山驛不守,陳柏先逃動搖軍心罪該萬死,你雖然也有過,卻主要是受陳柏牽累,先將你的頭顱寄下!”陳子簫說道,“陳柏雖死有余辜,其部也桀驁不馴,但終究都是受陳柏這無用貨色拖累,我們也不能不給他們留一條活路。我現在就令你統攝其部,汰弱留強,許你在明日之前編三百精銳兵馬,一同圍殺闖入我們口袋陣中的官兵!”
第一百二十一章 計中計謀中謀
“陳子簫,你今日真好威風啊,可是將我跟其鋒都嚇著了啊!”鄭恢陰戾的眼神盯住走進室內的陳子簫,陰惻惻的問道。
王稟身後的夜叉狐,到這時他都沒有能窺得真面目,已經夠叫他受挫了,但他萬萬沒想到一直以為對自己都言听計從的陳子簫,真面目竟然也是如此的凶悍猙獰。
他心里真是苦啊!
這大半年來幾乎日日都能相見的人物,自己都能看走眼?
他要如何面對相爺對他的信任。
鄭恢強忍住心里的怒意,才沒有叫董其鋒將陳子簫剁斬成肉渣子。
然而陳子簫明知道他們心里定是怒極,這時候竟然還敢孤身走進這院子里,這不是欺他不敢對下手嗎?
好氣,真是好氣!
“鄭先生、董兄,你們要相信我為相爺辦事的誠意!”
陳子簫在鄭恢、董其鋒對面坐下來,眼神往室內董其鋒那幾名手下身上掃過兩眼,將挎刀解下來擱在木案上,伸手拿剪刀去挑起燈芯剪去燒焦的一截,讓室內更明亮一些,細聲細語的跟鄭恢、董其鋒說話。
他也決定不裝了,攤牌啦。
“你這算什麼誠意?”鄭恢極力不叫自己的手哆嗦起來,陰惻惻問道。
“雖說陳實所率的三千多官兵算不上多大的威脅,但所謂的諸寨聯軍更是四分五裂,互不統屬,誰都看不起誰,而淮源鄉營兩千兵馬屯于黃橋寨東,戰力已然不弱,鄭先生、董兄真以為我老老實實做一個傀儡,真能完成相爺所托付的重任?”陳子簫問道,“我今日所行之事,既迫切,也是必須。而鄭先生、董兄心里都清楚,我除了忠心耿耿為相爺辦事外,是沒有其他選擇跟出路的,鄭先生、董兄為什麼要懷疑我為相爺辦事的誠意?”
“你的意思,你不想屈居我與其鋒之下,要直接為相爺辦事?”鄭恢盯住陳子簫的眼楮,問道,手背上的青筋氣得一跳一跳的。
“鄭先生要我說幾遍?”陳子簫說道,“當然,鄭先生、董兄有什麼吩咐,我也無所不從。”
“你既然有此志,為何隱忍到今日才露出猙獰頭角?”鄭恢問道。
“鄭先生才艷驚絕、謀算無雙,我僅僅是桐柏山里一小寇而已,有什麼資格在鄭先生面前露猙獰頭角啊?”陳子簫說道,攤手叉腿坐在案後,雖說他的話點到為止,但意思很明確︰
鄭恢、董其鋒由他引薦進虎頭寨,當夜就將破風刀唐彪殺死、鐵心將他當傀儡用,而他當時什麼根基都沒有,倘若還要在鄭恢、董其鋒表現得咄咄逼人,不是嫌活膩味了嗎?
鄭恢找不到陳子簫這番話里有什麼破綻,卻也是氣苦,忍不住尖酸問道︰“這麼說來,卻是我鋒芒太甚,令你有所顧忌,才隱忍到這時——這一切其實都是我的不是嘍?”
“鄭先生莫要多想,我們還是坐下來考慮考慮,如何才能將陳實這三千官兵吃掉的同時,狠狠的啃淮源鄉營一口!”陳子簫說道,“鄭先生不會這時候為了記恨子簫,而忘了相爺的囑托吧?”
“要怎麼才能同時啃淮源鄉營一口?”陳子簫都將這話說到這份上了,鄭恢還能在董其鋒等人面前,說相爺的囑托可以先放到一邊?
不管怎麼說,陳子簫將鄔七、郭君判、潘成虎、周添等寇拉攏為親信,今日又利用當前的形勢,迫使高祥忠、仲長卿二人低頭,殺陳柏將張憶安等賊震懾住,可以說已經初步掌握諸寨聯軍。
這時候陳子簫擊潰陳實親自率領冒進的三千州兵不會再有什麼大問題。
單單憑借這一點,鄭恢就沒有辦法在這時候找陳子簫算賬︰什麼都不管不顧,任之前大半年的辛苦綢繆、算計都赴之流水,殺了陳子簫後灰溜溜跑回汴京,跪到相爺面前說桐柏山里的人物太厲害,我們玩不過算了吧,任王稟在唐州是死是生?
鄭恢就算是氣瘋了,也不敢誤了眼前的大事。
然而要重創陳實所率官兵的同時,還要狠狠的啃淮源鄉營一口,鄭恢沉吟好一會兒都也沒有想到要如何才能辦到。
“鄧 、徐武江這些人還不足為慮,但王稟以及隱身王稟身後的夜叉狐,又怎麼可能看不穿玉山驛之敗,是我們故意拋出的一個誘餌?”陳子簫侃侃而談的問道,“王稟他們卻不能勸阻陳實冒然闖入我們的陷阱,同時他們也會注意到我們暗中有將精兵強將從黃橋寨調出去設伏的跡象,他們會怎麼做?”
“你是說你實際上並不會將黃橋寨精兵調走,而是引誘淮源兵馬強攻黃橋寨?”鄭恢盯住陳子簫,難以相信他最終所設下的圈套竟是計中計、謀中謀。
是啊,王稟是貶臣,鄧 才是小小的巡檢使,已經咬鉤的陳實身為知州,才不會听從他們的勸告。
王稟要避免陳實所率三千官兵被全殲的厄運,一定會在黃橋寨所謂的偷梁換柱、調換兵馬之後強攻黃橋寨,從東面再次將聯軍的注意力牽制住,以解陳實之危。
要不是王稟不在淮源,鄭恢還不能肯定淮源兵馬一定會咬鉤上當。
鄧 他們已經收獲無數戰功,陳實率州兵被殺得再慘,都跟鄧 沒有關系,只能襯托得鄧 他們越發牛逼叉叉。
王稟在淮源就不一樣了。
王稟不會理會陳實的生死,但他會坐視三千官兵被全殲嗎,會坐視唐州形勢進一步一敗涂地嗎?
王稟不會的,這是王稟這一生最大的弱點。
這也注定他們一定會咬這個鉤中鉤,一定會中這個計中計!
鄭恢這時候才意識他被陳子簫欺瞞這麼久,真是一點都不冤啊,陳子簫此計真可謂算無遺策,鄭恢都看不到有半點破綻,暗感想要重創夜叉狐,要依賴陳子簫此計。
然而這也令鄭恢內心格外的酸澀,自己以謀主自居,卻沒有看到眼皮底下竟有這樣的人物,這事一旦傳揚開來,自己豈非徹頭徹尾就是一個笑話?
“諸寨聯軍目前到底是怎麼一番狀況,鄭先生你也清楚,我手上實在沒有多少精銳可用,”陳子簫說道,“郭君判、潘成虎、周添三人我一定要調出去的,不然騙不了王稟、鄧 他們,最多留鄔七守黃橋寨,但沒有郭君判、潘成虎、周添三人,徐氏那頭莽虎率一隊直接殺進來,沒有一人去遏制其沖鋒陷陣的勢頭,即便我們布下周密的伏兵,也不一定能贏啊!”
“以你的身手,也遏制不得那頭莽虎嗎?”鄭恢見陳子簫打起董其鋒親領的這一小隊精銳的注意,忍不住冷聲問道。
“我自詡身手不差過那頭莽虎,但我這些日子對鄭先生、董兄言听計從,可不就是貪生怕死嗎?”陳子簫很光棍的說道,“又或者這次不考慮伏擊淮源兵馬,先將陳實所率官兵擊潰掉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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