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時候在岸上玩肚子正好餓了,見一個小嬰兒躺在搖籃里,看上去圓滾滾很胖的樣子,就把他抓起來在雪地里當皮球滾著玩……”
“……”你還能再喪心病狂一點嗎?
“那時候我還沒有人形,就是小牛的樣子……愚蠢的人類應該對能夠作為神獸的玩具而覺得榮幸吧?可是小白一上來就把嬰兒搶過去抱在懷里,臉色陰沉得像要把我大卸八塊一樣——要不是我爹及時趕到救我,我一定被他做成了椒鹽牛扒!
“誰知道後來,他們不打不相識,竟然成了好朋友。我爹喜歡听小白彈琴,沒事兒的時候就上岸來,小白知道他不是人,也不害怕他。
“有一天我听小白對我爹說,高山流水,天涯知音。我爹許久沒有動彈,我知道他一定是動心了!”
“……”熊孩子你夠了!那叫惺惺相惜。
“後來時間長了,鎮上就流傳出‘對牛彈琴’的傳說,說湖邊的琴師不是凡人,他的琴音連牛也久久聆听不肯離去——其實,真正不平凡的是听琴的‘牛’好嗎?愚蠢的人類!”
湖邊的琴師?阮洛這才覺得有哪里不太對,貌似他的茅屋就在湖邊啊……
“你和小白長得真的好像,讓我爹都認錯了人,除了彈琴的水平。”小神獸毫不掩飾自己的鄙視,“那天你的琴音是什麼亂七八糟的啊,我躲在水底下都要笑死了!難怪我爹生了氣,認錯人不可怕,可怕的是認錯一個笨蛋……”小神獸咯咯直笑,“你們父子兩除了相貌之外,沒有一點兒相似的。”
“什麼?”阮洛以為自己听錯了。他好像听到了……父子?
“你不知道嗎?小白是你爹的外號。”小神獸上下打量他,“你們人類會說話呀,難道小白什麼都沒有告訴你?”
阮洛愕然搖頭,在他所有的記憶里,爹都是話語不多的男人,很多時候阮洛厭煩他,因為他逼自己練琴。
“小白可是了不起的人呢!”小神獸肯定地說,“你身上有寒毒,是不足月出生時為了保命吃的丹藥留下的遺癥,會忽冷忽熱,普通的藥也不管用。後來小白想了個辦法,才救了你一命……他用我爹斷掉的半截犄角做琴膽造出了一把琴,又寫出了一本曲譜,獨特的琴音可以調理身體氣脈運行。”
說到這里,她的神色突然黯淡下來︰“寫完那本曲譜,他的樣子好像很疲憊,有一次還吐血了。我爹很擔心他,但那時候我爹的冬天快到了,要回湖底去睡覺。我也被迫跟著回去被關在家里。”
《山海經•南山經》中記載, ,冬死而夏生。
“我們 冬天睡覺並不是人類的四季中的冬天,是我們自己的冬天,每次睡一覺都要十六年。”
“等我爹一覺醒來,就遇到了你——”說到這里,小神獸看著阮洛蒼白的臉色,不解地又問了一次︰“不要這種表情哇……你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奇怪了,你們人類會說話呀。”
阮洛掩住面孔,許久沒有動彈。有什麼熱的東西從指縫間流出來。
原來,這才是爹逼他彈琴的原因。
人類雖有“語言”,可很多男人都不太會用語言來表達感情,他們寧可流汗,寧可用血——跟神獸 其實很像。
尾聲
故事講完了。一直漫不經心听著的葉鏗然冷冷地呷了一口茶︰“結局挺坑爹的,這個小白不會是你吧?”
“小白是我,那頭牛就是你——每次我跟你說話你十句有九不搭理,對牛彈琴我容易嗎我?”將軍笑吟吟地回擊,“這個故事是我在軍營里听老兵講的。那時有一大批從軍的二貨少年迷上了穿白衣——我就是其中一個。”
“小白真有其人?”
“有。二十年前威震戎狄的儒將阮流觴。阮將軍上馬擊狂胡,下馬草軍書,更難得他精通音律,軍中流傳‘阮郎顧曲’,是將他比作了三國名將周瑜。曾經遠遠地見過他的老兵說,阮將軍沙場點兵的風姿,竟是當得起的。
“他的妻子是兵部尚書的女兒,新婚不久他辭別家人獨赴戰場,只等隴右戰事一了,他就回長安一家團圓。
“可那年長安瘧疾橫行,半年後妻子不幸染病,那時她已經即將臨盆。她病危的書信送到軍中,他拋下三軍不發,也不等上奏朝廷,八百里快馬加急趕回去見她最後一面。
“吐蕃人趁機發動襲擊,雖然有副將臨陣受命調兵遣將,但仍然有幾百士兵傷亡,因為這次嚴重瀆職,他被朝廷革職廷杖,兩根肋骨被打斷,因為一干大臣的求情,君王念在他以前的功勞,才讓他撿回了殘命。他從統領千軍的將領,變得一無所有,帶著僥幸存活下來的嬰兒,來到商州湖邊的小村莊隱居。後來,再沒有人見過他。”
風起簾動,清曠悵然。偌大的茶樓此刻竟顯得空蕩蕩的,喝茶的人不知何時只剩下了他們兩個。
葉鏗然點點頭,端起一杯茶︰“你講故事,是為了等人?”
“是啊。”裴將軍笑吟吟地說,“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應該還是位故人?”
茶樓里的人已經走得一個不剩,從逆光的角度可以看到,有個人影慢慢走了過來,手里拿著一樣東西。
縱然早有迎敵的心理準備,葉鏗然還是在看到對方手中那樣東西時,愣了一下。
那是一副棋盤。
看上去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士冷冷坐下來,為自己斟茶︰“我終身做棋上的飛將軍,你卻做了真將軍,這麼多年了,還是我不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