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下去還得了?
有陛下如此偏心袒護,這姓霍的,遲早有一天得騎在滿朝文武大臣們的頭上!如此一來,他豈不成了嚴彌第二了?
“陛下,”就連陸舫也出言勸道,“您是天子,霍將軍只是您的臣子,臣知道您對霍將軍十分愛重,但也需把握好分寸,否則只會為霍將軍招來禍患。”
這麼一勸,果然,酈黎開始猶豫了。
“那,要不還是開城門,讓他進來領旨吧。”酈黎實在舍不得霍琮就這麼離開,他們都還沒好好道個別呢,“朕就在這里等他,就不下去了。”
他表面雲淡風輕,實則恨恨地在心里記小本本。
等下次沐休的時候,今天把朕攔下來的這群人,有一個算一個,都給朕體驗一把調休去!
大臣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雖然心中仍頗有微詞,但也都不作聲了。
不管怎麼說,起碼比陛下親自下去頒旨好。
然而穆玄卻似乎有不同的意見︰“陛下,老臣認為,您不應該讓霍琮進城。”
“哦,為何?”
酈黎聲音壓抑,但看在穆玄剛剛浴血奮戰歸來的份上,還是耐心听他多解釋了一句。
“城中禁軍戰力已不足三萬人,而霍琮手下兵強馬壯,重騎兵個個以一當十,”穆玄冷硬道,“陛下就不擔心他萬一生了反心,趁機挾持您號令群臣?”
酈黎內心騰地升起一股怒火,他剛想冷笑著回懟,突然看到穆玄飛快地朝自己眨了一下眼楮。
……嗯?
他一下子沒回過神來,于是穆玄又添了一把柴火︰“況且陛下難道就不好奇,為何他身為彭城太守,手下卻有如此精兵強將?必然是狼子野心、所圖甚大!”
他說話的聲音很大,大到足以讓城牆內外的人都听見他們的爭執聲。
下面不少騎兵面露不忿之色,似乎蠢蠢欲動,但都被霍琮用一個眼神鎮壓了。
酈黎這下終于反應過來了。
所以說,霍琮其實早就和穆玄商量好了是吧,他幽怨地想。
所以才在昨天反復叮囑自己不要開城門,就是為了今天把戲做全。
事到如今,酈黎也明白他哥們究竟想做什麼了——
無非就是想要幫他解圍、順便為了之後的招兵買馬擴大勢力,做個小小的鋪墊。
救駕成功,本是天大的功勞,他卻能做到克己復禮,不越雷池半步,那麼天下人便不會認為他是下一個嚴彌。
屆時,人人都會贊頌他的進退有度、忠義肝膽,而想要在亂世之中立足,打下屬于自己的一片天地,塑造一個好名聲,絕對是非常重要的前提。
不然為啥劉備當初都慘成那樣了,還有一幫人死心塌地地跟著他混?
可是,道理他都懂……
酈黎站在城牆上,攥緊雙拳,遙遙望著霍琮的方向。
夕陽西下,晚風輕輕拂過他的衣角,也吹動了霍琮鬢邊的發絲。
在看到城牆上少年微紅的眼眶,和那因強忍淚意緊抿的雙唇時,霍琮忽然就有種,想要不顧一切策馬進城,緊緊將人抱在懷中的沖動。
別走。
恍惚間,他听到了酈黎帶著些許顫意的聲音。
……或者帶我走吧。
霍琮知道這只是自己的幻覺,但他還是控制不住地上前半步,垂在身側的手指攥緊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卻感覺不到半分疼痛。
因為胸膛深處的刺骨抽痛已然壓倒了一切。
然後他猛地垂下頭,左膝重重地砸在了地面上。
“陛下,”他的手掌按在地面上,嗓音低沉干啞,似乎有萬千話語想要傾吐,“臣遠道而來,自知官職微末,力薄才疏,但臣一心只掛念著陛下安危,無暇考慮其他……”
在沛縣治疫時,在秣馬厲兵時,在听聞盧弦率二十萬大軍進京勤王,連夜出發匆匆趕來時,還有……
霍琮閉了閉眼楮。
在還沒听聞,你也來到這個世界的消息時。
“臣尚未告訴陛下,臣的箭頭上抹了劇毒,想必此時,那盧弦已然暴斃于半途。”他繼續垂著頭,緊盯著地面上的砂礫說道,“陛下自可派軍收復涼州,昭告天下,反賊已死。”
“但不必提起臣的名字。”
“臣今日不進城,也不願受任何封賞,只要陛下安好,臣便,”說到這里時,霍琮的語氣也情不自禁地帶上了一絲顫意,“臣便死也瞑目了。”
“你住口!”
酈黎突然拔高了聲音,把身邊一干朝臣侍衛全都嚇了一跳。
但酈黎顧不上那麼多了,他飛快地上前兩步,在無數驚心膽戰的視線中,狠狠一拍城牆上的石磚,以一種咆哮的姿態俯身命令道︰“朕是天子!朕說你是大都督,是徐州牧,那你就是!你給朕好好的活著,不然朕就算你抗旨不遵,閹了你!”
霍琮︰“…………”
心上人似乎對他的那里怨念很大。
“朕的旨意,從來沒有收回的道理!”酈黎怒視著霍琮,仍有些余怒未消的意思,“給朕抬起頭來,接好了!”
霍琮下意識抬頭,就見酈黎劈手奪過宣旨太監手中捧著的聖旨,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注視下,直接用力扔下了城頭。
——他一把接住了。
“霍琮听旨。”酈黎冷冷道,朝身旁宣旨太監一努嘴,“念,念大聲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