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東吳極擅長“攻心”的將領,呂蒙自不會再一次去追問,去觸踫孫權的眉頭,他只淡淡的解釋道。
“無論是陸路,還是整個水路,包括那烽火台的建造,哪里登岸?哪里強行突破?我已悉數記在心頭……萬事俱備,如今,只差水軍針對性的訓練了!”
呂蒙赴荊州,從來不止是與魯肅見面一個目的,他真正的目的,是探明荊州的虛實,為即將到來的大戰,爭取一切有利的因素。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
孫權頗為欣慰的頷首,“突襲荊州,此事要麼不做,可要做,那勢必一擊必殺,不能出現半點變故!”
說話間,他雙手握緊,面色剎那間變得嚴肅,不容置疑!
就在這時。
“主公……”周泰出現在宮殿門口,“出事了,甘寧深夜去朱家府邸刺殺,如今雙方大打出手,朱家出動了大量的部曲。”
“末將听聞不敢遲疑,當即派宿衛虎騎去攔架,然後即刻就來稟報主公!”
周泰作為曾經替孫權擋過十三刀的男人;
作為孫權身邊的護衛,他被孫權授予了一定的權利。
比如……當出現叛亂時,他可以不稟報孫權,先行調動宿衛虎騎去第一時間平定叛亂,隨後再行稟報。
這是一定意義上的“臨機專斷”之權!
也是此次,宿衛虎騎已經殺出,反倒是孫權後知後覺的原因。
而隨著這一條消息的吟出,整個此間,方才因為突襲荊州一事而緊張的氣氛,一下子變得更加凝滯!
呂蒙抿了抿嘴唇,有些不可思議。
孫權則是垂下眼簾,倒是稟報此事的周泰臉色發白。
終于……
在短暫的沉吟過後,孫權當即道︰“帶孤去那邊……”
“喏!”
周泰方才答應。
可孫權宛若又一次想到了什麼,是想到了一些即將可能發生的事情,他鄭重其事的吩咐︰“派人傳訊過去,先擒了那甘寧——”
啊……
周泰一怔,可下意識的連忙拱手,“喏……喏……”
因為這“叛亂”發生的太快,孫權吩咐的也太快,故而下意識的……周泰沒反應過來,可呂蒙卻听得真切。
東吳,從來不是一個講理的地方,自打……孫策殞命後,淮泗征伐系清理的清理,絞殺的絞殺,如今的江東,早已經是世家大族的了!
哪怕是孫權,也不可能因為一個甘寧,得罪了整個吳之大族聯盟的利益。
從這點上看,甘寧的結局是注定了的!
……
……
甘寧的意識已經有些模糊,他身上的血流的實在是太多太多了,以至于,他的身子變得冰涼。
後面還有一支騎兵緊緊的追逐著,也不知道是朱家的精騎,還是孫權的宿衛虎騎。
說起來,也諷刺。
昔日里,還是東吳第一戰將,被孫權稱之為“曹操有張遼,孤有甘興霸,足相敵也”的英雄、勇武的將軍!
可如今……竟在這夜幕之下,在這江水之畔,淪為人人喊打,殺之而後快的逆賊、叛徒!
諷刺……簡直是極致的諷刺。
終于,在一干水賊兄弟的騎兵行過一個土坡後,霍瀧與十余水賊兄弟翻身下馬,也一並將甘寧弄了下來。
此刻的甘寧幾乎已經虛弱到極點……身上的傷口涌出了太多的血,這些血讓他意識恍惚。
“甘……甘大哥的情況很不好,快……快將他的夜行衣解開!”
說話間,一干水賊兄弟迅速的把甘寧那幾乎變成暗紫色的夜行衣扒開,在見到里面早已經被鮮血浸透的勁衣時,一個個都愣住了。
——白衣飄紅,觸目驚心,血流不止!
太多的窟窿,太多的血從那些窟窿中涌出,鬼知道……在他們這些兄弟支援之前,甘大哥究竟經歷了怎樣的戰斗?
“霍大哥?你?”
突然,霍瀧褪下了自己的衣衫,其它的水賊兄弟連忙問道。
霍瀧一邊褪衣,一邊解釋道︰“不能再這樣下去,朱家的那些人,還有宿衛虎騎是鐵了心要留下甘大哥,要讓他逃生,咱們必須換個法子!”
霍瀧說著話,就要將甘寧那染紅了的夜行衣穿上。
偷梁換柱也好!
瞞天過海也吧!哪怕是借尸還魂、移花接木……這種時候,只要能救甘寧,就是以血還血,以命換命,這些水賊兄弟也會一如反顧。
隨著霍瀧的話吟出,一時間,這些水賊兄弟不由得眼眶一熱,但他們都清楚,如今的局勢下,要救甘大哥,這……是唯一的辦法。
只是意外發生的更快,霍瀧是想穿上甘寧的夜行衣,可他身子太小了,這夜行衣對他而言又太大了,哪怕是勉強穿上,整個衣服也頗為累贅,一眼就看出是假的。
“噠噠噠……”
耳听得追兵的馬蹄聲越來越近。
這時候,一個比霍瀧魁梧,與甘寧身形類似的男人站了出來,“俺來——”
“五楞子?你?”
霍瀧的心里泛起一絲酸澀,可听得那越發急促的馬蹄聲,他還是重重的點了點頭。
這名被換作“五楞子”的也是甘寧的一個小弟,是昔日甘寧建立錦帆賊這個團伙,劫富濟貧時……救濟到的一個小孩子。
這小子因為缺一根筋,總是被人稱作“楞子”,又因為在家排行第五,故而被甘寧取名為“五楞子”。
五楞子一根筋,不知道那麼多大道理,他只知道,在蜀郡時,是甘寧接濟了他家,讓他老娘,殘疾的老爹,還有四個姐姐都活了下去……
現在這種時候,別人穿不上那夜行衣,他身材正好,該他五楞子去報恩了——
沒有時間耽擱,五楞子將那夜行衣穿上,不忘連甘寧頭戴的那蜀錦制成的橘黃色飄帶也戴在頭上,飄帶迎著夜風、江風飄揚……
他掐著腰站起來,威風凜凜的,還朝著眾人笑︰“諸位哥哥,俺這身咋樣啊?像不像甘大哥這樣的大將軍?”
他說話時始終在笑,笑容燦爛至極,只是……可能是因為不善于言辭,笑容中多少添了一丟丟的羞澀!
甘寧喜歡穿漂亮的衣服,昔日做錦帆賊時,攜弓帶箭,頭插鳥羽,身佩鈴鐺,四處游來蕩去,衣服華貴至極,讓百姓一听鈴響,看到這錦衣華服,就知道錦帆賊來了!
也正是因此……
就是甘寧這夜行衣也是蜀錦做的,漂亮得很。
而整個水賊兄弟,除了甘大哥外,誰又穿過這麼上好的蜀錦呢?
只有他——五楞子!
“好!威風!”
“五楞子,你穿上這個一點兒也不楞了!”
“兄弟……你是甘大哥的好兄弟啊!”
說這話,水賊中不少人都低聲哽咽了起來,眼淚迅速的模糊了雙眼。
“好了,俺去了,你們都好好的,甘大哥也好好的——”
五楞子往臉上蒙上黑布,他最後回望了一眼那幾乎被鮮血浸染的甘寧,“甘大哥,保重……”
“弟兄們,趕明兒回到蜀郡,替俺看看老娘,也替俺……替俺給老娘磕一個!”
五楞子說著話,卻像是一點也不愣,像是心頭通透的很!
可他越是這樣,大家伙兒的心里都是一酸!
“走了,駕——”
當即,五楞子扛起甘寧的長矛,將甘寧腰間的手戟,背著的大弓一並背起,然後騎著甘寧的那匹白馬,就沖了出去。
他的身後,還有七、八個水賊兄弟緊隨著……
霍瀧則是領著僅剩的三個人,在這土坡後將他們與甘寧一道蟄伏起來,望著那一襲兄弟離去的背影,淚流不止!
迷迷糊糊中的甘寧宛若也察覺到了什麼,他已經無法抬手,可……一滴滴由血與淚匯聚而成的液體,已經從他的眼角滑落。
——『五楞子……兄弟……兄弟!』
……
……
水賊兄弟的騎兵後面跟著的足足有千騎,其中有宿衛虎騎,也有朱家的部曲。
朱治也在其中,一馬當先。
“族長,他們的人數好像變少了!”一名驍騎發現了什麼,連忙稟報道。
“哼,無妨!我只要那甘寧的腦袋!”
朱治的目光尖銳。
在東吳,朱家何曾受過這等污蔑?而這一切,都是因為甘寧。
雙方本已經是不死不休!
更何況,又添了朱家後輩朱異的一條命,朱治都不知道怎麼去像族弟朱桓交代,可謂是新仇舊恨……
“拿下甘寧首級者,重賞——”
朱治大喝。
“好!”
“族長,你就看好吧!”
“那甘寧已是強弩之末!”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何況誠如那朱家部曲所言,這種時候……誰都能看出,甘寧已經是筋疲力盡,瀕臨絕境。
“弟兄們,我就不謙讓了,先行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