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好軍備,陳青臨就忙著趕回將軍府,以往家里的事情都有陳若弱忙活,現在她嫁到別人家去了,就只有他自己看著來,他其實沒什麼要帶的,衣裳裝齊了,至多再收拾些干糧上路。
剛進府門,陳青臨的腳步忽然頓住了,來來回回的家丁丫鬟正在收拾東西,過了外院,只見正堂前堆起了一個個箱子包裹,他叫住了一個正搬著咸菜壇子的丫鬟,問道︰“怎麼都收拾上了?”
丫鬟連忙道︰“是小姐回來了,正堂里呢。”
陳青臨黑臉上陡然閃過喜色,幾步進了正堂,果然見陳若弱正坐著啃果子,邊上的盤子里已經空了大半,顧嶼坐在她對面,手里的茶蓋輕拂過茶碗,帶起茶水里幾片茶葉上下翻飛。
“我不是昨天去道過別了嗎?大熱的天,跑來跑去也不嫌累著!”陳青臨話說得硬,語氣卻是微微上揚著的。
顧嶼抬頭,見陳青臨進來,連忙放下了手中的茶盞,起身作了個揖,態度十分溫和,陳若弱一邊啃果子,一邊翻了個白眼,“我不給你收拾,誰給你收拾?早讓你成親你不肯,這些事情是該我忙活的嗎?那得是我嫂子干!”
陳青臨從二十歲起,就听陳若弱說這話,說得耳朵里都要長繭子了,聞言也不搭理她,給顧嶼還了個軍禮,見周虎周豹在他身後站得筆直,心里頓時更高興。
“既然來了,就在這兒吃中飯吧,也別讓咱二丫忙活,我讓人去叫幾個菜,正好我也跟文卿說說話。”陳青臨說道。
陳若弱撇嘴,“你讓我別忙活也說遲了,廚下做了一大攤子呢,我順帶做了菜,有包子有餅,還有從酒樓里收的肉干臘肉,你帶著那麼多人,也是不肯一個人去客棧驛館的,帶著路上吃,稍微蒸蒸就軟了,也不費工夫。”
顧嶼笑道︰“若弱賢惠,是文卿的福氣,也是舅兄的福氣。”
陳青臨心里高興,瞧著陳若弱的眼神也軟了,陳若弱有些不大習慣被人夸,顧嶼話音剛落,她就咬了一口果子,惡聲惡氣地說道︰“什麼賢惠不賢惠的,我想做事就做事,不想做事就不做了,你再夸也沒用。”
陳青臨臉一黑,連忙看向顧嶼,有些生硬地圓場道︰“她就是嘴上說說,其實勤快得很,也能做事,她……”
顧嶼失笑,“夫人說的是,哪怕夫人什麼都不做,在文卿心里,也是最賢惠的。”
陳若弱看起來有點臉紅了,但還是強撐著哼了一聲,讓人把廚下做好的菜端上桌,陳青臨見顧嶼的樣子,也放下了心。
因為不知道陳青臨什麼時候回來,而且廚下也確實為了路上干糧的事忙得熱火朝天,陳若弱只做了四道菜,紅燒雞塊,酥炸奶心豆腐卷,清蒸鯉魚,素炒三絲,還有廚娘炖了一個晚上的圓骨湯。
陳青臨一早上忙活來去,又痛痛快快打了場架,正是餓的時候,只恨不得拎只整豬對著啃,見陳若弱做得素淡,倒也沒吱聲,只是端了碗白飯,飛快地對著唯一能引起他食欲的紅燒雞塊下筷子。
對懂吃的人來說,一只雞有很多好吃的部位,即便是雞雜,做得好了也是滋味十足,但對陳青臨來說,最好吃的永遠只有肉最嫩的雞腿。
金紅的芡汁包裹著肥嫩緊實的雞腿肉,湯汁滴落到米飯里,微微滲下去,雞肉入口甜鮮,抿一下才能嘗出些許黃酒的香氣,並不喧賓奪主,反而很好地壓下了雞肉本身的腥氣,更襯托出雞肉原本的鮮美滋味。
就著雞塊吃了一碗飯,陳青臨又給自己盛了一碗,這時雞塊也只剩下了寥寥四五塊,他看一眼顧嶼,有點不好意思了,于是勉為其難地夾了一筷子微涼的清蒸鯉魚肉。
魚冷了會腥,好在陳若弱料放得多了些,一時半會兒也嘗不出腥氣來,陳青臨不大會吃魚,挑了會兒刺,蘸了半邊醋,一口下去,瞬間沖淡了他口中殘留著的雞塊幾乎霸道的鮮甜滋味,轉而彌漫出魚鮮的特殊口感來。
兩碗飯下去,陳青臨端了小半碗圓骨湯,廚娘整整炖了一個晚上,浮油都被撇干淨了,碗里看不到一絲油花,喝著也不膩人。
顧嶼仍舊是每樣都夾了一點,連陳若弱自己都不大愛吃的素炒三絲也吃了一些,到七分飽時放下碗,夾了一塊奶心豆腐卷,微微挑眉,咬了一口。
酥炸過的豆腐皮口感薄脆,隔著一道薄薄的水皮,里頭半凝固的奶心就流淌了出來,似有些瓊脂的口感,奶香卻十分濃郁,別看陳青臨吃肉吃得頭也不抬,陳若弱最上心的其實就是這道有些像甜點的豆腐卷。
半凝固的奶心是用加了瓊脂杏仁和冰糖煮過的牛乳,待到冷卻之後切出一個個長條,又用其余的牛乳拌了面粉,和出薄厚均勻的水皮,把長條裹得嚴實之後,再包上豆腐皮去炸,炸到半熟就要換灶,讓油的余溫炸熟內里。
陳若弱沒喝湯,天熱,葷食吃多了,不管油不油都會膩,讓人切了盤瓜果來,仍舊吃了兩塊。
吃完飯,顧嶼細問了陳青臨關于顧峻的事情,陳青臨其實是一時之氣,等回過味來,其實也並不是很記顧峻的仇了,顧嶼听著他話里的意思,面上帶起一點笑意來,似是不經意地嘆道︰“三弟自小頑劣,若弱才來了幾日,就幾次三番受他的氣,能去軍中歷練,著實是他的福氣,舅兄不要看他年紀小就心慈手軟,三弟他就是不常活動,身子虛,並沒有什麼疾病。”
陳若弱知道陳青臨的脾氣,連忙拉了拉顧嶼的袖子,顧嶼似是不解地側了側頭,陳青臨眯了一下眼楮,擺手道︰“客氣了,都是一家人,我一定會好好鍛煉他的。”
第三十章 表妹
從寧遠將軍府出來時正是中午,陳若弱忙了一個早上,這會兒就不大願意在外待著了,顧嶼把她送回了鎮國公府。
鎮國公被顧峻鬧得不勝其煩,這會兒並不在府里,陳若弱不知道顧嶼有什麼事情要去忙,心里倒是對這個小叔子很同情的,她進門沒有幾天,真要說有什麼感情才是奇怪,她從小被人說慣了,所以也並不覺得顧峻有多失禮,顧峻的反應在她看來,其實是正常的。
陳青臨一意孤行去參軍的時候,她還很小,並不是很能理解這里頭的含義,後來漸漸大了,跟著他去了西北,才知道從軍的日子有多苦,那時陳青臨已經長成了個黑壯漢子,再苦再累也都不覺得有什麼了。
顧峻雖然比她大,但說到底,他在她的眼里就跟個幼稚的孩子沒什麼區別,陳青臨的大營有多苦她是知道的,老兵油子都能被練得嗷嗷直叫,顧峻那樣的去了,大約也就是給軍醫營添了一名常駐客人的份。
陳若弱正想著,就在听霜院前看到了顧峻的身影,見到她,顧峻幾步跑了過來,急急地問道︰“嫂子,我大哥呢?”
“他說有點事情要去辦……”陳若弱捏了捏手里的帕子,猶豫了一下,說道︰“你明天要走了,他可能是去國子監給你錄入名額。”
顧峻听了這話,眼前直發黑,見到陳若弱臉上的同情之色,更是氣堵喉噎,差點連路都站不穩了,身後的秋兒扶了他一把,陳若弱也關心道︰“其實新兵去得早一些,適應了就好了,軍中很能鍛煉人的心志,只要能撐過去,和脫胎換骨也沒什麼區別的。”
她說這話的時候有些心虛,西北軍艱苦,不是說說而已,只是無數的新兵哭著喊著說再也撐不住了,但真撐不住的早就在練兵的時候就累死了,這麼多年,西北軍只有戰死的兵,沒有練死的兵,可苦是真苦。
顧峻咬牙,除了上次表妹的事情,他根本就沒犯過什麼錯,說得好听是為了他的前程,可這事就是那個陳青臨提的,他對他能有什麼好心?想得再壞一點,也許和眼前這個丫頭還有關系。
自從她來了之後,什麼都變了!
陳若弱有些摸不著頭腦地看著顧峻氣沖沖地走了,還撞了喜鵲一下,翠鶯把喜鵲扶穩,回頭看了一下顧峻的背影,小聲嬉笑道︰“那個三公子還有空惱咱們,等到了西北,有他好瞧!”
“別胡說。”陳若弱搖了搖頭,說道︰“這又不是害他,苦是苦些,熬過了也就好了,只希望他能明白家里一番苦心。”
翠鶯吐了吐舌頭道︰“听小姐這話說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當了十幾年的主母呢,三公子這麼大個人,小姐說他跟說個孩子似的。”
陳若弱干咳了一聲,她剛開始確實挺氣顧峻的,可每次她還沒氣上多久,他就被收拾得更慘了,一次兩次都是這樣,她氣都氣不起來,何況這次入軍籍,她還懷疑是陳青臨故意替她出氣的呢。
這會兒正是盛夏,卻還不到用冰盆的時候,陳若弱喝了一大碗冰鎮的烏梅汁,不住地拿著扇子扇風,白糖正掉毛,蹭在她的身邊等扇風,陳若弱一連摸了它好幾下,才發現自己扇出來的風里都帶著雪白的絨毛,只得停了扇子,先讓喜鵲和翠鶯把貓毛打理干淨。
即便熱得直打滾,白糖也還是黏人得緊,沒法子,陳若弱只得把它抱出去梳毛,整整梳出了一小團,摸著才不掉毛了,白糖似乎也發覺自己輕快了些,喵嗚喵嗚著去蹭陳若弱的手心。
喜鵲和翠鶯都喜歡白糖,這會兒一人一把扇子,說是給陳若弱扇風,倒不是照顧這位主子來的,陳若弱歇了一會兒,忽然想起昨夜的話本,就讓侍香去取來,念給她听。
聞墨和侍香都是顧嶼房里的大丫鬟,讀書識字不比外頭的小姐差,李嬤嬤最器重她們,顧嶼在外听學的幾年,她們就跟著李嬤嬤學管事,只是陳若弱來了之後,直接接過了府里的大權,李嬤嬤也不敢再偷懶,這幾日侍香憋屈得很,拿了那本怎麼看怎麼像淫詞艷曲的《雪嫣傳》,心里就更瞧不上了。
陳若弱忙著按住懷里直撒嬌的小白貓,一時頭也不抬,只道︰“第十一回 後半段開始念,就是那個雪嫣出場那段。”
侍香應了一聲,翻到第十一回,卻沒瞧見雪嫣兩個字,她也不細翻,只是聲音略提高了一點,“夫人,您說的嫣是嫣然的嫣,大雁的雁,煙雨的煙,還是燕子的燕?婢子翻不到。”
陳若弱愣了一下,昨天到雪嫣出場那段,她也沒去看話本上的字,哪兒知道是什麼字來著?
侍香見她愣住,原本只是隨口一問,這會兒心里卻又升起一種詭異的快意來,喜鵲瞪她一眼,道︰“自己不會仔細翻翻麼?都是人名,是哪個嫣有什麼打緊的?”
“行了行了,”陳若弱兩只手抱著白糖,腦袋對著侍香點了點,說道︰“讓聞墨來念,你出去。”
侍香有些憋屈,眼眶一紅,嘴唇一咬,應了聲是,攥了一下手里的話本才遞給聞墨,剛剛轉身,陳若弱就叫住了她。
沒有長發的遮蓋,全然露出的少女臉龐上浮現出認真的神色,“你覺得受氣了嗎?”
侍香差點就點頭了,反應過來,連忙搖了搖頭,可長久養成的性子不是那麼好改的,她眼楮還是有點紅,下一刻,就听陳若弱說道︰“我讓你出去,不是為了你明知道我認字少,還要拿那麼多字來問我,而是你看我的眼神不好,我不喜歡你。”
侍香紅著眼眶退下了,陳若弱搖搖頭,仍舊低頭摸了摸懷里的白糖,聞墨的念書聲響了起來,正是她提過的雪嫣出場那一段,第十一回 正文里雪嫣還沒有被賜名,只是稍微翻一翻,後半段只有這個小丫頭的出場是有標注的。
從第十一回 到第十三回,雪嫣才堪堪到了十四五歲,陳若弱听過後面王文修和她的生死相許,這會兒見兩人一個渾不在意,一個恭敬畏懼,倒也有些趣味,喜鵲和翠鶯跟著她,是听慣了話本的,漸漸也都有些听進了劇情。
聞墨起初也和侍香一樣,覺得是本淫詞艷曲,只是她一向沉穩,即便心里嘆氣,也不會表現出分毫,這會兒听著故事,發覺並不像她想的那樣,神色也就放松了些。
顧峻從听霜院離開,又出去了一趟,想找人商量對策,結果和他玩得好的勛貴子弟,有點良心的還會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很快就回來了,有那無良的狐朋狗友,知道他要從軍,幾乎要笑得打跌,還有那捏著女人嗓子叫他顧大將軍的,氣得他轉身就走。
頂著日頭,一身是汗,顧峻整個人都有些喪氣了,甚至有些破罐子破摔地想,既然沒一個人關心他,他倒不如順了這些人的意,去西北真做出一番事業來,或者直接就被那個黑炭將軍磋磨死在西北,看到時候誰哭。
這麼想,氣居然順暢了些,顧峻擦了擦汗,一回神,只見鎮國公府門前正停著一頂藍布小轎,官員的車駕轎子都是有定色的,藍布是平民用色,他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表妹來了。
果然越靠近府門口,樹蔭處的縴細身影就越是清晰,顧峻幾步停了馬,直奔府門口不遠處的樹蔭下。
“婉君表妹!”
樹蔭處的縴細身影微微轉過身來,果然是尚婉君,她今日穿了一身素色繡水荷花的襦裙,不施脂粉,卻仍舊清麗動人,見到顧峻,她連忙握住了他的手,“峻表哥,我听說你的事情了,你沒事吧?”
顧峻好久沒听到關心的話,聞言差點沒哭出來,但還是記著這是在外頭,抽回了手,強撐著笑了一下,“我沒事。”
“我都听娘說了,大表哥怎麼也就同意了呢?”尚婉君被抽開手,倒也不在意這個,面上一副焦急的神色,只是道︰“姑父到底是怎麼想的,西北那是人待的地方嗎?你這一去,要是累著曬著,姑姑還在,該有多心疼!”
顧峻只覺得這話字字都說進了他的心里,一時惱道︰“本來什麼事都好好的,還不是那個寧遠將軍,非說要我去西北從軍,父親也不知道被他灌了什麼迷魂湯,大哥他更指望不上……”
尚婉君蹙眉道︰“寧遠將軍,是……表嫂的兄長嗎?”
顧峻更氣了,連連點頭,又見她被曬得臉色發紅,額頭帶汗的樣子,關切地說道︰“怎麼就在這里等我了?大哥不讓你進去,你好歹也坐在轎子里等我回來。”
尚婉君似乎是愣了愣,隨即臉上就有些發白了,她小聲地說道︰“我……沒有想要進去,峻表哥,我只是……怕有些話再不說,就來不及了。”
第三十一章 名聲
顧峻出去沒一會兒,尚婉君是後腳到的,她一來就有人通報給陳若弱,雖然不知道為什麼顧嶼不讓這個表妹進門,陳若弱也沒有放她進來的意思,好在尚婉君只是一心等在了府門外。
听了幾回話本,陳若弱也歇夠了,顧峻明天就要走,晚膳是要做得豐盛些給他踐行的,陳若弱也想著給他做幾道菜,不說別的,至少也是份心意,只是人都還沒出听霜院,就听通報的丫頭來稟報︰“夫人,三爺回來了,就是不進門,在門口跟表小姐拉拉扯扯的,門房那的小子說,他也不敢過去,只能讓人來內院里找主子……”
鎮國公不在,顧嶼也不在,顧凝是個歸寧的外嫁女,更不好露面,就只剩下陳若弱了,要是個一般的婦人,自然不會想著去觸小叔的霉頭,只裝沒听見就是了,可陳若弱見的世面多,這會兒猶豫了一下,問聞墨道︰“這個表小姐,跟三爺原先就是這樣的?”
聞墨听出了陳若弱的言下之意,這兩人要是私底下有情,她就不摻和這趟渾水了,她想了想,不好說得直白,只說道︰“婢子也不清楚,就是前兒听尚府的采買丫頭說,表小姐跟人定親了,也是個商戶的公子。”
陳若弱一愣,也是沒遇見過定了親的姑娘跑到別人家府門口和男人拉拉扯扯的,她和顧峻要是有情就算了,看顧峻沒什麼反應的樣子,那怎麼說也不可能是和顧峻私底下有什麼情意了,這到底是打什麼主意呢?
喜鵲小小地拉了她一把,是不想讓她管這事,陳若弱搖了搖頭,在府里或是別的什麼僻靜地方,鬧也就鬧了,她不管,可這是在鎮國公府的大門口,人多口雜,要是由著他們去了,但凡被傳出去一點,旁人不會說顧峻怎麼怎麼樣,而是會說鎮國公府的那位三公子如何如何,這是一個族姓的名聲問題。
鎮國公府前院後院距離不短,這麼來回一通報,再加上陳若弱去的時間,外頭顧峻已經被尚婉君撲進了懷里,幾乎有些手足無措著愣在了原地。
表妹說她喜歡他,怎麼可能呢?他樣樣都比不上大哥,明明表妹喜歡大哥更多,積年的感情落在他的眼里,他幾乎都把表妹和大哥當成了一對,也是為這個原因,他一直覺得表妹就是該嫁給大哥的,不成想突然來了個聖上做媒的嫂子,在他看來,這和從表妹身邊搶走了大哥沒什麼區別。
難道,一直是他會錯了意?表妹打小喜歡的那個人,一直是自己?顧峻的思緒一時有些紛亂,他想起表妹小時候總是賴在他和大哥身邊不肯走,大哥明明對誰都很好,就是對表妹格外疏離,他以為在大哥眼里,表妹是不同的,可如今看來,莫非……是因為大哥知道表妹喜歡的人是他,所以一直在和表妹保持距離?
可,可他從來沒朝這個方面想過……
顧峻低眼看著懷里不住抽噎著的少女,面上露出了為難之色,理智上告訴他,他對表妹根本就沒有一絲兄妹之外的情誼,可打小的情分讓他實在無法把她推開,其實,表妹真的是個很好的姑娘了,就是不知道大哥為什麼突然討厭她,連父親都站在大哥那邊。
想到這里,顧峻稍稍有些清醒,尚婉君像是察覺到了什麼,美目里盈滿了淚光,微微抬起頭,就要吻上顧峻的面頰,顧峻整個人都愣住了,心跳……心跳還沒來得及加快,就听一道熟悉的女聲從身後傳來,“這大庭廣眾的,你們在這兒演鶯鶯傳呢?”
尚婉君用帕子半掩著面容退開一步,像是一時情不自禁,听到這話,眼里的淚光越發閃爍,只是才朝出聲處看去,就愣了一下。
梳著婦人發式的少女看著比她還小些,打扮卻異常富貴,藕粉的裙裳外罩著軟金絲的雲紗,胸前掛著一大片璀璨華美的瓔珞,串聯起來的瑪瑙珍珠金墜美玉在陽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澤,細看去,那玉白的手腕一邊是圈圈繞繞蔓延到胳膊處的纏臂金,一邊是三只碧玉鐲,她從來就沒見過有人能把自己打扮成一個首飾鋪子,可比起這些,更讓她震驚的是眼前這人的容貌。
半張臉完好,另外半張臉上卻布滿了暗紅色的胎記,從額頭蔓延到嘴角,一眼看著就是個陰陽臉,這樣的容貌,她是怎麼敢出門的?
事實上陳若弱不僅敢出門,還敢堂而皇之地伸出一根手指對著顧峻的鼻子,喝道︰“傻站在這兒干什麼,還不給我進府!光天化日自家門口,跟定了親的姑娘摟摟抱抱,你還要不要人家活了?”
顧峻被罵了個劈頭蓋臉,有心反駁,但一時又不知道怎麼說,他總不能當著表妹的面,說他是被抱得沒反應過來躲,他的腦子里的思緒仍舊很亂。只冷著臉哼了一聲。
要是別的姑娘,這會兒早就羞憤地跑了,尚婉君面上慘白,但還是強撐著站住了,抬起臉龐,對著陳若弱行了一禮,道︰“這位應該就是表嫂了……”
“別了,”陳若弱讓開身子,並不受這個禮,只讓門房小廝去拉顧峻,一邊道︰“外頭不好說話,姑娘想來也是要名聲的人,真有什麼想和小叔說的,盡可以回去讓長輩來談,自己上門可不好,不知道的還當姑娘有多輕浮。”
尚婉君的臉色更白了,看了顧峻一眼,顧峻卻也找不出什麼話能拿來反駁陳若弱,只是低聲惱道︰“大嫂,能不能別說了,我跟你進去就是!”
陳若弱心里有火氣,見顧峻這副維護尚婉君的做派就更生氣了,她不想在外頭失了顧家的名聲,冷哼一聲,說道︰“那還不走?”
顧峻回頭看了尚婉君一眼,咬牙跟在陳若弱身後,剛走沒多遠,尚婉君的聲音就響了起來,一字一句,輕聲卻又堅決地說道︰“峻表哥,我等你。”
顧峻心里一個咯 ,腳步一頓,正要回頭,就被陳若弱一把推進了府門口,玉白的指尖幾乎要頂上他的鼻子,“待著!”
也不知道為什麼,听了這話,顧峻下意識地忽然就不動了,連他自己都沒反應過來,陳若弱讓府門口的幾個小廝把他拉進去,自己轉身回去,大步地走到尚婉君面前,即便個頭比尚婉君要低一些,卻是氣勢如虹。
“剛才的話傳出去不好听,姑娘還是收回吧,我今兒話放在這里,姑娘想進我們顧家的門,要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要麼拿出我們三爺始亂終棄的證據來,別沒得胡說,在我鎮國公府門口,髒三爺的名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