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氏的想法卻是和李英歌同步了。
將來的事現在瞎操什麼心。
如今李府這境況,兒子想從武,值得一試。
她順勢摟住兒子,挑眉道,“我也很認真。不管是行軍打仗的武夫,還是坐鎮指揮的將軍,武非首重文非空談,所謂棄文並非真的丟開書本,這種廢話就不用我再多提醒你了吧?”
文官多輕視武將胸無點墨,其實非也。
真正運籌帷幄的武將,不僅四肢發達,更要頭腦不簡單。
這世上還有一種東西叫儒將,叫智將。
這也是李英歌本想用來套用在李承銘的身上,借以說服謝氏的。
現在不提也罷。
李承銘則是大眼晶亮,顯然听懂並認同謝氏的話外之意,用力點了點頭,隨即回抱謝氏,有些害羞的低聲道,“母親,我也喜歡您。”
謝氏再次呸了一聲,果斷趕人,“去,且等你父親回來同意了再來拍我馬屁。傷不養好,什麼都是浮雲。”
李承銘忙鑽出謝氏的懷抱,抻了抻衣袖鄭重行禮,“是。”
隨即挺著小胸膛,招呼上送他過來的謝媽媽,一邊仔細詢問府里這幾天發生的事,一邊盤算著回了外院,如何在不影響養傷的前提下,練武兩不誤。
謝氏收回目光,轉頭沖女兒擠眼楮,“你看,激將兩句書還不是要照看?我有什麼好反對的,走一步看一步,看一步再算三步,何必急在眼皮子底下這一時半刻的。”
她不忘機會教育,說罷揮手趕女兒,“別嘴角抽抽了,丑!這大半天沒個消停的時候,回去休息罷。”
李英歌依言起身,自回東跨院。
裘先梓的八字到手,能做點實事了。
屋內只剩謝氏和楊媽媽。
楊媽媽坐到謝氏跟前,服侍著換了新茶,到底不放心道,“軍伍非同兒戲。您看銘少爺之前迷上弓馬武術,這一晃眼也堅持了將近四年。張大人論起來也算他半個師父。如今另選老麻叔,可見銘少爺不是心血來潮。將來要真是”
“將來將來,將來也沒多遠了。”謝氏無可無不可的擺了擺手,似笑似嘆道,“只要英哥兒和乾王殿下好好兒的,銘哥兒的將來,還輪不到你我在這里瞎擔心。趁著我現在還不算老而無用,能護他,能護他們姐弟到哪里,就算哪里罷”
她從來沒縱容寵溺過他們,且陪他們任性一次,賭這一把。
謝氏從來不說自貶自輕的話,她的笑嘆是決斷,不是喪氣話。
楊媽媽扶著謝氏躺下,眉眼笑得彎彎的,“夫人,您這脾性,我也喜歡您。”
謝氏這次沒有呸楊媽媽。
她無聲笑起來,摸了摸因女兒兒子突如其來的表白而悄悄紅了的耳垂,揶揄道,“你看看我這耳朵眼燙的,像不像真病了?”
夫人這是害羞了?
楊媽媽笑容更大,點頭道,“像。”
謝氏覺得自己簡直機智,果斷躺倒挺尸,繼續悠悠哉哉的裝病人。
☆、第196章 羞恥感
正院點上了燈籠,清風院亦是一片燈火氤氳。
春花秋月,夏雨冬雪幫著婆子們收拾好食盒,殷勤地塞了一把賞錢過去,嘴里說著“媽媽們辛苦了”,簇擁著婆子們跨出門檻。
“四伯母定是不怕人知道。否則楊媽媽急匆匆出門又急匆匆回來,這些粗使婆子哪里敢亂說嘴?”李娟滿足的抹了抹嘴,就著帕子扇風,肉疼的嘶了口氣道,“這些人根本就沒把我們清風院放在眼里。都是些喂不飽的白眼狼,我就不該那麼大方,給她們那麼多賞錢”
我們清風院?
清風院什麼時候成了她們的了?
李妙垂著眼笑,專心品著杯中香茶,只嗔了一句道,“小守財奴。你剛才散出去多少,阿姐補你多少。”
李娟大喜,立即不肉疼了,湊近李妙低聲道,“看來李英歌和常青沒騙你。府里確實不知道青羽觀的流言。四伯母要是知道,怎麼會突然讓楊媽媽親自出了趟門,定是派人打探消息去了。
倒是便宜了李英歌。如今有國師的話在,這婚事八成能穩住了。不過也能說明,那個國師還真是挺厲害的。要不然,李英歌哪兒來的狗屎運?進次宮,不僅帶回來個裘老院史,還得了做陳七小姐贊者的美差。
這樣也好,國師靈就是青羽觀靈。今天打醮的功德就沒白做,只盼三清祖師爺保佑,姨娘在家廟里能順順遂遂的,將來能否極泰來。”
她合掌念念有詞,全然沒發現李妙異常的沉默。
目光轉回李妙新換上的衣裙,才又嫌惡地接著道,“李英歌不是一向高高在上麼,虧她做得出隨地嘔吐的事體來。沒見著銘堂弟,倒撞見這惡心的一幕,白廢了你一套好衣裳真是晦氣。”
李妙撞見的,可不止這些。
她沒有告訴李娟,李英歌為什麼吐,也沒告訴李娟,她沒見著李承銘,卻見到了另一個人。
袁驍泱
李妙抿著茗茶的嘴角忽然翹起來,她抬頭看著外頭的暮色,輕聲道,“是該去去晦氣。光為姨娘做一次功德怎麼夠呢。好事成雙,等四伯父有了確切的好消息,還得再去一次青羽觀”
一次功德怎麼不夠?
她們做的可是中等規格的全套功德,否則哪里有多余的時間,即打探了青羽觀的流言,又陪著吳先生補買詩詞樂譜。
想到吳先生談論詩詞的酸腐模樣,李娟就覺得牙疼。
她真是受夠當“好”學生了。
比起為吳先生買單、再花錢做功德,她更願意真金白銀,直接花在孝敬七姨娘上頭。
李娟用力扇了扇帕子,不耐煩道,“要去你和吳先生去。阿姐,我最怕熱了。”
她撒嬌,李妙溫柔一笑,輕輕將她扇亂的碎發勾到耳後,柔聲道,“好,阿姐一個人去。”
她眼中有燈火倒映的亮光流竄,似自言自語道,“什麼時候去,還得找吳先生好好商量商量”
李娟看著小口小口喝茶消食的李妙,扇帕子的動作慢了下來。
外人都說阿姐變了,她還曾嘲笑過那些跟風倒的人蠢,不過是被阿姐的手段騙了。
此時此刻,她卻覺得,阿姐好像真的變了。
變得好像有什麼事,都不再和她商量。
她莫名升起一股不安,剛要開口,就見李妙站起身來,笑道,“我去看看吳先生,你要是困了就別等我了。”
李娟看著李妙的背影融入暮色中,歪著頭愣愣的出神。
她們找吳先生,多是為了打听府外的消息。
阿姐要打听什麼消息?
而燈火初上,正是喧闐時分的安西坊門處,剛打听完消息的曲流爬上了袁家的馬車,神色古怪道,“爺,都問清楚了。李二小姐不僅在東宮打了馮六小姐,還捅破了一件天大的事兒。這還不算,她是從萬壽宮出宮的,裘老院史就是太後娘娘指派的。等陳七小姐及笄禮時,還受邀做了贊者”
說著將明妃有意為六皇子求娶馮欣愛,私下派人透了風聲,鄭國公府的態度卻模凌兩可的事說了。
不管皇後意欲如何,太後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能傳得這麼快,這麼詳盡,可見是宮里有意為之。”曲流看了眼沉默不語的袁驍泱,委婉提醒道,“那李二小姐可夠邪乎的。不管她是不是真的會玄術,終歸我們和李府牽扯不上。
您又何必理會她如何。您也不必自降身份,跟那些只會道听途說的人一樣,李府是好是歹,輪得到他們咸吃蘿卜淡操心?不過是圖個嘴皮子痛快。”
他說者無心。
並不知道袁驍泱私下找李英歌是為了什麼,又說了什麼。
只知道最終的結果很不愉快。
袁驍泱听者有意。
咸吃蘿卜淡操心。
呵。
他還從來沒被人這麼打臉過,怪不得今天那丫頭出乎尋常的“乖巧”,任他說任他要求,即不避讓也不怒罵更不反駁。
她只是吐了他一身。
再一次,更加明確表達了她的厭惡。
羞恥感。
他也從來沒有如此刻一般,因自己做過的事說過話,而生出一股難以抑制的羞恥感。
以及惱火。
袁驍泱緩緩垂下眼睫,眼底翻涌的情緒隱在車內昏黃的燈火下,一時明一時暗,他聲音平穩地道,“去城東。”
城東住著恩師曲大人。
話既出口覆水難收,有些話是他錯算了形勢,有些話,他勢在必行。
曲流二話不說的叩了叩車廂壁,馬車重新駛動。
徒留安西坊一片高炙人聲,以及隨後響起的一聲轟隆夏雷。
雷聲滾滾,連打了幾天,雨水還沒應聲落下,宮中就降下了聖旨。
隨著還關在天牢的大佬們紛紛定下罪責,或是先行抄家或是押後待斬,懸在李府頭上的第二只靴子,也嗝嗒一聲落了地。
李子昌貪賄瀆職、結黨營私、教子有失,念其祖功在先帝其人未曾釀下大錯,責革職抄家不復啟用。
李鏘的罪名卻要重得多。
他耍的花樣盡數反噬了自己。
啟陽帝只“私下”斥了一句“有辱先賢”,他的功名轉瞬成空,莫說將來起復,子孫三代亦不得科考入仕,且不得擅離京城,往大理寺服役三年,做的不是苦役,卻勝似苦役,負責大理寺上下內外的粗使活計。
太子沒有保他,而六皇子也不敢再落井下石。
不抄家,卻禍及子孫。
大少奶奶得知消息後,抱著一雙兒女失聲痛哭。
這樣的結果,對一心仕途一心算計,暗藏傲氣的李鏘來說,確是生不如死。
李英歌微微笑起來,問耳報神常青,“李銓呢。”
李銓最早放出來,卻一直沒有定罪。
常青撇撇嘴,“好著呢。即沒有抄家,也沒有連累家小。不過就是丟了官,他原來做的也就是個芝麻官。等老爺放出來,保不準哪天緩過勁兒了,還要左托右請的為他活動呢。”
李英歌卻笑得更燦爛了。
李鏘總想著捧殺李承銘,同樣看不起唯唯諾諾的李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