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成,這次的事情既然是你發現的,朕就全權交給你處置,好也罷,壞也罷,朝廷的官員隨你怎麼調動,做出個樣子讓朕看看,知道嗎?”
太子點點頭,天家正統,長子嫡孫,他從出生就是太子,到成年之後,滿朝文武已有半數朝他倒戈,有太多的人告訴他要提防這個,提防那個,勢力不能擺在明面上,連手足兄弟都不能信,對父皇也要話留三分,可他不信。
他就是要堂堂正正,父皇要看的也不是他城府多深,他只有真正做出一番事業來,父皇才會更加喜歡他。
直到元昭帝一行人離開,陳若弱才算是回過了神,看一眼身後嚇得瑟瑟發抖的茶攤父女,她有些感同身受地長舒了一口氣,拉了拉顧嶼的袖子,好奇地問道︰“你是怎麼知道那位是聖上的?”
顧嶼道︰“那些難民提到了周余,周余是淮南道御史,正位三品,何況官員犯罪,即便是周相也要先稟報聖上,再言查案,方才聖上脫口就是查證……更何況,太子殿下性情爽朗,武力超群,做不得假。”
陳若弱的眼楮亮亮的,顧嶼以為她是在歡喜面見天顏,有些好笑地摸了摸她的頭發,卻見她老鼠偷油似地看了看周遭,飛快地靠在他耳邊說道︰“我覺得聖上說得真對,文卿,你怎麼這麼聰明呢!”
喜悅的話音才落下,手心里就多了一只溫熱的小手,顧嶼看向陳若弱,陳若弱臉頰紅紅地用另外一只手攏緊了他的手,小聲地說道︰“以後我們生了孩子,一定要像你這樣的頭腦才好,千萬不能像舅舅,我們一家都笨笨的……”
顧嶼不知為何,頭一次沒想起那個無緣謀面的孩子,反倒是真的隨著陳若弱的話想了一下,若是他們有了孩子,長得像他,性情像若弱,會對著他和若弱軟軟地撒嬌,天真可愛,他會教他騎射武藝,琴棋書畫,教養他長大。
顧峻最會帶孩子,也許會帶著他去捉貓逗狗,弄得一身髒兮兮地回來,若弱一邊抱怨著,一邊給他擦干淨手臉。
“……其實像舅舅也還好,就是不能像他的頭腦,他從小到大壯得跟頭牛一樣,連病都沒大生過,有一回戰場上受了傷回來,那一道刀口從前胸到肚子,幾乎見腸子了,養了兩三個月就活蹦亂跳了。”
陳若弱說著,臉上露出了些許難過的神情,顧嶼回過神,拍了拍她的肩膀,溫聲安撫道︰“這幾年不會再有太大的戰事了,等舅兄在西軍再熬些資歷,聖上會調他回京的。”
陳若弱反倒是搖了搖頭,“他哪里是安享富貴的人……不說了,耽擱好長時間了,我們還要去寺廟拜佛呢!”
說是拜佛,她的臉上卻是笑嘻嘻的,顯然只是想去玩,顧嶼看了看蜿蜒的青石階,有些無奈地握緊了她的手,輕聲嘆道︰“今晚的覺有得睡了。”
山上的寺廟其實並沒有什麼人煙,陳若弱的听說是打十幾年前被充軍到西北的一個御廚那兒听來的,十幾年前還算香火鼎盛的寺廟就像是遭了什麼難,看著破破爛爛的,只有個老和尚帶著四五個小沙彌住著,寺前寺後種著大片的田,倒也能自給自足。
陳若弱倒也不嫌棄,請了香火,拜了拜正殿的銅制佛像,因著昨日夜里剛剛圓房的緣故,她嘴里十分虛偽地念著家宅平安,眼楮卻不住地亂瞟,趁著顧嶼不注意,連連拜了好幾下,心里默念著求佛祖賜福,讓她懷個孩子。
安王把那些淮南道的難民記錄了名冊,一一安置下來,簡直是倒吸了一口涼氣,他本來以為只有十來個出來打劫的難民,後頭至多百十來個人,不曾想到了地方,見到的卻是哀鴻遍野,初步估計了一下人數,大約有兩三千之眾,被抓的是難民里膽子稍大的青壯,他們才來京城沒兩天,還沒犯過什麼事。
元昭帝說把這件事全權交給太子去辦,安王沒有搶功的意思,人安置下來之後,就把名冊送到了東宮,太子已經叫齊了平日得用的人手,讓他們先行商議。
淮南道雖然不如江南道,但也是整個大寧最富庶的道之一,又非嚴冬時節,出現這麼大批量的難民,實在是匪夷所思,淮南道去年的收成極佳,也就撇除了天災的關系,那就只能是人禍。
盤問王貴在內的一些懂官話的難民,這些難民並不都是一個地方的人,口供不一,但都毫無意外和官府有關,太子氣得拍裂了桌子,根據難民的口供,列出了一張名單,就準備拿著去見元昭帝,好讓他把這些人統統殺頭。
黃輕連帶著好幾個門客死死地把太子的腰抱住了,就這樣還被他拖著走了好幾步,到底怕傷了人,太子兩手張開,臉上的怒火還沒散,停住了步子。
“你們攔著我干什麼,事情不都查清楚了嗎?這些人一個個都餓成了骷髏架子,老五還清理出了百十來具尸體,這些難道還能作假不成!”
黃輕死命地把他往回拽,努力了半晌也無果,喘著氣說道︰“殿下,您以為聖上要您查的是這些人的名字嗎?聖上把這些事情交給殿下,是想讓殿下把這些人的罪證查實,到時要殺要剮都是殿下一句話的事情!”
太子眉毛皺了起來,“那不是還要去一趟淮南道?父皇總不會讓我離京,而且就是去了,查不出來又怎麼辦?不是讓這些畜生逍遙法外了?”
黃輕生怕他去元昭帝面前全方位展示愚蠢,連忙說道︰“明訪暗查!殿下明面上派一位大人前去調查,大張旗鼓,周旋其中,暗地里再派人深入,此事必成!”
太子悶不吭氣轉身回去,以他的脾氣,要是這些人這會兒站在他的面前,他一刀一個砍頭了事,可這會兒要查罪證,他滿心的怒火被澆了個徹底。
黃輕也苦,他提的是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方案,可人選是真成問題。
暗地里的人只要夠聰明就行,明面上的人幾乎不可能有,江淮的水深,派能人去怕打草驚蛇,派庸人去怕被吃得死死,暴露暗線,又不能是品級太高的官員,官場混久了,人脈牽扯,只有把水越攪越渾。
第三十七章 按察
安置難民鬧出的動靜不小,隔日早朝,元昭帝就當著眾臣的面,把淮南道之事交給了太子,黃輕一直擔心的事情倒是沒有發生,太子手里的折子硬生生地捏成了廢紙團,到底還是沒有當場發作出來,出列領命。
今日是大朝會,鎮國公也在列,昨日顧嶼和陳若弱回府之後,事情的前因後果就進了他的耳朵,顧嶼其實對此並不覺得奇怪,上一世也有這一遭,不過當時若弱和他的關系還沒有現在這麼親近,送走陳青臨之後就直接回府了,自然沒有撞上元昭帝微服私訪這一出,不過這倒也暗和了明年整頓江淮官場的大風浪。
在顧嶼的上一世,他當時並沒有入仕的打算,除了閉門攻讀科考書目,就是一些府中瑣碎,這件事情他也只是耳聞而已,後來入了官場,才漸漸了解其中內情。
淮南道的難民逃難上京,誤打誤撞驚擾天顏,牽扯出官員無數,太子領命辦案,查到首尾若干,只可惜周余在押送上京的路上被人滅口,以至牽涉進去的官員名單失卻大半,更無法查出背後的人,只能草草擱置。
時隔一年,在幕後之人松了一口氣的時候,元昭帝突然發難,將原本就查到的一些訊息整合找到的周余生前的口供,舉凡犯事官員一個不落全部斬首示眾,連同定國公,成國公,西寧侯在內的三家勛貴被一並除爵抄斬,整整一個月,午門外的鮮血染紅了青石磚,滿朝文武噤若寒蟬。
天子不輕易殺官,是因為能做官的人太少,雷霆之怒後,面臨的就是大片大片的官位空白,難以運轉,顧嶼原本想的就是借助江淮官場被整頓的時機站穩腳跟,錯過了這一遭,等到秩序再起,想要快速掌握權位就會變得非常麻煩。
鎮國公心里惦記著事情,冷不防被元昭帝點了名,“顧卿,太子方才所提之事,你可有意見?”
“這……殿下所言極是,老臣沒什麼意見。”壓根不知道太子剛才說了什麼,鎮國公面上倒也不慌,看了太子一眼,見他面無異色,故而猜想大概是針對淮南道之事提的一些方案,于是非常模稜兩可地出列,垂下了眸子答道。
元昭帝點了點頭,說道︰“既然顧卿也覺得令郎擔得起按察特使之職,那就按太子的意思去做吧,年輕人,總是要歷練一番才能當用,顧卿,你說是不是?”
鎮國公背後立刻起了一身的冷汗,看向一臉正色的太子,听著元昭帝看似不喜不怒的語氣,差點沒抓穩手里的玉圭,他怎麼也沒想到太子會舉薦自家長子去淮南道查案,不該是寧國公之子,太子妃胞弟,太子冼馬黃輕嗎?
太子這個提議顯然不怎麼得元昭帝的支持,只是他素來疼寵太子,當著眾臣的面,不好駁斥他,就轉了個台階到他這個做父親的頭上來,若是元昭帝同意太子的話,壓根就不用問他!
只是事到如今,也不好再把話收回,頂著幾個老友肅然起敬的視線,鎮國公退回臣列,玉圭後,眉頭深深地擰了起來,他只是無心政事,不是不懂政事,太子的用意他這會兒也回過味來了,淮南道一事可大可小,往大了說,這是太子頭一次親自督辦案子,于情于理,必然要出個結果,往小了說,不過就是些鄉鎮難民胡亂告官,又不是有了直指淮南道御史周余的罪證,太子的身份不尷不尬,派去高品官員才是壞事。
太子能用的人,官不能高,又要有壓得過道御史的勢,唯有世家子。上一世是黃輕,這一回不過是換成了他的兒子,比起黃輕這個板上釘釘的皇親國戚,鎮國公世子這個身份反倒是更加貼合。
身份清貴,不涉官場,才名在外,正好做個活生生的靶子,把整個淮南道的目光吸引過去,此事若成,鎮國公府順理成章打上太子一脈的烙印,此事不成,太子也沒有太多損失。
只是這個方案,絕不可能是太子想得出來的,黃家的小子雖然有些急智,但他至多想到在太子的勢力範圍內遴選出一個合適的人選,除非是……
鎮國公狠狠地瞪向寧國公,寧國公的老臉上一派正氣凜然,完全看不出有心虛的樣子,其實鎮國公這老滑頭很有些趨吉避凶的本事,他也沒想到這事能成,不過既然成了,那哪還有怪他的道理?
比起鎮國公的怒火,顧嶼雖然意外,不過細想了一番,倒覺得這沒什麼壞處,雖然如今時機有些不對,可按察使的品階不低,又有皇命在身,只要能把事情順利解決,他入仕的起點會比他一開始預想得要高得多,後期整頓江淮之時,能籠絡到的勢力也會更大。
福兮禍之所伏,禍兮福之所倚,這世上的事是好是壞,從來沒什麼定論,總不過是人走出來的路而已。
聖旨是早朝過後兩個時辰到的,除了顧嶼這個正使,同行的還有一位副使,是周相長子,顧峻的好兄弟周儀的兄長,叫做周仁,顧嶼心下有數,這是太子身邊的人不放心他,留了個釘子跟著他。
雖然同姓周,周相的周卻和周余的周沒有半分關聯,顧家自開國始便數代為相,到了鎮國公這一輩激流勇退,明哲保身,老顧相曾為天子師,另有一弟子名周肇源,年少入仕,平步青雲,也就是如今的周相了。
周相府和鎮國公府的關系親近,算起來周仁還要喚他一聲兄長,不過鎮國公府歷經數代輔國之勢,如今勢隱,並沒有參與皇子斗爭的意思,周家卻是太子一脈的中流砥柱。
聖旨里夸贊了一下顧嶼的品行才識,又簡單地敘述了淮南道難民之事,御批三品按察特權,賜特使金印一枚,著即日啟程,徹查案情。
送走宮里來的傳旨太監,陳若弱都還有些難以相信,“聖上怎麼會把這麼重要的事情交給文卿?三品的官……”
“沒事。”顧嶼對她搖了搖頭,星辰般的眸子里卻帶上了些許笑意,“之所以是三品,是因為這案子交給了太子督辦,我是太子定的人選,而非這案子有多重要,聖上是為抬舉太子。”
更何況……定下欽差品級,本身就是不信任的表現,若非為太子的面子,這一趟他也去不成。
元昭帝已經不再年輕了,到了他這個年紀的帝王,毫無疑問是很看重儲君的,假如太子十分優秀,他會擔心自己的權柄旁落,會擔心太子等不了他百年之後,歷朝歷代這樣的例子有很多,很多曾經飽受期待的太子因為帝王的猜忌橫死。
可偏偏太子是個莽撞又蠢笨的年輕人,稍稍有些心眼的人就能把他看透,武夫之勇,平常之心,平庸到讓人完全無法升起猜忌之心的地步,很好的滿足了元昭帝的掌控欲,卻又不得不憂心自己百年之後,太子壓不住群臣,這份憂心掩蓋在三十多年的父子之情下,連帶著元昭帝自己都快分不清了。
顧嶼沒有再深想下去,如今太子還不是廢太子,寧國公的設計正是他想要的,這一世的局面,已經比上一世好太多。
他記得自己曾經對舅兄說過,太子愚鈍,又失聖心,被廢之後,原本就是胡亂堆砌起來的勢力十不存一,與其雕琢一塊廢掉的玉石,不如轉投其他更為聰慧的皇子,舅兄卻反問道︰“除了太子,還有哪位皇子能容得下像你這樣聰明的人?”
他不覺得自己聰明,但細想過後,確實認同了舅兄的話,太子能力平庸,但平庸的人有一個好處,就是有自知之明,能容得下他人廢力雕琢,聰明人總是剛愎自用的,比如瑞王,他不信任何人,明明是自己一步步拓展出的勢力,卻只要這些人敬他畏他,尊他所思所想,但凡讓人摸清了性格手段,等待他的就是被人步步瓦解。
太子或許不是這世上最好的君主,但絕對是他能找到的最合適的君主,他愚鈍,但只要能容得下聰明人依附生存,他莽撞,但只要听得進去諫言,何況,這一世的太子比上一世還有一點好處,他還未經廢立。
沒有經過挫折,也就不會有後來的那些無謂的疑心病,懷疑所有能懷疑的,忌憚所有能忌憚的,沒有與之相應的手段,卻還保留著一點就著的莽撞性情,就像是一把懸在所有官員頭上的利劍,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落下。
不過這些事情,是他日後才需要去擔心的了,如今眼下,淮南道的案子,才是他該去做的事情。
顧嶼展開聖旨,逆著光細看,眉眼微微地眯了起來,陳若弱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可忽然就覺得,眼前的這個人好像離她有些遠了,她心里沒來由地起了一陣惶恐,猛然抓住了他的手。
第三十八章 周仁
顧嶼看向陳若弱,他的視線落在陳若弱身上的那一刻,化成了全然的溫和,見她面露些許茫然之色,眉頭微微地挑了一下,似乎有些不解。
一見他的眼神,陳若弱不知道為什麼心就安定下來了,發覺自己還握著顧嶼的手,頓時放開,她飛快地瞥了一眼鎮國公,輕咳一聲以作掩飾,“夫君去多久回來?要是一兩個月的話,我就……”
按照規矩,媳婦是要侍候公婆的,高堂在上,並沒有跟著夫君遠行的道理,可是新婚燕爾,昨夜又將將圓房,她實在說不出那幾個到了喉嚨邊上的字。
顧嶼看出了她的想法,看了一眼鎮國公,鎮國公失笑,對陳若弱說道︰“他這一去,怕是年底都回不來,新婚燕爾的,府里有阿凝照料,若弱,你也跟著他去罷。”
“多謝父親。”見陳若弱還愣著,顧嶼忍不住發笑,隨即似乎想起了什麼,說道︰“阿凝歸家已有兩日,父親的病也該起了,我不在的日子,若是瑞王上門來,還請父親務必不要讓他再見阿凝。”
鎮國公並不是不清楚自家女兒的性子,可到底慈父之心,難保不會對阿凝心軟,雖說交易已經達成,可顧嶼知道,瑞王一貫精明,不把一切能利用的東西榨盡最後一滴水分,不會善罷甘休。
聞言,鎮國公嘆了一口氣,點頭。
聖旨讓即日啟程,不過一般情況下,被派去外地的欽差特使都會順延上一日半日,好打點行囊,除非緊急的大事,朝廷不會追究這些,這次去淮南道,一非平亂,二非賑災,故而也可以順延些時候。
顧嶼卻沒有這個意思,請了聖旨和特使金印,著人收拾了幾身常穿衣物並被褥之類的日用品,臨到傍晚就啟程出發,只帶了十來個丫鬟僕役,周虎周豹兩兄弟隨行,從京城到淮南道有水路陸路兩條路線可走,陸路多曲折,水路直達,有專門的官船以便各地官員往來。
官船不與民船共用碼頭,顧嶼的車駕到的時候,碼頭上的小吏差點以為自己听錯了,接連確認了兩遍,才在周虎周豹兩兄弟虎視眈眈的視線里艱難地擠出了一個笑容,飛快地給顧嶼安排了對應的船隊,召集人手都比平日快了許多。
陳若弱不知道顧嶼是刻意趕著時間啟程,還以為聖旨就是這樣要求的,到了船艙里,把官船里隨侍的人員都遣出去,才呼出了一口氣,小聲地抱怨道︰“這聖旨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中午才到,晚上就讓人出發,還好是水路有船坐的,要是陸路,那不是要睡到荒郊野外去了!”
“陸路也有官驛,不過官船更加舒適,還好夫人不暈船,否則……”
顧嶼的話還沒說完,陳若弱倒是奇怪了,“我從小到大也沒坐過船,你怎麼知道我暈不暈船的?”
顧嶼鋪床的動作一頓,背對著陳若弱,語氣里卻還帶著好似稀松平常的笑意,“從我們上船到現在,已經過去了整整兩刻鐘,夫人要是暈船,早就該暈了。”
陳若弱果然被帶偏了注意力,有些新奇地動了動手腳,還跑到窗邊朝著底下看,好半晌才略有些得意地說道︰“應該是我會騎馬的緣故,我哥說會騎馬的人不暈馬車,暈船和暈馬車是一個道理。”
明明是一副得意的樣子,竟然也不讓人覺得討厭,就像是一只翹著腦袋等表揚的貓,顧嶼忍不住彎了彎唇角,在陳若弱的頭上拍了拍。
這下倒輪到陳若弱不自在了,她摸了摸鼻子,小聲地說道︰“我去問問這里廚下在什麼地方,折騰好久了,我去做幾個菜……”
顧嶼的手落在了她的肩膀上,臉龐靠得有些近了,陳若弱的臉霎時發紅起來,然後就听顧嶼狀似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夫人怎麼就閑不下來呢,過了今晚,明日周仁趕上來,這一路上我和夫人就沒什麼獨處的時間了。”
陳若弱這才反應過來顧嶼這個正使都上路了,副使還沒見人影子,只是她的思緒很快就被唇上的熱度給撥亂了,唇瓣廝磨,陳若弱想要別開臉,卻又忍不住閉上了眼。
一吻過後,陳若弱的臉更紅了,幾乎不敢去看顧嶼,顧嶼的臉龐上也暈染開了繾綣的潮紅之色,整個人仿佛入了紅塵的謫仙,一身沾染來的人間煙火越燒越烈,幾乎要把眼前的人完全燒灼干淨。
“還,還是白天……”陳若弱氣息不穩,想要推開顧嶼,只是一個微小的動作,卻數度在顧嶼的美色里潰不成軍。
顧嶼低聲笑道︰“無妨,很快就入夜了,還是說夫人想就這樣……等到天黑?”
他的聲音里帶著難言的低啞,氣息同樣不穩,卻比平時還要撩撥人的心志,陳若弱的手捏緊又松開,到底還是羞紅著臉頰,妥協了。
船艙外,江面倒映著晚霞,夏風輕拂,帶起一片波光粼粼,像漫天的星辰撒在水里,一閃一閃的,霎是好看。
周仁來的比顧嶼預想得還要早一點,幾乎是在得知他已離京的同時,周仁就匆匆收拾了趕來,官船為求平穩,開得很慢,臨到三更時分,周仁的船就追了上來,不過彼時顧嶼和陳若弱已經睡下,周仁也困頓得很,在主船上擇了間空房,連行李都吩咐等明日再搬。
隔日顧嶼起得極早,陳若弱抱著有些發暈的白糖還在睡,等到顧嶼用過早膳,把太子著人送來的名單卷宗都翻閱過一遍,已經日上三竿,卻還是不見周仁。
“回大人的話,我們家公子昨天半夜才上的船,今天快四更天的時候暈船吐了一場,現在還睡著呢!”似乎是怕顧嶼誤會,相府的小廝連忙又補救地說道︰“公子原先沒坐過船,不知道自己暈船,不是……”
顧嶼點點頭,說道︰“先讓醫士看看,要是實在不成,到下一個渡口,你們就改走陸路,還是身體要緊。”
相府的小廝千恩萬謝地退下了,周虎周豹互看一眼,周虎對周豹點了點頭,周豹就上前一步,壓低聲音對顧嶼說道︰“公子,昨天晚上鬧出動靜的時候,我們去看過了,那個周副使是有些暈船,可反應過分夸張了些,應該沒有他們說的那麼嚴重。”
正副使同行,按理副使要第一時間來拜見正使,周仁刻意夸大病情,顧嶼必然要去探看一二,就順理成章省了拜見的環節,沒有頭一次的拜見確認主次,同握天子聖旨,同掌特使金印,日後行事可就有得說道了。
周虎和周豹雖然沒有想得這麼深,不過作為軍中最好的探子,他們還是敏感地察覺到了這個周公子的用意並非表面上那麼簡單。
顧嶼彎了彎唇角,並沒有在此事上多做糾結,鎮國公府並不是太子一脈的人,這件事情本不該落在他的頭上,他大約只是一個吸引人目光的箭靶子,只是他這箭靶子並非是坐地等死,而是坐等攬功,明面上有了箭靶子,暗地里自然要有辦實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