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夏便分析給他听︰“若是金銀,他又沒有打算久住,沒必要封入牆中;若是尸首,他所住之處距離青泊河甚近,他想毀尸滅跡,可以直接把尸首拋入河中,除非他是那種有特別嗜好的人……若是尸首的話,放久了臭味會從泥灰中透出來,莫非屋檐下的一排咸魚是為了遮擋氣味?可就算他受得了,他老婆孩子也受不了。”
“會不會是其他東西?”
“也有可能,不過我覺得最有可能是火器。他在衣箱里的那支火銃,你瞧見的。听說早幾年倭寇就在海上販賣軍火,他們可不缺這個。”
她說得有理有據,岑壽再沒話問,皺了半晌眉頭,忽道︰“你這樣的,在六扇門怎得只當了個捕快?”
“我也覺得我該升捕頭,就算不能升職,至少應該加薪酬吧,唉……算了,連頭兒那樣的人都只是個捕頭,我也沒什麼好憋屈的。天就快亮了,回去歇著吧。”半宿沒睡,今夏悵然地打了呵欠,邊說邊走,最後話音消失在牆角。
☆、第一百一十一章
魚市結束後,謝霄拎著兩條鮮魚,還賺了些散碎銀兩回來。楊岳給他留了早飯,重新熱過給他端上來。
“沒露馬腳吧?”今夏看著他吃,順手也拿了張餅撕著吃。
“爺是誰,怎麼可能露馬腳。”
說實話,和董三一條船打魚,又不能露出破綻,謝霄心里頭還是有些許緊張,基本上沒怎麼說話。幸而董三自己一肚子心思,只略問了他家里有些什麼人,又看他打魚嫻熟得很,倒也沒看出什麼破綻來。
“我姐還好吧?”謝霄問道。
“沒事,就是話少點,早上我給她送了吃的,她也都吃了。阿銳也不尋死了,估計是想明白了……”今夏看向楊岳,好奇道,“大楊,你怎麼勸得他?”
楊岳笑了笑,謝霄在面前,他不願多說,只道︰“沒什麼,就是勸了勸。”
今夏用力拍了拍他肩膀︰“我要是六扇門總捕頭,沖這就給你升職加薪!這麼好的大楊,打著燈籠都找不著。”她指得並非楊岳勸服了阿銳,而是楊岳竟願意去勸阿銳,這份胸襟,尋常人如何能做得到。
“你趕緊當總捕頭,我可等著呢。”
楊岳笑道。
接下來幾日過得平靜無波,謝霄那邊始終沒有發現董三有異樣的舉動,好在兩人捕魚也一直相安無事。謝霄捕魚技藝愈發嫻熟,每日都能捕上百來斤的鮮魚,賣得不少錢,魚主人也甚是滿意。
岑壽一直記掛著董三家的隔間,一直想法子弄明白隔間里到底藏了什麼東西,但隔間都用泥灰封好,若想一探勢必會留下痕跡,就會讓董三發覺。
“可以租下董三隔壁的屋子,然後雇來石匠,讓他們在院中刻石獅子,然後偷偷從隔壁挖地道進董家,測算好方位,挖通隔間的地底。石匠的敲擊聲,可以掩蓋挖地道的動靜。”今夏侃侃而談。
“這個主意好!”岑壽拍案而起,“你怎得不早說,應該馬上就辦。”
“哥哥,你冷靜點,這個主意其實只有一個問題。”今夏示意他先坐下,“我算過,新河城租屋子是三個月起租,租金至少得兩、三兩銀子;還得雇石匠,至少兩人,加上石獅子的石料,每日伙食,七七八八劃下來,至少得有十五兩銀子才能辦成這事。”
“別說了。”岑壽扶額。
“咱們壓根拿不出那麼多銀子。”今夏最後總結道,“所以辦不了。”
“……大公子能早點與咱們會和就好了。”
“是啊……”
今夏長長嘆了口氣。
又連著吃了好些日子的魚,楊岳已經使出做魚的十八般武藝,可連丐叔看到飯桌上的魚都開始唉聲嘆氣。
“咱們吃點肉行不行?肉絲、肉末也可以。”他問。
今夏也不想吃魚,不過更不願意花錢買肉,向楊岳提議道︰“大楊,咱們可以做魚丸,炸著吃也行,煮湯也行。”
“那不還是魚的味道麼?”
今夏接著道︰“多放點蔥姜就行了,對了,還可以做魚糕。”
說話間,謝霄拎著兩條鮮魚回來,褲腳挽得高高,把魚遞給楊岳之後,就朝今夏道︰“今天有點不對勁的事兒。”
“什麼事兒?”岑壽騰地站起身。
今夏忙殷勤地端了凳子給謝霄坐︰“哥哥快說,什麼事兒?”
“今日到了河面,還未開始撒網,對面便來了另一條船,船上有提燈,一明一暗地閃,兩長兩短,我一看便知曉不對勁,但也只能裝著不在意。董三把船上的提燈遮了兩次,後來那條船就走了。”
“肯定是來與他接頭的人!”今夏一听便道。
“後來在魚市上賣完魚,董三就把他今日賺的銀兩給了我,說他明日有事要用船幫人運貨,讓我明日歇一歇,那些銀兩就算是補償。”
“你收了銀子?”岑壽問道。
“那當然了,他都說到這份上,我若不收,豈不讓他疑心。”
“他肯定是要用船去與人接頭,所以必須遣走你。我們弄條船,跟著他!”在別院中憋屈了這麼多日子,總算等到蛇出洞的時候,她摩拳擦掌很是興奮,“到了收網的時候了!”
天不亮就得去打魚的日子總算是快到頭了,謝霄摩拳擦掌道︰“我再去弄條船,咱們可以在河口草深的地方候著。”
“大楊,你多烙點餅,我們帶著身上吃。”今夏朝楊岳道。
楊岳道︰“我去,你不用去。”
“不行,你水性沒我好。”今夏道,“再說,還有謝家哥哥和岑二哥,說不定都輪不到我動手。”
沈夫人皺眉道,朝今夏道︰“有他們倆就夠了,你不能去!”
“姨……我是捕快,捉拿賊寇那是應當應分的事情。”今夏好言相勸道。
“不行,太危險,你不能去!”沈夫人的口氣不容置疑,轉向丐叔道,“你把她看牢了,她若偷偷跑出去,我只記你的不是。”
丐叔臉上滿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的委屈。
今夏沒想到沈夫人這般認真,頓時回想起在渡口時她死死拽住自己的手,不讓自己去涉險的情景——“不行,我不能讓你再去送死!”她的話猶在耳邊。
她滿腹疑惑地看著沈夫人︰“姨,你究竟為什麼?”
沈夫人望著她,目光復雜,良久才道︰“你喚我一聲姨,就是咱們倆有這個緣分,我不能看著你去涉險不管。”
“我知曉您對我好,可是……不應該這樣。您瞧,我娘對我也很好,我爹對我也很好,他們也總是要我小心謹慎,可他們不會什麼都不讓我做。”
“那是因為他們不是你親生爹娘!”沈夫人沖口而出。
此言一出,今夏驟然愣住,四下里鴉雀無聲。
沈夫人胸口起伏不定,顯然是心情激蕩,看著今夏似有滿腹話語,卻不能再說下去,匆匆起身回了房。
“她、她……她到底是怎麼了?”今夏回過神來,心里騰地惱火起來,“這事跟我是不是我爹娘親生的有什麼關系,他們把我從小養到大,他們心不心疼我,難道我不知曉麼?”
沒人接話,謝霄、岑壽等人,包括楊岳、丐叔在內,都不知曉該說什麼。
今夏把怒火轉向丐叔,把六扇門的制牌重重地往桌上一拍︰“叔,莫說我事先沒告訴你,我可是六扇門的捕快,職位雖低,好歹是朝廷的人。你敢拘禁我,就是和朝廷作對!”
“丫頭……”
丐叔沒奈何地看著她。
今夏也梗著脖子瞪著他︰“和朝廷作對,可沒好果子吃!”
“丫頭……”丐叔嘆了口氣,“坐下坐下,瞧瞧這委屈勁兒,眼圈都紅了,這事又不是不能商量。”
今夏的眼圈確是紅了,別別扭扭地坐下,小嘴一扁︰“她……怎麼能說這種話,我爹我娘對我好著呢,她什麼都不懂!”
“對對對,她話說的是不對,可她也是因為關心你才會說錯話。”丐叔安慰她。
淳于敏悄悄給今夏遞上帕子,同情地看著她。
今夏用帕子胡亂抹了抹眼楮,盯著丐叔︰“這事,于情于理,于國于家,叔你都得幫我?不能美色當前昏了頭。”
丐叔為難地挪了挪身子︰“……這樣吧,我再和她說說,說不定你姨就能改變主意。”
“你倒是快去呀!”今夏催促道。
“我早飯還沒吃完呢,這個……”
今夏把他拽起來,往他手里塞了個包子︰“叔,全靠你了!”
丐叔沒法子,只得往沈夫人的房里去。
在門口勾頭盯著看,直至丐叔的身影消失在拐角,今夏跳起來,朝岑壽和謝霄︰“走!咱們現下就走!”
“調虎離山,高!”謝霄朝她一挑大拇指。
“什麼虎啊,我叔在我姨面前頂多算一貓……走,趕緊走。”
來不及等楊岳烙餅,今夏多拿了兩個包子,偷偷摸摸地和謝霄、岑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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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夫人深蹙娥眉,在房中坐著,心不在焉地拿了衣衫來縫,沒縫幾下便戳了指頭,又疼又氣,只得歇了手。
房門雖沒關,丐叔仍在門板上叩了叩,笑問道︰“方才見你早飯沒吃完,餓不餓,我再給你端點了?”
“不用。”沈夫人轉頭,忐忑問他道,“我方才,是不是說錯話了?”
丐叔邁進屋來,嘆口氣道︰“是不該說的,那孩子眼眶都紅了。”
聞言,沈夫人更加懊惱。
“有件事,我早就想問你了,自從在杭州遇見這孩子,你對她便不一般,大事小事樣樣上心。今日又說出這等話來,難不成你比人家爹娘還要掛心她?這其中究竟是個什麼緣故?”丐叔緩聲問道。
“我……”沈夫人欲言又止,“此事我現下還不能說,並不是因為信不過你,而是我還需要有人來作最後的證實。總之,這孩子對我而言很要緊,我是不能看著她出岔子的。”
“很要緊?”
“對,就像親閨女一樣。”沈夫人道,“所以,你一定幫我看好她,千萬莫讓她跑去與倭寇交手。”
丐叔輕咳幾聲︰“這個……我來尋你這會兒工夫,她肯定早溜了。”
沈夫人急道︰“這孩子怎麼……出了事兒怎麼辦?”
“兒大不由娘,況且你又不是她親娘。”丐叔安慰她道,“這孩子你還看不出來麼,主意大,人也機靈,再說謝霄和岑壽也都在,不會有事的。”
沈夫人將他望著。
“要不我現下就去追,把那丫頭五花大綁地捆回來,就把她給你栓在這桌腿上,你抬抬眼就能看見她,往後不管她去哪里,都栓條繩子……”
沈夫人何嘗听不出他話中的意思,心下也知曉不可能事事限制今夏,嘆了口氣道︰“行了,你不用故意在我面前說這等話。”
丐叔住了口,試探問道︰“真不用我去追?”
“不用了。”沈夫人復將衣衫拿起來縫制,忽得想到什麼,眉毛一挑,看向丐叔,“你是故意放她走的吧?”
“天地良心……”
丐叔立時做出一副六月飛雪含冤莫白狀。
“行了行了,別解釋了。”沈夫人只得饒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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