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下午,季辰終于趕到,他翻身下馬,連氣都沒喘勻,就急匆匆趕進季珩的屋子。
屋內已經被收拾干淨,但地上還隱約能看到些血跡,琴心正拿著布巾擦拭。
季辰心揪成一團,連忙問她︰“怎麼回事?阿珩呢?”
琴心抬頭,一雙眼楮紅腫不堪,看見是季辰,眼淚再次涌上來。她哽咽著開口︰“四公子他……他……”
季辰的臉色瞬間冷下來,他幾步跨過去,聲音沉得像壓了塊石頭︰“說清楚!”
琴心顫抖著忍住哭泣,顫顫巍巍地開口︰“四公子他...強了小姐...二公子趕回來才救了她……”
話音未落,季辰已如腳踏火輪般沖了出去。
他一路闖進季澄的房間,門板被撞得砰然作響。他見季澄警覺地站起身,正想開口,卻被對方抬手制止。
季辰收住腳步,看向床上。
季珩睡著了,安靜地躺在那里,雙眉緊蹙,臉色蒼白如紙。她牢牢攥著二哥的手,指節用力到泛白,身體偶爾不自主地輕顫,似是做了極其難受的夢。
被子蓋住了她大部分的傷痕,但肩頸處裸露出來的地方依然顯得觸目驚心,深紫的淤青和破裂的傷口讓人不忍細看,突兀的繩印像刺一樣扎在季辰身上,每一道傷痕都在訴說她經歷了什麼。
季澄已經為她涂抹了幾次藥膏,可那些傷痕依然固執地殘留著,未能完全消下去。可想而知,那始作俑者究竟使了多大力氣。
二哥在床邊斜倚著,輕柔地安撫她。
季辰整個人都在顫抖,心痛到無法呼吸。
他顫抖著問︰“季、晟、干、的?”
季澄眉目一沉,輕輕點頭︰“嗯。”
給季珩療傷是他的頭等要緊事,他從昨晚一直守著妹妹,還沒來得及處理那個畜牲,只是叫白術將他綁了,把他的隨從鄭因也仍進柴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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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辰長鞭一甩,踹開房門。
那人神色悲痛地癱在椅子上,滿目愴然。
白術只給他隨意套了件里衣就匆匆綁了,連額頭的傷口都未曾處理,血痂厚厚地凝在頭上,這是季澄吩咐的。
季辰見他這幅模樣,怔愣一瞬。
季晟听到動靜抬起頭,目光里滿是悲涼。他低聲哀求︰“三哥,我對不起瀾瀾……”
話未說完,季辰怒火中燒,一腳將他踹翻,狠狠抽了三鞭。季晟的里衣瞬間被染上三道快速暈開的血痕,他咬緊牙關,哼都不哼一聲。轉頭看向季辰,臉上是兩道清晰的淚痕。
季辰冷笑一聲,冰冷的聲音帶著無法遏制的殺意︰“她的名字,你也配叫?”
只听他氣若游絲,沙啞地開口︰“你...殺了我吧...”
又是三道鞭聲擊破空氣,季晟被抽得翻了個面,季辰怒不可遏,壓住心底想將他抽死的沖動︰“怎麼處理你,歸阿珩定。”
說罷,又踩著他的臉狠狠碾了幾腳,頭也不回地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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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二哥屋里時,季珩已經醒來,季澄正喂她喝藥。
見季辰過來,季珩勉強扯出一個微笑︰“三哥。”
季辰揉揉她的頭,滿是無奈心疼。
“我剛去把他揍了一頓,抽了他幾鞭子,踹了幾腳,沒十天半個月下不了床。”
“嗯。”季澄點頭,表示認可。
季辰怒斥︰“這畜牲還叫我把他殺了,哪有這麼便宜他的事,他做了這等腌 事,就該一輩子懺悔、一輩子贖罪!”
季澄吹了吹勺子里的湯水,輕柔地送去季珩嘴邊,說出的話卻十分冰冷,“傷得重嗎,不處理的話,能不能吊命。”
“處理什麼!就該讓他痛死。”
“包一下吧。”
兩個人同時開口,一個憤恨宣泄,一個虛弱冷清。
季澄和季辰同時看向季珩。
只見她面色淡定,神態自若地接下那口湯藥。
“他若是死了,會算到你們頭上。”季珩抬起蒼白的臉,勉強笑了笑,“再有下次,我親手殺。”
季澄和季辰對視一眼,沉默了片刻,最終還是叫白術將季晟的侍從放出來,又丟了些止血創藥過去,叫他們自行處理。
季晟被抽到皮開肉綻,身體虛到只能躺著,每一面都有傷口,不管怎麼躺都不會舒適,短期之內,沒有自由行動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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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季澄的悉心照料下,季珩傷恢復得很快,不出三天,外傷幾乎痊愈。
但心中的癥結卻沒那麼好撫平。
季澄和季辰輪番陪伴季珩,盡可能讓她安心養神。
二哥將醫館的事交給白術,只有遇到實在困難的疑難病患才會出診,季辰也盡量將手頭的事安排出去,只要有空就待在季珩身邊。
剛開始,季珩白日尚能保持鎮定,但每到夜里,噩夢便如潮水般襲來。只要閉眼就會連生噩夢,在夢中拼命掙扎,緊握著身邊人的手怎麼也不松開。兄長們看在眼里,卻不知如何是好,只能默默相伴,深感無力。
慢慢的,她睡得越來越平穩,偶爾半夜驚醒。有一次醒來實在難受,就拉過身邊的哥哥交歡操弄,將自己弄到精疲力盡,才再次安然睡去,慢慢地就成了習慣,似乎只有這樣,才能將記憶中痛苦的片段覆蓋過去。
可很快,他們發現了一個十分嚴重的問題。
季珩懷孕了。
她的月事遲了半月未至,季澄把脈欲為她調理,卻發現脈象往來流利、如盤走珠,十足的喜脈。
他神色驟變,一言不發地看向季珩,眼中透著深深的憂慮。
“二哥,到底怎麼了?”季珩察覺異常,皺眉問道。
季澄頓了片刻,低聲說道︰“珩兒……你懷孕了。”
短短一句話,猶如晴天霹靂。季珩怔住,半晌說不出話,連呼吸都急促了幾分。想到那一日的折磨,她雙手緊握,指甲掐入掌心,卻感受不到疼痛。
很顯然,季晟當日並未做任何避子措施。
二哥三哥對此向來是提前做準備的。每日定時服用避子藥,才能保證無論何時來了興致都不會導致懷孕,季珩也早就習慣了同他們在一起,根本沒有任何避子意識。
季澄蹙眉思索。
身為醫者,親兄妹結合生育的風險,他再清楚不過,胎兒只有極微弱的幾率健康存活,多數情況下都是畸胎死胎,即便存活下來,也很難是個健全人。
可要讓她們親手送走這個剛剛成型的生命,又實在有些殘忍。
季澄正猶豫著要開口,只見季珩忽然捂住肚子,悶哼一聲彎下腰去。下一刻,鮮血染紅了她潔白的衣裙。
季珩只覺一陣劇烈的疼痛,小腹仿佛被撕裂般難受,腹中有什麼東西墜了下去。
她眼前一黑,直直倒向季澄懷里。
季澄猛然驚醒,著急忙慌地為季珩診脈,眼見床單被鮮血浸透,情急之下手都在抖,差點連脈都拿不穩。
“白術!白術!”他吩咐白術趕緊回去抓藥。
胎位不穩,亂倫之物,早已注定了這一胎難以存活,或許是胎兒也知道自己不應該來,所以才這麼著急離開,
很快,一塊胎肉伴著鮮血滑落,季澄心如刀絞,他想一刀砍死季晟那個混賬,恨不能立刻沖到季晟面前質問他為何如此荒唐。
不僅克制不住底下那二兩肉,還一點不為季珩的身體著想,避子藥是什麼稀罕之物嗎?他沒有想過一點後果嗎?
而此時,帶著果子回來的季辰推門而入,季珩早上說想吃的新鮮果子,他跑了好幾個集市才找到。
看到這一幕,臉上的笑意瞬間凍結。他幾步沖到床前,抬眼看著二哥,聲音發顫︰“怎麼回事?”
季澄抬眸,沉聲道︰“落胎了。”
短短三個字,讓季辰渾身的怒火瞬間爆發。他轉身大步走向季晟的院子,踹門便是鞭影亂舞,侍從鄭因撲過來阻攔,生生受了這一鞭。
“三公子,三公子,不可以啊,公子已經被打到皮開肉綻了,這都上了多少輪藥,怎麼都好不了...”
鄭因跪在地上,哭喊著緊抱住季辰的大腿,死死拖住他不讓往前走。
季辰氣急,一腳將他踹開,冷叱一聲︰“好不了?他死了才好!他做的都是什麼腌 事,還苟活什麼!”
床榻間,季晟顫巍巍地撐起身子,面色蒼白,听聞聲響,眼里滿是擔憂,聲音虛弱卻急切︰︰“三哥,可是瀾...小妹出了什麼事。”
“小妹?”季辰聞言,怒極反笑,抬手將鞭子抽得牆上漆屑紛飛,步步逼近,猛然揪住季晟的衣襟,咬牙道︰“你也知道她是你小妹?!”
他手指死死扣住季晟,滿眼血紅︰“你不是最有腦子麼?什麼狗屁滿腹經綸博古通今?書讀到狗肚子里去了?兄妹亂倫懷孕會有什麼後果,你不知道?!小妹若是有個好歹,我活剝了你的皮!”
“她...”
季晟听出來發生了什麼,大驚失色,隨後一點點將自己蜷起來,眼淚止不住地流,口中喃喃自語。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見他這幅孱弱模樣,季辰揚起的鞭子怎麼也揮不下去,可他實在氣不打一處來,只好在房間里亂抽一氣,桌案掀翻,名品珍藏碎了一地,破碎敲砸的聲音此起彼伏,震耳欲聾。
怒氣稍平,他回頭狠狠甩了季晟兩拳,冷聲吐出一句︰“爹娘怎麼生出你這麼個畜生。”
隨後啐了一口,砸門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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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珩醒來後,喚季澄將掉落的胚胎取來,靜靜凝視了許久。
那尚未成型的肉團仿佛帶著生命的影子,刺得她眼楮生疼,凝視半晌,胃中翻涌。她捂住嘴,側身嘔吐不止。
稍作平復,她讓琴心找個清幽之地,將它妥善埋葬,自己則長久地坐在床前,垂眸沉思。
半晌,她終于開口,語調平靜卻透著決然︰“二哥, 這避子藥,往後也給我備一份吧。”
季辰聞言,登時急了︰“胡鬧!那是藥,不是糖!是藥三分毒,你的身體能禁得住?往後我們就在你身邊,這種事絕不會再發生!”
季珩抬眸,神色波瀾不驚︰“你們能保證時刻跟著我嗎?”
“怎麼不能!”季辰梗著脖子,欲要爭辯,卻被季珩抬手打斷。
她平靜地搖搖頭,臉色蒼白,眼底卻升起一股遠超于往日的平靜︰“可我不想。”
“我不會放棄我的事業。”季珩的目光從他身上移開,掃過窗外昏黃的天光,“也不會永遠依附兩位哥哥。總有獨處的時候,可一旦再遇到這樣的事,沒有你們在,我該怎麼辦?”
季澄眉頭微蹙,抿唇不語,而季辰的手緊緊攥成了拳,手背青筋暴起,似有千言萬語卡在喉間。
季珩緩緩站起身,語氣平靜,卻不容拒絕︰“從明日開始,我同你們一起習武。男女體型力量懸殊,但至少我要有自保的手段。若實在無法避免,二哥的藥也能讓我不被卷入更多因果。”
兩人目光閃爍,臉上都帶些心疼。
“你……”季辰還想說什麼,她緩緩走到他面前,輕輕拉住他的手,露出一個釋然的笑。
“二哥,三哥,我總是要自己好好生活的,沒有誰能陪誰時時刻刻、陪一輩子。”她輕聲說,更像是說給自己听。
隨後,她神情微頓,垂眸扶住額頭,聲音變得低緩︰“至于那個人……以後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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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事之後,季晟一直在二哥這里,雖不去見季晟,卻時常听聞白術的匯報。
她知道季晟被抽得臥床不起,渾身傷痕累累,卻時常阻止白術與鄭因為他上藥,似是想用增加自身的痛楚來贖罪。
他每日閉門獨處,口中念念有詞,誰人進去都能看到他流淚懺悔。
可這一切在季珩眼中,都像是笑話。
他帶來的傷害是刻骨銘心的,一時昏聵也好、失了心智也罷,事情已經發生了。
縱使往日的情誼再美好,也抹不去那一日的屈辱與痛楚。
想到季晟,季珩只覺惡心,恨不得斷絕與他的所有牽連。
每當午夜夢回,她總是會夢到幼時同他一起出去撒野嬉戲的場景,他笑著追著她,喚她“瀾瀾、瀾瀾”,而後畫面驟然一轉,又緊接著那日的模樣,床榻間,他壓著她,面無表情地低聲重復著同樣的稱呼,“瀾瀾、瀾瀾……”
季珩每每驚醒,冷汗涔涔,咬牙強迫自己冷靜,卻終究找不到一個可以釋懷的方法。
她不知該如何處理他,但如何改處理自己。
讓自己有對抗壞人、保護自己的能力,才是最要緊的事。
防身之術、逃脫之術、迷藥、暗器……她要一一學會。
下次,若再遇上危險,她絕不會束手就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