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叫蔡玲玲的,家里有礦?”
市局刑警隊大隊長沈遵听手下的警員匯報完2806室業主的信息以後,皺了皺眉,“大學畢業干了兩年,就又是開店又是買房的,她爸媽必須得很有錢吧?”
“不,並不是。”
負責搜集情報的警員搖了搖頭,“我已經查過她老家的情況,她爸在好幾年前就因病去世了,她媽和她哥在y省一個縣城氣車客運站附近經營一家小面館,經濟狀況算不上拮據,但也絕對不寬裕。”
警員說著,遞上了他從稅務局要來的蔡玲玲本人,以及她媽媽和哥哥的五年來的年稅清單。
沈遵翻閱了一下三人的納稅金額,習慣性地又皺起了眉,“有意思……”
他的手指摩挲著下巴上毛刺刺的胡茬,心中飛快地將上面的數字換算成大概的年收入,“就她媽跟他哥每年賺的那些錢,就算他倆不吃不喝,也得存個七八十年才能供得起女兒在鑫海市買那麼大一套房子吧?”
沈遵說著,將手里的資料翻到蔡玲玲的納稅匯總表上。
“她畢業剛參加工作的那一年,平均也就拿五千一個月的工資,第二年升了不少,但月均也就七千不到吧……這收入,在咱這地兒,除開房租、餐飲費、交通費和日用花銷,每月能存下兩千就已經算她夠省的了。”
他說完,把手里的紙頁扇得“啪啪”作響,“你們說,她開店和買房的錢,是哪里來的呢!?”
蔡玲玲開的一家咖啡店和一家奶茶店,都是在時下年輕人中間有點兒小名氣的網紅連鎖店。
加盟費貴的咖啡店需要五十萬,便宜的奶茶店也是十萬起頭。加上店面租金、購置機器和原材料、以及店員的薪水還有其他雜七雜八的開銷,開店的成本總計起來,少說也得上百萬。
至于她名下的房產,沈遵作為一個長期在鑫海市生活和工作的資深刑警,對本市各地區的樓價自然是心里有數的。
泰豐雅苑的樓齡雖然是久了些,但地段和建築規劃都不錯,又是高層電梯房,市面上均價一般要到四、五萬一平方了。
b棟2806室連上公攤面積,一共92平方,這樣算下來,沒有個四百萬的預算,是別想把房子買下來的。
“先不說蔡玲玲的兩家店面,她買的這套房子,本身就很有問題。”
負責搜集資料的警員又遞出另外幾張紙,是蔡玲玲買房時在房產局留下的完稅證明的復印件,“她當時沒有申請銀行貸款,而是付全款買的房子。”
“哦豁!”
專案組辦公室里有不少人發出了一聲意味不明的感嘆。
他們之中,很多人都是工作了十多二十年的“老”人了,有家有室,已經在這個城市扎下了根,也算是薄有積蓄了。
但要他們一下子掏出幾百萬現金買套房子,在場這一幫奉公守法的警官們捫心自問,就算把他們的抽屜底兒倒過來抖出最後一個鋼 兒,也絕對湊不出這麼一大筆錢來。
連兢兢業業工作了許多年的資深刑警尚且存不下多少錢,而蔡玲玲這麼一個二十啷當剛畢業的小姑娘,卻能獨力買房開店,說她的巨額財產來源沒可疑,真是騙鬼都不信。
“不,這案子還沒那麼簡單。”
見自家頭兒顯然還沒抓住重點,負責搜集信息情報的警員連忙點出了問題的關鍵所在,“沈隊,您看一下她那套房的完稅單——她購房的手續是沒有什麼問題,但購入的價格卻很可疑啊!”
沈遵低頭一看,立刻發現了不對勁兒的地方,“購入價才184萬?!嗯……”
他打了個磕巴,一下子沒把這條除法題給心算出來,但旁邊已經有人接了口,“相當于一平方兩萬塊。”
“對,兩萬一方!”
沈遵一邊很自然地繼續說下去,一邊飛快的扭頭往旁邊瞥了下,發現剛才接話的是他們隊里新來的林郁清,“這都相當于給打了個半折了。”
二手房的定價完全由賣家決定,理論上要定高定低都無所謂,只要買賣雙方協商好了,你情我願就行。
然而一套商品房可不是兩塊錢一斤的大白菜,尤其是在鑫海市這種樓價幾萬塊起跳還年年在漲的地方,只要是腦筋正常的,就誰也不願吃這一大筆差價的虧。
當然若是賣家有什麼原因,急著要將房子趕緊出手,又或者本身房子有什麼問題,比如最常見的“凶宅”什麼的,便宜賣了的情況也不是沒有,但就算便宜賣了,也甚少有直接打個半折的。
“去查一查這個前任業主,看他跟蔡玲玲有沒有關系。”
沈遵說道,“另外,也調查一下蔡玲玲的銀行賬戶,看她開店和買房的那一大筆錢是從哪里來的。”
交代完這些之後,沈遵又轉向戚山雨和林郁清,“你們跟蔡玲玲接觸的時候,有發現什麼疑點沒有?”
林郁清不敢擅自回答,求助似地轉向戚山雨。
其實就他本人的感覺,他覺得那位姓蔡的姑娘舉止挺得體的,回答他們提問的時候,語言也很流暢,看不出有什麼問題,如果不是剛剛查出她財務上有那麼多的疑點,林郁清大約只會覺得那是一個很普通的都市白領而已。
就在他琢磨著這些的時候,戚山雨已經點了點頭,對沈遵說道︰“我覺得,蔡玲玲對我們表現得很警覺。”
他回答,“我們一開始表明身份的時候,她就露出了很明顯的敵意,但在我們說明是為了調查小區里的入室搶劫殺人案以後,她的表情卻立刻就放松了下來。”
沈遵摸了摸下巴,絡腮胡下的唇角翹起了一個痞氣的弧度。
“哦,這就有趣了……既然不是怕你們調查入室搶劫殺人案,那她就是怕你們調查別的東西咯?”
“還有,我給蔡玲玲看了嫌疑人x的照片,她回答自己並不認識這個人。”
戚山雨繼續說道︰“我看她的表情,應該不是在說謊。”
“不要緊,她不認識是正常的。”
沈遵都快要把自己下巴上的胡茬給搓禿嚕了,“只要‘有人’認識就行……”
在他說這話的時候,他的心中已經有了一個隱約的猜測——這個猜想把先前這個案子里面許多不合理的碎片拼湊起來,而且脈絡越來越清晰,逐漸串成了線,線又織成了網。
“對了!”
沈遵嘀咕到一半,忽然想到另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于是轉頭看向他的隊員們︰“你們分出一組人,專門盯著蔡玲玲,我怕有人會再對她動手!”
…… ……
……
根據房產局的記錄,現在在蔡玲玲名下的那套泰豐雅苑b棟2806室,一共有過四任業主。
第一任業主是鑫海市本地一名小有名氣的實業家,姓聶,今年已經八十歲了。
這名聶姓老人,年輕時創立了多家公司,經營得風生水起,攢下了好幾個億的身家。只是年紀大了以後,他身體變得差了,就將所有公司都分給了自己的幾個子女來打理,而本人則在十多年前就光榮退休,移居某南方小島國安享晚年去了。
而蔡玲玲畢業以後曾經干過兩年的那家名叫“祿鼎盛”的貿易公司,正是姓聶的企業家名下的產業,現在交到了次女聶心雨和二女婿史昌翰手上。
至于泰豐雅苑b棟2806室的第二任業主,則正是聶老的二女婿史昌翰。
“史昌翰和聶心雨在20x2年5月結婚,房子則是在同年4月更名過戶的,沒有買賣,直接辦的贈與手續。”
“既然是岳父送給女婿的物業……”
一個負責文書工作的女警“嘖嘖”了兩聲,“我猜,這相當于是女兒的嫁妝咯?”
“嗯,然後呢?”
沈遵用紅筆將“史昌翰”和“聶心雨”兩個名字重重地劃了出來,表示從現在開始,這兩人就成為了這個案件的重點調查對象了。
負責搜集資料的警員繼續做說明。
泰豐雅苑b棟2806室在史昌翰手里呆了整整十年,期間只租不賣,而且相關租賃完全委托給中介負責,自己只每月坐等收租就好。一直到去年一月,他才忽然用每平方一萬八的超低廉價格,將這一套房賣給了一個馬來商人。
“哇塞,一萬八一方的市中心電梯房,我們怎麼踫不到呢!”
有警官立刻就酸檸檬了,被其他人在他後腦上輕輕扇了一下,才悻悻然住了嘴。
“嗯,確實是白撿的大便宜了。”
沈遵點點頭,然後翻了一頁紙,“但這個撿了大便宜的人,在三個月以後,就用一方兩萬塊的價錢,將房子轉賣給了蔡玲玲?”
他重重地咂了一下舌,“這房子是鬧鬼了還是怎麼的?這轉手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第165章 9.dark water-20
泰豐雅苑b棟2806室當然沒有鬧過鬼。
在中介那兒的記錄,那可是一套干干淨淨的“吉宅”。
所以,既然鬧妖作祟的不是房子本身,那麼不正常的就只能是那幾任業主的關系了。
警方很快就通過兩人過于頻繁的通話記錄,發現了“祿鼎盛”貿易公司的現任老板史昌翰與b棟2806室的業主蔡玲玲之間的外遇關系。
隨後,他們又察覺到,比起“入贅女婿背著發妻包養小三”這等稀松平常的狗血八卦,這一對老板與前任小蜜之間的關系,還有更大的貓膩。
在最近幾年中,史昌翰和蔡玲玲兩人有過二十多次大筆的金錢往來,數額已經大到遠超過了普通金主包養小情兒的花銷了。
沈遵手下的刑警隊畢竟不是專業搞審計的,而且在沒有確切證據證明兩人涉案之前,即便是市局的刑警們,也無權越俎代庖替“祿鼎盛”的老板娘抓小三兒。
不過他們刑警隊里新來的林郁清林警官,雖然又嫩又菜還要命的居然會暈血暈尸,但他是個學霸啊,不僅腦子好使,而且對數字有種超乎尋常的敏感度。
所謂人盡其才、物盡其用,沈遵沈大隊長毫不客氣地將林郁清給摁在了專案組辦公室里,讓他花了整整兩天的時間,翻查了蔡玲玲和史昌翰的相關財務往來記錄。
最後,他得出一個結論,這幾年中,史昌翰一直在將原本屬于“祿鼎盛”進出口貿易公司的資產,用“老鼠倉”的方式,一點一點轉移到自己妹夫名下的皮包公司賬上,而這個幫他搬倉的“老鼠”,則是他的前任私人秘書外加現任情人蔡玲玲。
史昌翰做得很隱秘,而且很有耐心,他用了整整三年半的時間,緩慢但有效地轉移著原本屬于岳父交給他的公司的資產,就林郁清現在挖出來的金額,總額已經將近有一個億了。
他們搬倉的效率雖然不高,但卻十分有效,如果不知其中貓膩,只會覺得是“祿鼎盛”近年來的經營狀況不佳導致資產價值萎縮而已。
與此同時,在經歷了兩日的奔走之後,外勤組的刑警們也從蔡玲玲和史昌翰的人際關系入手,找到了嫌疑人x的真正身份。
嫌疑人x名叫杜山,是一個裝修工人。
兩個月前,他跟著相熟的包工頭,幫史昌翰妹夫名下的皮包公司做過辦公室裝修。
根據警方調查得來的情報,杜山此人生性嗜賭,欠下各種借貸加起來足有四、五十萬。
在幫史昌翰的妹夫的辦公室裝修期間,他還曾經因私竊裝修材料倒賣被抓包,差點兒就被當場扭送到警局去了。
後來也不知這人是怎麼跟他們老板說的,反正一通求爺爺告奶奶之後,杜山不僅全須全尾出來了,而且還跟史昌翰的妹夫搭上了點兒“交情”——根據包工頭的說法,那兩人竟然還一起吃過飯。
自從出了盜竊被抓的事情之後,嫌疑人x,也就是杜山,似乎老實了兩個月,沒再作妖,兢兢業業地干完了手頭上的裝修任務。
然而,大約在三天前,包工頭想要聯系他,問他跟不跟著自己干下一樁活兒的時候,卻發現他的手機竟然銷號了。
在專案組的刑警們找到包工頭,拿出嫌疑人x的照片,向他詢問認不認識照片里的人的時候,包工頭先是連連點頭,然後又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他是不是犯什麼事了?我就說嘛,這也太邪乎了!”
市局的刑警們是何等的老練,一听包工頭說話的語氣,就知道他肯定還有“下情”要說。
果然,就見這個高高胖胖的包工頭先是說出了杜山的名字和他所知道的籍貫等基本信息,然後大嘴一張,繼續將自己知道的事兒全都抖摟了出來。
“杜山這人嘛,其實干活挺麻利的,但最大的毛病就是好賭!”
他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他在我手下干活兒的時候,我和弟兄們可都沒少勸他,但他不听啊,嘴上說著好好好我以後不賭了,轉天兒就又來找我們借錢來了!他借我的得有兩三千了吧,我看在跟他是老鄉的份兒上,就當請客吃飯白送他了,從來都沒扣過他工錢呢!”
警官們看包工頭的話越說越歪,絮絮叨叨淨往自己身上扯,于是揮了揮手打斷了他,“那你為什麼會覺得他是犯了事兒?”
“哦,這個嘛……”
包工頭撓了撓腦袋,“十來天前吧,他忽然就有錢了,一口氣把自個兒欠了快倆年的債都給還了!”
他說著,偷眼覷了覷面前倆警官的臉色,“我們私下里還議論過,他這錢是哪來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