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九,帝急召大皇子秦越回宮,至此,距秦越被廢放逐,已有九年。
秦越上殿之前已換上一身厚重的黑色寬袖廣袍的朝服,眼前是高高的台階,台階之上的兩側是盤旋著飛龍的立柱,那六十六行台階後,便是宣政殿所在。
九年前,他還是太子時,每日都需要到此上朝,這一切,秦越無比熟悉。
秦越只覺得腳步沉重,每塌上一個台階,似乎就回憶起一絲往事,勾起一絲恨意。
九年前,母後還在,王家還在。
如今,早已物是人非。
秦越在宣政殿外便看到了滿朝文武和那在高位之上的君王,那人已經蒼老了許多,比之九年前愈發的顯得頹靡。
“大殿下,您快些吧,莫要讓皇上等急了。”康年公公在秦越的身側催促道。
秦越收回那視線,斂下眸子,壓下心頭的思緒,再次抬眸時,雙眸之中是一片澄淨之色,他一步步的踏進宣政殿中,步伐沉穩的走至殿中,衣擺一掀跪下,聲音恭敬中帶著絲絲的激動,“兒臣秦越,見過父皇!”
秦道天正了正身子,看著下方那跪著的秦越,心中亦有些復雜,這個兒子,實則沒有做錯什麼,只怨他生母罷了!憶起往事,他心情有些不悅起來,緩慢的開口,“抬起頭來。”
“是,父皇。”秦越抬頭,面容有些難以抑制的激動之色和怯懦,他依然斂著眸子,似乎不敢直視天威,只有在旁人看不見的袖中的手,緊緊捂著的拳頭,才能凸顯他此刻的心情。
秦道天深深地看著那張臉,記憶中像極了他那個母後的倔強臉龐,此刻張開了的五官盈滿了激動和卑微,再加上臉上的那一抹疲憊之色,讓他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你……在無妄寺過得可好?”
“兒臣一切都好,謝父皇關心。”秦越臉上有些受寵若驚之態,那神色將一個被廢多年過得謹小慎微的皇子演繹得入木三分,沒有半點虛假。
“你可知,為何喚你回宮?”秦道天盯著秦越,將他臉上的神色盡收眼底,他自然也怕養虎為患,雖說一個被廢的先太子無權無勢,但心中多少還是有些顧慮。
作為一個只是被丟棄在無妄寺中,皇室不聞不問的皇子來說,秦越自然不能知道原因。
秦越眼神有些茫然,隨即又有些忐忑的抬了抬眸子,在對上高高在上的君主時又低下頭去,誠惶誠恐道,“兒臣不知,還請父皇明示。”
秦道天的面色終于有些松征下來,看著那始終恭敬跪著的兒子,心道不過也是個在寺廟中長大的兒子,沒什麼大不了,他臉色柔和幾分,說道,“起來吧,你也離開這麼些年了,以後便回宮來吧,無須再回無妄寺了。”
秦越臉上閃過震驚之色,那股子驚和喜的神色復雜的在他臉上交替著,又極力壓抑著自己情緒的小心翼翼的怯懦模樣,讓滿朝文武似乎看清了,這不過是個已經廢掉的皇子,即便回到宮中,也沒有多大作為。
在短暫的驚喜過後,秦越卻並沒有起身,他臉上浮現十分苦惱的神色,他低頭道,“父皇,兒臣以為有生之年都無法回到宮中,如今幸得父皇垂簾得以回宮,兒臣感激涕零!”
秦道天滿意的點了點頭,正欲說話,只見秦越重重的垂下頭去,語氣堅毅說道,“但,兒臣不願回宮!”
一語驚人,滿朝文武包括秦道天都不可置信的看著秦越。
秦道天當下便怒上心頭,他寬大的袍袖一甩,叱喝道,“你在說什麼?你不想回宮?你再說一遍?”
“大皇兄,你怎麼可以說這種話?父皇讓你回宮你竟然還拒絕?你可知你能回宮有多麼不容易?”秦安見秦越竟然這麼不知好歹,有些責備不悅的開口。
秦越沒有理會,他身形未動,堅持說道,“兒臣已經習慣了在宮外的日子,怕留在宮中,終有一天會再次惹惱父皇,是以兒臣不願……兒臣不願回宮。”
秦道天怒瞪著秦越,喘著粗氣,對秦越的忤逆和拒絕十分的憤怒,如今,天道需要他回來,輪不到他拒絕!
“父皇莫要動氣,既然大皇兄不願意回宮,可給大皇兄在宮外尋個府邸,好似二皇兄那般不就好了嗎?”秦翰站出來,語氣爽朗輕松,對自己的提議十分的滿意。
“九弟,你可知須封王受爵才可宮賜府居住,封王受爵亦得有建樹才可,可不是隨便就行的。”秦華斜睨了秦翰一樣,覺得秦翰這個提議頗為的愚蠢,他都還沒有封王受爵,一個宮外長大的皇子憑什麼?
“三殿下此言差矣,即有二殿下封王受爵在先,大殿下乃長子自然也無妨,所謂建樹,也不過是為了堵住悠悠百姓和群臣之口罷了。”翰林院學士周敏站出來,對秦華之言不置可否。
秦華皺皺眉有些惱怒,但朝堂之上自然不能發火,他咽下那口怒氣,他向來最是討厭長子之言!秦越若是回宮,便生生的立在了他的頭上,前朝皇後並沒有被廢,死後依然享有皇後尊榮,所以,秦越是長子,亦是嫡子!
秦道天將視線落在甦閣老身上,緩緩問道,“閣老,你認為呢?”
能如是問,帝王心中自然是有了答案,否則不會給旁人提意見的機會。
甦閣老會心一笑,回道,“回皇上,大殿下離宮多年確實對宮中有諸多不適應,若是離宮賜府獨住也未嘗不可,即全了皇上您愛子之心,又消了大殿下的憂思,臣認為,亦無不可。”
秦道天沉吟一聲,靜靜的看著秦越的身影,他每每看到他還是會想起他那個母後,那種復雜的思緒是自己極力不願意想起的,也罷,若他出宮居住,就不會總出現在眼前了。
眼不見心不煩,的確亦無不可。
秦道天沉默良久之後才開口,“長子秦越,為國祈福靜修多年有功,今授封爾為越王,永襲勿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