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家別墅。
私人醫生檢查完情況,收起听診器,抬頭道︰“小姐體征一切正常。”
身後焦心的貴婦人咄咄逼問︰“如果正常,人怎麼還沒醒。”
醫生失語︰“這......”
忽然,床上的女孩唇動,吐出一聲細弱的嚶嚀。
似乎有甦醒的跡象。
謝夫人大喜,立刻讓醫生退出臥室等候,坐過去,揪心喚她︰“小咩。”
謝宜安睜眼,腦子還一突一突地疼。
她回想著自己死後從混沌中听見的聲音,雙目失神,機械地轉動眼珠。
直到,看見熟悉的面容,瞳孔緊縮,淚比聲音更早出來。
“媽......”
謝容听見這句委屈的呢喃,心都碎了,忙不迭彎腰湊近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不哭啊,都怪媽媽不好,這些天盡顧著工作了。”
“嗚嗚......媽媽......媽媽......我好想你......”
謝宜安撲進她懷里,雙手緊抱著,一聲接一聲,哭聲里滿是失而復得的依賴。
謝容不解,但還是順著她,掌心摸著懷里柔軟的發絲,安慰道︰“乖,媽媽在這里呢。”
上輩子,她出國讀書,沒兩年就收到媽媽車禍去世的消息。
從此,只能在夢里相見。
她無數次哭著醒來,咬著枕頭,失眠到天亮,從不敢想,還有重逢的一天。
就在這時,一個穿著西裝,人模狗樣的男人走了進來,見狀,關心道︰“小安醒了,沒事吧。”
這人正是謝宜安的舅舅,謝均。
謝宜安抿緊了唇,眸光微動。
當年,媽媽去世後,她回國處理後事,才發現公司內部早被舅舅控制。
她有過懷疑,卻輕信他一家人的說辭。
渾渾噩噩地看著他搶走了媽媽的心血。
他搶走公司,卻沒有好好經營,一味地揮霍,以至于被魏疾那個混蛋算計破產。
連她也被迫失身。
想到魏疾,謝宜安打了個寒顫。
在她死後,有個聲音告訴自己,她的世界是一本小說,而魏疾是唯一的主角,注定會因天命而崛起。
謝家,只是他“打怪升級”路上的小小反派,謝宜安,自然也只是一個早死的炮灰。
可是。
她才不是炮灰。
謝宜安靠在媽媽懷里,感受真實而令人安心的溫暖,攥緊了被子。
她是媽媽的女兒,是活生生的謝宜安。
重活一世,她一定會保護好媽媽,活出自己的人生。
她記得,魏疾和謝家的結仇源自十六歲這年,他養母在謝家做工,受傷被辭退。
他來討說法,許是起了沖突,被保鏢打瞎一只眼。
所以,如今是哪一年?
她低頭掃了眼身前,想找手機,突然听見門口傳來的聲音︰“姐,鬧事的人我已經讓保鏢處理了。”
謝宜安一個激靈,倉促昂頭,驚問︰“什麼人?”
謝容揉揉她腦袋,道︰“不重要。”
謝均反倒氣得不輕,拱火說著︰“那女工自己不當心,我們謝家也給足了賠償,她兒子還來挑事,嘖,估計是嫌不夠,想要更多。”
謝容也認同,鄙夷不屑︰“貪心不足,難怪是底層人,骨子里就流著卑劣的血。”
謝宜安听著耳邊刻薄的話,嚇得失聲,一陣天旋地轉。
難怪,上一世魏疾提及謝家,眼中都是陰狠,只怕在他面前,這些言論還要難听十倍不止。
她嚅了嚅唇,想讓媽媽不要再說,喉嚨干澀到發痛。
她該如何提醒。
魏疾將來報復謝家像捏死螞蟻一樣容易。
謝宜安掀開被子,強裝鎮定道︰“媽媽,我下樓吃點東西。”
謝容疑惑︰“我讓人送上來。”
“不用麻煩她們了,”匆匆撂下句,謝宜安立即沖出臥室,摁開電梯,小臂覆上一層雞皮疙瘩。
拜托,一定要趕上。
打听到魏疾被帶走的地點,謝宜安一路狂奔。
她身子弱,這段路程,已經累得她氣喘吁吁,卻不敢停。
她怕重蹈上一世的命運。
剛到巷子口,就听見深處傳來打架的聲音,謝宜安頓下腳步,臉色失血,心跳劇烈地震動。
她,還沒做好和魏疾相見的準備。
猶豫了幾秒,動靜一直沒停,她慌張地咬緊了嘴唇,一鼓作氣,沖進巷子里。
結巴喝止道︰“住......住手......”
幽深狹窄的小巷,磚石斑駁,逼仄到陽光照不進,增生潮濕青苔。
七八個健碩保鏢圍毆著牆角的少年。
少年渾身見血,保鏢也沒贏,好幾人臉上掛了彩。
正是因為這小子太能打,他們失了面子,才下死手。
此刻,保鏢們被這聲嬌喝勒止,驚愕之余,兩兩對視,管家的吩咐和大小姐的命令,孰輕孰重,自然不必多說。
他們停了手,魏疾卻沒眼力見,明明受傷到腳步不穩,卻還是攥拳,揮向離得近的一個男人。
剎那間,那保鏢被打倒在地,其他人顧不得謝宜安,重新圍上去毆打他。
少年的血順著褲管往下滴,流到地面,又混入雨後積成的髒污水窪。
蔓延的紅色嚇得謝宜安後退了半步,嘴唇顫抖,掐尖了聲音︰“住手!都住手!”
混亂的場景,終于因她瀕臨破音的尖叫而結束。
保鏢甩開魏疾,錯身朝外走,不忘恭敬喊一句,“大小姐,”以此暗示自己也是听從上頭的吩咐做事。
他們依次離開,重歸安靜。
小巷的地形錯綜復雜,風都走不通,一時間,只能听見謝宜安緊張的心跳,和少年負傷的悶哼。
魏疾忍著痛,強行撐身站立,僅僅是直腰,額頭都滾下豆大的汗珠。
他粗喘著,偏頭呸了口帶血的唾沫。
看見這幕,謝宜安原本上前的腳步驀然僵住,本能地嫌惡,用手掩住嘴,連連後退。
怎麼......怎麼這麼沒素質!
踩到碎磚時踉蹌了下,弄出動靜。
魏疾這才抬眼,冷冷望向她,這一眼,嚇得與他對視的謝宜安小臉慘白。
她與這個男人同床共枕六年,自以為了解,卻從未想過,魏疾十六歲時會是這般模樣。
高瘦,挺拔,肌肉包裹著骨頭,渾身散發出冷峭的攻擊性,又野又澀。
眉骨受了傷,沁出血珠。
順著蜿蜒的軌跡,滑進左眼,邪氣得宛如閻羅。
“看夠了嗎。”
他戾聲開口,下了逐客令。
被點名的謝宜安嚇得一哆嗦,非但沒走,反而顫聲上前,結巴勸了句︰“你傷得好重......要......要打120嗎......”
見對方沒說話,謝宜安深吸一口氣,攥緊裙角,指腹不安地摩挲著,小聲開口︰“我救了你,我不欠你的了。”
“謝家也不欠你的了。”
她說的是上一世魏疾左眼被剜的事,然而落在魏疾耳朵里,這話成了另一重含義。
他媽在謝家工作時摔斷了腿,至今還昏迷不醒。
他花光了積蓄,又借了錢,還是不夠,走投無路來謝家依法索要賠償,卻在承受羞辱後,被打成這幅狗樣。
此時此刻,謝家養尊處優的大小姐,居然跑來他面前,說救了他,不欠他的了。
真好笑。
“哈哈。”
魏疾頭靠著牆,譏誚笑起來,腹部起伏,帶動了傷口,使得他弓下身體,臉色失血蒼淡,宛如落了霜。
揚起的弧度卻愈來愈大,戾氣暴漲。
謝宜安看著他異常的反應,不寒而栗,一股強烈的求生欲憑空產生,迫使她轉身想跑。
笑聲驟停。
腕骨也被少年鐵鉗似得掌心攥緊。
謝宜安吃痛,眼角逼出淚光,剛想開口,就被拖到拐角後面,背部撞在牆壁上。
魏疾貼近她耳邊,口吻陰鷙,清晰得讓人絕望。
“看了這麼久的樂子,也該留下什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