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不要說地勢上有如天塹之途的巨大障礙了。
契丹殘部八九千人馬且大半是婦孺的先遣人馬,就這樣踏上南下的征途了?
董成第一念頭就是契丹人瘋了,而冷靜下來也不禁揣測徐懷是不是有別的手段說服契丹人甘冒如此風險。
張雄山兩個月前在洮源籌措南下之事,倉促間難在密函將所有的微妙之事都說透,蕭燕菡對契丹殘族內部的矛盾也沒有說得多詳細,但看到密函所述,徐懷卻不難想象蕭林石等人的難處。
說到底共富貴難、共患難也絕非易事。
契丹殘部不足十萬族人,這些年顛沛流離最終都沒能找到一個地方能真正安頓下來休生養息,接下來卻還要踏上一個有史以來未曾有哪支兵馬走通過的艱難征程,有幾個人心里沒有畏懼,又有誰能擁有那麼高的威勢,令族人毫無質疑的推進這事?
說實話,徐懷在京襄都很難做到這點。
“還以為蕭帥會先遣一支精銳騎兵探索南往瀘水的道路,待一切條件都相對成熟之後,再做最後的決定,”韓圭蹙著眉頭,說道,“蕭帥直接先遣一部分族眾南下,確實是之前未曾料到,而這次探路也將比想象艱難得多……”
沿途不僅僅路途艱難,還會遭受到大大小小的吐蕃割據勢力的攻擊。
契丹殘部撤到洮源地區,就與積石山附近的吐蕃部族發生激烈的血腥沖突,很難想象先遣人馬過境,沿途大大小小的吐董割據勢力,會非常禮貌、客氣的借出道路來。
一定要對婦孺佔到大半的這支先遣人馬的命運進行預測,韓圭認為更大的可能是在半途就全軍覆滅,而不是一部分人成功抵達瀘水之畔。
徐懷沒有多說什麼,叫韓圭、董成、王舉、範宗奇等人都各去休息。
次日一早,雖說有千余虜騎進逼商洛城下,徐懷只是將範宗奇等將召到跟前,再次叮囑避戰之事,之後就草草吃了些早點,在百余扈騎的簇擁下出城,經武關、西峽、內鄉,晝夜兼程徑往泌陽而回。
……
……
“組建一支大型商團,最快能在什麼時間趕到瀘水之畔?”
徐懷回到靖勝侯府,第一時間將史軫、甦老常、徐武磧等人召集過來,直接將問題拋出來。
董成雖然有機會得以參與這次議事,但他一來是客卿身份,二來對制司真正的核心機密還不是非常的熟悉,因此保持克制,主要看史軫、甦老常、徐武磧等人如何出謀劃策。
當然,他內心深處還是相當困惑的。
不管是不是京襄游說,契丹殘部此次冒險,也是他們內部所做的決定,制司並無需為此承擔什麼責任。
再一次,八千多先遣人馬,且婦孺居半,半途不全軍覆蓋,還能有一部分走到瀘水之畔,可能性真的不是特別高。
制司現在成立一支大型商團,遠赴瀘水進行接應,代價太高了,看上去也沒有必要。
“史 早年在戶部任事時,有幸與當時到汴梁來朝賀的大理國使有過接觸,可為商團執事,我也寫信給史 ,要他提前回泌陽,听候使君調用,”史軫說道,“此外,護衛兵馬絕對不能弱,使君可用史琥、甦蕈為將,從選鋒軍、後軍各調一千精銳隨行,四個月後或能抵達瀘水之畔……”
董成愣怔的環顧堂中所坐的眾人。
這哪里是派遣商團前往瀘水?
這明明是要組建一支小規模的精銳偏師,趕到瀘水之畔,與從洮源南下的契丹先遣兵馬會合啊!
再說,四個月時間也太短了——奏請朝廷同意遣使大理國協調諸事,這就得需要多少時間?
這是打算完全不征求朝廷的同意,就直接派出武裝商團,經荊南、廣西,直赴大理國嗎?
而倘若沒有朝廷遣使大理國協調諸事,商團僅僅攜來京襄路制司的文函,大理國怎麼可能輕意同意商團穿越其境前往瀘水之畔?
大理國不同意放商團入境,這邊一開始就以史琥、甦蕈為將,史 為執事,是準備率領商團一路殺過去嗎?
倘若是這樣的打算,從選鋒軍及後軍抽調兩千精銳保衛商團,也就不難理解了。
而史 作為史軫的長子,此時在荊州任清田司參軍,史軫提前寫信將史 召回來,是料定徐懷一定會就此事大動干戈?
“在今年冬季之前,汝蔡二州不會有什麼硬仗,還是我走一趟瀘水吧!”王舉說道。
商團一路南下,經廣南西路出境入大理國,一路遇到的事情可能會異常的復雜,而遇到任何事都必須快速獨立做出決策,不可能停在半道派人回泌陽請示。
而契丹先遣人馬,就算有一部分人僥幸抵達瀘水之畔,之前棲息在那里的土著部族,又怎麼會輕易將棲息地拱手讓出?
那時候契丹先遣人馬又怎麼會還有余力,與當地抵死相抗的土著部族,斗爭會極其的血腥、殘酷,武裝商團的目的是去接應、會合,斗爭也必然殘酷、血腥——王舉就想著他親自率領武裝商團前往萬里之外的瀘水。
單單是蕭燕菡,肯定享受不了這麼高規格的待遇,但王萱、柳瓊兒二女都還沒有生養,小郡王蕭柏目前乃是徐懷唯一誕下的子嗣,就算最後不接到泌陽來,怎麼也得盡一切可能,讓他在瀘水之畔安然無恙吧……
“那就辛苦七叔走這一趟!有朝一日,我亦願踏平西蕃高地,七叔此行就當是前驅了!”徐懷振聲說道,決定由王舉親率武裝商團南下瀘水……
第三十五章 安置
諸事商議完畢,王舉、史軫等人便先行離開各去安排,這時候院子里淅淅瀝瀝下起雨來,雨絲在暗沉的暮色中發出冷冽的閃光。
春寒料峭,柳瓊兒穿著襖裳走進來,見徐懷伏案看堆積的各類文函,問道︰
“商洛情況怎麼樣?”
徐懷抬起頭來,說道︰“商洛沒有什麼大問題,上洛城陷之後,赤扈人用騎兵殺入商於河谷,屠殺難民,但並沒有急于調動步卒往商洛城下進逼過來,應該是對東秦嶺的雨季有所敬畏。我們現在較為緊迫的,還是要將商州撤出來的十萬難民,盡快疏散到襄陽、南陽腹地進行安置……”
“不直接留在荊紫、西峽、武關等地進行安置嗎?”柳瓊兒疑惑的問道。
“安置于武關、荊紫、西峽等地,看似最便捷、省力,但這一批難民初離家園,心魂未定,意志並沒有真正受到磨礪,還是先遷出來再說……”徐懷說道。
當世大部分民眾在最底層掙扎,承受種種壓迫、壓榨,一輩子背對青天、面朝黃土,像牛馬一樣艱辛勞作,卻食不飽、衣不暖;因此,他們心目當中也不會有太強烈的家國意識,戰亂來臨之後,也並沒有太迫切背井離鄉、逃離家園的意願。
對他們來說,被外敵入侵了,可能就是換一批老爺騎在他們頭上拉屎撒尿而已。
因此,這一次顧氏即便在藍田、上洛等地提前做了很多準備,但最終逃離出來的民眾也就十萬稍多一些。
這些難民目前都滯留在商洛城中——東川路也不缺人口,顧氏也不可能費盡心機,將這十萬難民碾轉千里遷到安康等地去安置。
雖說楚山這些年盡一切可能開發桐柏山、伏牛山可利用的資源,各方面經驗已經非常成熟了,憑借這些經驗,也可以在房陵、內鄉以西的丹江沿岸,對大片的山地進行開發、安置人丁,但徐懷並無意將這些難民就地安置下去。
主要還是荊紫、西峽以及武關等地,將劃為戰區,要長期與敵對峙、接戰,所有新填進來的人口,將主要作為後備兵員使用。
然而這些商州難民剛剛背井離鄉,甚至相當一部分人居住于城鎮,又或者地主階層的一員,還沒有怎麼經歷苦難的磨礪,還算不上合格的兵員。
相比較之下,從赤扈人入侵之初,就被迫逃離家園的河淮、河洛乃至河東等地的難民,他們才是合格的兵員,才是京襄真正值得去大力培養、挖掘的軍事潛力。
這些年來他們顛沛流離,眼睜睜看著家小、親人,一個個因饑病撒手人寰,他們自己也長時間忍受饑餓、寒冷,在生死存亡的邊緣苦苦掙扎著。
所經歷的苦難,一方面使他們變得麻木不仁,另一方面他們的意志也因此變得極其堅韌,對生死看得極淡。
他們能承受嚴格的,甚至可以說是嚴苛、殘酷的操訓,敢于進入最血腥的戰場,而在身體進行適當的休養之後,在裝備上足夠精良的兵甲、戰械之後,他們就能成長為最精銳的虎狼之師。
包括淅川在內,南陽、襄陽府境內的東秦嶺部分,都將劃為戰區,徐懷當然要將從洞荊招撫的青壯優先填進去。
徐懷現在憋著氣,不僅無意從商洛城出兵反擊屠戮藍田、上洛等城的敵軍,接下來還要放棄商洛城,將西翼防線大步撤到武關沿線,甚至還勒令駐守汝蔡申三州的兵馬不得主動出兵進攻步步逼近的敵壘,表面上是為了防備赤扈人的進攻重心隨時會轉移到中路,而最主要的還是節約一切資源,將上百萬洞荊招撫難民安置下去。
只要這一步完成,京襄不依賴于朝廷的支援,也將具備獨立與赤扈人在中路進行大規模會戰的能力。
雖說上百萬難民的安置,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初步的勝利已經在望了。
南陽、襄陽等地清田工作開展近半年時間,僅南陽府清查出來的私佔田地,就超過一百五十萬畝之多。
合計襄陽府充公的私佔田地以及隨著南蔡、荊北四縣的垸田建設順利推進,制司目前在京襄腹地直接掌握的屯田規模,已經突破四百萬畝。
預計今年夏糧收割完成之後,不僅上百萬安置下去的難民將能初步解決吃飯問題,各都巡檢、鄉司都還能保留一部分節余,自行去推進後續的農田水利以及屯寨等方面的建設。
接下來制司就能大幅縮減在難民安置等方面的直接投入,將更多的資源投入到兵甲戰械的鑄造以及擴編更大規模的常備戰兵。
說及資源,除了足夠規模的合格後備兵源之外,制司的財力建設,也是成立以來的重中之重。
常言道,用兵錢糧事爾。
在制司成立之後,朝廷不會再有額外的錢糧劃撥,一切度支都需要制司自籌自支——去年因為制司成立較晚,朝廷還是額外撥給了兩百萬貫錢糧充當軍資。
而現在史軫最為忙碌的,就是配合清田工作,將丁身錢、免役錢等原糧賦之外的丁稅都攤入田畝之中,合並為最基礎的田稅,為夏糧秋稅的征收做準備。
將之前的夏糧秋稅都跟田畝直接掛鉤,除了進一步抑制土地兼並,限制地主、富農將賦稅轉嫁給中下層貧農外,也使得隱匿戶口不再有太大的意義。
京襄路轄四州兩府五十一縣,人丁四百一十二萬,在冊民田兩千二百余萬畝、屯田五百一十余萬畝,目前能估算出來的總田稅規模很大,但州(府)縣、鄉司維持自身的運轉以及地方上的農田水利以及道路、城寨的修繕,都需要截留大量的田稅,最終能直接上繳給制司的,也就有限了。
目前預估州縣鄉司能直接上繳的田稅,外加南陽、襄陽以及荊北四縣之前所能征收的鹽酒等榷賣錢、關津稅(過稅)、市肆稅,總計約五百萬貫左右。
即便這個數字,比以往京襄路五十一縣所能上繳的部分已經高出一大截,但單純看這個數字,還是遠不足以支撐制司與赤扈人在中路進行大規模的會戰。
當然,其中制司相當的一部分收入是隱性的,沒有辦法體現在賬目之中。
比如煤鐵監的收入,就很難用賬目錢糧去衡量。
煤鐵監除了原有三大煉鐵基地外,制司正式成立之後,還在接管襄陽府在荊山北麓設立的鐵場之後,對其進行改造,目前生熟鐵料年產能已經突破兩千五百萬斤。
由于制司負責推動的堰堤、屯寨、河渠等建設,前後總計從煤鐵監直接調撥近兩千斤的鐵料——單純從賬目看,煤鐵監一直都是入不敷出,需要制司額外貼入大量的錢糧維持生產,但實際的產出是非常巨大的。
因為開墾荒地、修造垸堤、城寨,所大規模使用的工具都是直接用精鐵鍛鑄而成,比普通農戶所用的生鐵器具要精良得多。
這也是上百萬難民安置工作以及河渠、堰堤修造等事,比預想順利得多的一個極核心的原因。
也因為煤鐵監、軍械院的存在,無論是之前的行營,還是現在的制司,才能以有限的軍資去維持如此龐大的武備。
目前軍械院一年能制備一萬套精鍛鎧甲、刀矛槍戟等兵械四萬余件,各式弓弩四千余件、床弩兩百架、精鐵盾車五百輛,每年投入五十余萬貫錢糧、六千匠工就能成功運轉起來。
換作將作監在建鄴的場院,每年單想制備一萬套精鍛鐵甲,少了一百萬貫錢糧,都維持不下來。
徐懷接下來主要還是想推動各類工坊、作坊的發展,在南陽、襄陽、江陵等地也將發展軍械生產、鐵器、織造、造船、燒瓷、造紙等業——從商洛疏散出來的十萬民眾,短時間內沒有太多的田地去安置他們,就想著將他們中的青壯勞力,去擴大各大工坊的生產規模。
徐懷就想著等這些工作初步理順過來,入秋之後,他就可以踏踏實實到汝蔡督戰,迎接即將到來的中路大戰……
第三十六章 商團
徐懷次日一早到衙堂署理公務,得知史 昨日夜間已從荊州返回泌陽,便將史 召到衙堂詢問他對商團組建的具體意見。
大理國乃前朝通海節度使段思平所創,立國比大越還要略早二三十年,自立國以來曾多次致書大越以求通好,但大越都未予以理會,直到天宣帝繼位,才正式接受大理國的朝貢。
大理國于天宣三年,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派遣使團抵達汴梁覲見、朝貢。
史 其時在戶部任吏,恰好有機會結識到使團里的幾名大理官員,對大理國略知一二。
大理國奉段氏為國主,但國內董、高、揚、嚴等姓家族的權勢極大,特別是高氏一族在大理壟斷國相之位長達百年之久,在大理國有“高國主”之謂。
大理國除了上層權力分割嚴重,地方上割據勢力也是極強。
這些都決定了商團就算成功獲得朝廷的旨意出使大理,在進入大理國境內之後還想繼續西行,極可能會與大理國地方割據勢力發生沖突。
此外,大理國以西瀘水沿岸,屬于吐蕃朵甘思部的勢力範圍。
不過,即便同屬同朵甘思部,當地的教派及軍閥割據勢力還是非常的混亂、復雜,並不隸屬于哪家統一的勢力之下,也沒有凝聚成一團。
然而京襄目前除了要考慮自前朝以來吐蕃諸部對中原都不太友好之外,史 認為制司還需要考慮到赤扈人在征服黨項及西域諸國之後,可能已經遣使或遣兵馬深入西蕃高地深處招撫吐蕃諸部了。
從京襄調兩千精銳步騎編入商團,計劃以四個月的時間抵達瀘水之畔,將卒必然疲憊之極,在與從洮源南下的契丹兵馬會合之後,也未必能從容應對當地錯綜復雜的吐蕃勢力,史 建議徐懷授予商團更大的權力,允許他們聯合大理國西部的地方勢力,以征討吐蕃的名義,殺入瀘水之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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