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濟民慢慢有了意識。
他只感覺自己被一塊大石頭壓著,動彈不得,四周黑洞洞的,沒有一絲光亮。他剛想要想動一動,馬上又有海水把他淹沒了;他剛想要喊一聲,馬上又有沙土把他掩埋了。
他感覺自己應該完蛋了。
8歲時,他在村邊的小池塘里游泳,腳被水草纏住了,他一驚嚇,越纏越緊,整個身子就沉下去了。他在那一剎那間,就有過這樣的境遇。
那次是恰好被瘸腿大叔撞見了。
瘸腿大叔在村子里開著豆腐坊,他堅決不走集體道路,搞互助組也好,搞初級社、高級社也罷,他反正是不加入。不僅不加入,他還跟村里的干部們保持距離,盡量躲得遠遠的,最好一輩子不見面還好。
那天恰好瘸腿大叔去外村賣豆腐回來,路過小池塘時,往塘里看了一眼。就看見水里漂著的尚濟民的腦袋。開始他還以為是個西瓜皮,後來感覺不太對,走近一看,才看清是個小人兒,他二話不說就跳了下去,連鞋也沒脫,就把尚濟民撈了上來。
撈上來以後,又倒提著尚濟民的雙腳,從他嗓子里控出了很多水。他這才活了命。
那次他是在混亂中甦醒過來的。人們都說︰這小子命真大,見過一次閻王爺了!
這次他感覺既像是在村外的池塘里,雙腳被水草死死纏住的境況;又像是在老家的深山里面,他只進去過一次的山洞里面迷了路。
總之是自己被丟到一個沒人的地方,陷入靠自己的力量掙脫不了的困境。
但這次會有瘸腿叔叔來搭救嗎?
自己還會遇到幸運之神嗎?
他迷迷糊糊里,好像是遇見了一個仙女,或者叫女神,叫魔女,反正看不清她的臉,只知道她是個女的。
她是從極遠極遠的地方呼喚他,然後用極長極長的手臂去拽他。
他開始抓不實她的手,一抓就脫,一抓就脫,但是她不著急,不生氣,仍然試著過來抓住他的手。
試了多少次,都失敗了。
只有最後一次成功了。
成功只需要一次就夠了。
這一次他用全身的力氣,抓實了她的手。
她就把他一寸寸、一尺尺、一步步,從泥淖里往外拉。
他感覺,幸運之神再一次降臨到他身邊。
小時候那次都說他見了閻王爺,其實他自己記憶中是誰也沒見著。
這一次他感覺有一個女人救了他,但沒看清她的模樣。
在尚濟民犯病的第天,也就是10月8日,上午照完ct,顯示恢復不錯,淤血不多了,醫生就拔掉了一根引流管。
陶硯瓦和蔣 春商量好,夜晚由陶硯瓦盯著,白天則由蔣 春照料,另外還有醫生查房,護士護理。
第4天做ct,發現只有指甲蓋大的淤血了,說是已經基本排除干淨,剩下的那根引流管,仍需再留一留。體溫、血壓雖然一時還有波動,但已逐漸往正常幅度內調整。
他的左手、左腿開始微動;眼皮一直在抬,但睜不開;大聲喊他,好像可以听到,嘴里“喔喔”出聲;叫他握手他就知道握手;眼楮半睜半閉著,好像還看不到。
醫生說他的意識屬于半清醒。
白天,陶硯瓦和沈婉佳就在圓山大酒店休息。
尚濟民病情趨好,陶硯瓦心情好了許多。再加上有沈婉佳陪著,兩個人朝夕相處,也有了耳鬢廝摩的機會。所以這兩天他們是“痛並快樂著”。
陶硯瓦把前幾天詩作《七律訪台感賦》給沈婉佳看︰
空中一瞥到台灣,非為峽寬長阻間。
國學通心襄盛舉,靈光悟慧度疏頑。
同文同種驚多似,高飲高梁醉不患。
寶島從來牽萬緒,連宵細雨夢安閑。
沈婉佳看了說︰好好好。
陶硯瓦說︰看看,你們女孩子和男人一樣,就是喜歡個新鮮勁兒。剛剛幾天,就不耐煩了吧?
沈婉佳听了不好意思地笑了,說︰本來就是幾句應景之作,你還想讓我說好嗎?太虛偽了吧?
陶硯瓦說︰我記得你有一闕《沁園春端午覓詩》,寫得著實不錯,可惜我背不下來了。麻煩你幫我想一想?也給我一個拍拍小馬屁的機會?
沈婉佳就拿筆寫來︰
好句難尋,久鎖眉頭,未見影蹤。看白雲行處,青天不語;紅塵滾過,大地無聲。典籍三千,詩家八百,眼下都成一陣風。耽佳什,縱三言兩字,必我真情。
休言萬事皆空,且憑這清吟作鶴鳴。想屈平健筆,汩羅遺恨;陶公采菊,南野孤窮。千古風流,東坡居士,永世難消臉上黥。雙行淚,便三年能得,誦與誰听。
陶硯瓦說︰這詞還真是很好!既沒有脂粉氣,又有高度和厚度。回頭我寫一遍,弄不好就是傳世之作!
沈婉佳冷笑一聲說︰等等,傳世之作,是我的詞還是你的書法?
陶硯瓦笑道︰當然是你的詞作。我豈敢橫刀奪愛?
沈婉佳伸手就在陶硯瓦肩膀上打了一下說︰你少來這套!你已經橫刀奪愛了!
陶硯瓦也不生氣,反而笑著說︰咱倆還真是很好的一對兒。
婉佳說︰一對兒什麼?
陶硯瓦說︰情侶?
婉佳說︰不對,夫妻!
陶硯瓦說︰前面還要加上二個字。
沈婉佳立刻撲到陶硯瓦懷里,仰頭四目相望,只見她兩眼淚水直流。說︰我不想離開你!
陶硯瓦立刻被感動了。他把婉佳抱緊說︰我也一樣。
當天夜里,尚濟民終于完全醒來了。他睜眼一見陶硯瓦,又看一眼旁邊的沈婉佳,不解地問︰硯瓦,我這是在哪里?
陶硯瓦說︰我們現在在台北榮民總醫院里。您住的是中正樓17層神經外科病房。
尚濟民說︰我病的是不是很厲害?
陶硯瓦說︰確實有點厲害。不過我們搶救及時,醫生處置得當,還有這位是沈婉佳,她是我的詩友,是個湘西妹子,是學護理專業的,這次幸虧在路上遇見她,她真是立了頭功。
尚濟民眼里含著真誠的淚水說︰謝謝你,硯瓦!謝謝你,小沈!
沈婉佳笑著說︰領導您身體不好,不宜太過激動,還需要安心養病。
尚濟民說︰好好,我听小沈的。
沈婉佳說︰您現在可以喝水了,口渴了嗎?
尚濟民說︰真的口渴了。
沈婉佳就倒了一杯水過來喂他。
尚濟民說︰我不會寫詩,硯瓦會寫,而且寫得還不錯。
沈婉佳說︰寫詩是雕蟲小技,您是做大事的,不需要再學寫詩了。
尚濟民說︰不對吧?毛主席、周總理都會寫詩,難道他們不是做大事的?
沈婉佳自己也笑了,說︰還是領導水平高,講得到位。
陶硯瓦說︰小沈寫的詩很棒,比我寫得好,今年她剛得了年度大獎。
尚濟民听了很高興,說︰好啊,怎麼樣?到北京來吧?我們國學館肯定需要你這樣的人才啊!
沈婉佳很不好意思地說︰謝謝領導關心。我在我們湘西已經生活習慣了,而且我們全家都在那里。到北京去我會很不習慣。
尚濟民又問︰成家了吧?有孩子了嗎?
沈婉佳說︰成家了,孩子都6歲了,該上學了。
尚濟民說︰好好,以後常到北京來玩,我們都是朋友了。
又對陶硯瓦說︰硯瓦你記住了,以後請小沈去北京玩,我一定請她吃飯。
陶硯瓦就說︰好,我記住了,一定!(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