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曉米吃了一小碗黏豆包兒蘸白糖,沖沖手,跟大哥二哥坐一起剔蟹肉。蟹粉獅子頭是老福家的家傳菜,好吃得不得了。唯一一點不好,就是做起來實在麻煩。不說別的,光是剔蟹肉就能把一家人累個好歹的。花好幾百塊錢買了螃蟹,然後你就剔吧,三四個人一起上陣,從早上剔到晚上,也不一定弄得完。現在生活條件好了,姨父年紀也大了,有點犯懶,不想再挨累。結果嘗過了幾家館子的獅子頭,唉聲嘆氣地溜回家里,依然乖乖拿起小錘剪刀和牙簽。這個菜,北方做得地道的館子少不說,用料也不行。好一點的,給你用點凍蟹肉,不好的,就直接上蟹棒澱粉加香精,不明所以的食客還吃得高興。福大爺吃了大半輩子沒摻假的好貨,冷不丁舌頭受了這麼個刺激,連帶著心里也不舒坦,揚言以後再也不去外頭吃飯,都做得什麼亂七八糟的!
年曉米手底下一面忙活著,一面跟二哥聊天。二嫂年三十兒才能過來,娘家不肯放人。一對雙胞胎崽子正是麻煩的時候,四歲多的娃娃離不了人照看,雇保姆又不放心,兩口子累得很。好在二嫂的爸媽平時能幫著照看孩子,不然日子指不定過成什麼樣呢。大哥的小鬼頭今年剛上小學,也是個不讓人省心的主兒,三天兩頭都有老師來家里告狀。孩子皮得很,打也不成罵也不成,愁死個人。
年曉米安安靜靜听著,心里很羨慕。他喜歡小孩子,覺得他們可愛。如果他能有自己的孩子,一定會像自己媽媽那樣認真細心地照料,看著小娃娃一天天長大,然後自己也一天天變老,再看著娃娃有自己的孩子,挺好的。出生,成長,繁衍,死亡。周而復始,生生不息。這是生命完整的過程。年曉米有時會有點小小的傷感,覺得自己這種人大概是大自然開的一個玩笑。如果男人也能生孩子就好了,他亂七八糟地想著,被自己小小地雷了一個哆嗦。
小米啊,你有對象了沒?二哥說著說著,話題就繞到了他身上。
年曉米回過神來,有點窘迫。他年紀一年比一年大,每年一回來,幾個哥哥姐姐嫂子姐夫就追著他問個不停,一听說沒有,都上桿子張羅著要給他介紹對象。年曉米前些年還能推說自己年紀小不想這麼快找,現在這借口越來越無力了。
大哥也很關切︰小米啊,你是不是還跟以前似的,見著姑娘抹不開臉跟人說話啊。我跟你說,這玩意兒沒啥不好意思的,男人追女人就得臉皮夠厚,使勁兒粘,烈女怕纏郎知道不
大嫂沖過來擰大哥的耳朵︰你就給你弟瞎領道兒吧你!
大哥一面躲一面貧嘴︰家有河東獅,讓我歡喜讓我憂啊見大嫂轉身去抄 面杖,一溜煙兒端起灶台上搗了一半的山楂醬,跑大屋跟他爹作伴去了。
大嫂拿起錘子接著敲蟹殼︰小米啊,要是沒啥機會認識姑娘,嫂子身邊兒有幾個挺好的,小護士,肛腸醫院的待遇也不錯,姑娘都不磕磣,你要有心,嫂子幫你約出來見見?
年曉米嗯嗯啊啊地敷衍,那幾個甜甜的炸豆包帶進胃里的熱乎氣兒,漸漸冷下去了。
他越來越明白為啥像自己這樣的人都不願意出櫃了。姨父全家人都對他特別好,是拿他當親兒子親弟弟疼著的。如果家里人知道他喜歡男人,還會對他這麼好麼。家里人知道了,離外人知道也就不遠了,很可能連累親人也受人白眼。
真是如此,他一輩子都會活在愧疚里。
年曉米這頭在廚房里糾結,根本不知道他媽媽和姨媽正在小屋里念叨他的事。姐妹倆從小彼此間就沒什麼秘密,他這點事兒,早讓他媽媽一股腦兒地都跟自個兒的親姐姐交代了。
米瑞梅手底下夾著核桃,悄聲問妹妹︰小米咋樣?有沒有個相好的呢?
米瑞蘭一面剝松子一面搖頭︰別說女的沒有,連個男的都沒有,愁死我了。
姐妹倆齊齊嘆氣。
米瑞梅攏了攏耳邊的頭發︰這事兒也是,喜歡男人女人,自個兒不說誰知道啊。我瞅著這孩子看上去也挺正常的,唉。听說他們這樣的,好像都有小團體,跟地下黨似的。要是能找著組織,估計還有點希望。
米瑞蘭臉上蒙上了愁容︰我也知道,網上就有,什麼同志交友,亂死了。他要是真從那上面找人,還不得被帶壞了啊。我可就這麼一個兒子。
米瑞梅見狀不好,趕緊話鋒一轉︰你快退休了,不考慮找個伴兒啊?小年也走了這麼多年了
米瑞蘭摩挲著手上樣式老舊的金戒指︰曾經滄海難為水搖搖頭,眼中掠過一抹哀傷。
米瑞梅握住妹妹的手,也陷入了沉默。
年曉米這時候進了來︰媽,時候不早了,我等下還得回單位打卡,過兩天放假再過來。
米瑞梅趕緊招呼︰吃了晌午飯再走吧,老福,給小米先炸個獅子頭吃著!
不用了姨,不趕趟兒了,我回公司吃盒飯去就行。
米瑞梅哪里肯這麼就放人,廚房里兵荒馬亂一陣,年曉米捂著塞得滿滿的背包落荒而逃,耳後傳來姨媽氣急敗壞的嘮叨︰這孩子!新出鍋的豆包沒拿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