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相對沉默。
杜景忽然說︰“別和余健強混在一起,這人有點危險。”
周洛陽短暫地一怔,還在腦海中搜尋著余健強是誰,昨天一面之緣,回家早就被他拋到了腦後,那點小小的嘲諷,周洛陽甚至不把它當一回事。
周洛陽本想解釋幾句,但轉念一想,還是懶得再多說,輕描淡寫地嗯了聲。
杜景卻目不轉楮地看著他,眉頭挑釁般地稍稍一揚,意思是讓他坦白交代。
周洛陽猜測杜景還不知道自己去見余健強的原因,不耐煩地說︰“起初只是想著生意上的合作。”
杜景于是問︰“缺錢嗎?缺多少?”
“不需要你的幫助。”周洛陽說。
杜景說︰“我也沒錢,隨口問問。”
周洛陽深吸一口氣,說︰“三年沒見了,咱們就非要這麼說話嗎?”
杜景的臉色忽然一變,馬上改口道︰“對不起,我只是一時太高興了,沒控制住自己情緒。”
“高興什麼?”周洛陽心里正煩,刺了他一句,“看見我走投無路,所以很高興?”
杜景于是改口道︰“你需要多少錢?我手上還有些。”
周洛陽沒說話,杜景解釋道︰“能與你重逢很高興。”
周洛陽說道︰“昨晚連話也不想和我多說,今天倒是高興了。”
這時候洗手間傳來水聲,周洛陽很想揍他一頓。
但他向來不是會責備人的性格,而當他看見杜景那熟悉的眼神時,心又倏然軟了。
“吃早餐吧,”周洛陽說,“你吃了嗎?”
杜景說︰“你們吃,不用管我。”
周洛陽沒想到杜景會來,只買了兩份早餐,卻道︰“我在外頭吃過了,你吃吧。”說著又壓低聲音,焦慮地交代道︰“別在樂遙面前說什麼不該說的。”
杜景不置可否,坐到餐桌前,拆開紙袋,拿出咖啡喝了口,周洛陽把弟弟的輪椅推到餐桌前,徑自進去洗澡。
“想重開你爺爺的店?”杜景等周洛陽出來,又問。
周洛陽眉頭皺著,一瞥弟弟,知道一定是樂遙說的。
樂遙只顧著低頭吃早飯,聞言朝哥哥笑笑。
“待會兒我陪你去倉庫吧,”杜景說,“我開了車。”
“不去。”周洛陽擦著頭發出來,上身籃球背心,下身短褲,拖鞋聲響,說道,“今天有安排。”
他半裸露的肩膀依舊白皙,就與當年念大學時一般,似乎毫無改變。
“哥哥,我正想睡會兒,”樂遙說,“起太早了,你去吧,工作要緊。”
哪有什麼工作?周洛陽很想這麼回答,破倉庫里剩不了多少值錢東西,古董都被親戚們瓜分完了,書與廢紙倒是很多,除了幾幅字畫,剩下的只能稱斤賣給廢品回收站,而下個月的伙食費,從哪來還不知道,只好拿信用卡去拆東牆補西牆地套點錢度過難關。
投出去的簡歷,也沒有回復。
杜景又朝周洛陽一揚眉,示意走?
周洛陽最終無奈點頭,他還有許多話想與杜景說,畢竟他在他的心里,還是很有分量的,不,曾經有一段時間,他甚至覺得杜景是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人之一。
如果後來沒有那場變故的話。
“他是你很好的朋友嗎?”樂遙問道。
出門前,周洛陽在客廳里穿鞋,杜景已經下樓開車去了。
“是的,”周洛陽說,“很好很好的朋友。”
樂遙說︰“可你從來沒說起過他。”
周洛陽說︰“因為中間發生了一些事……他和你有一點像,所以我總是不願回想,你如果想知道的話,我可以……”
樂遙說︰“不,我不是好奇……只是……嗯……沒什麼,你去吧。”
“只是什麼?”周洛陽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樂遙有點傷感地笑了笑,說道︰“他在知道你從來沒向我說起過他時,似乎有點難受。”
“因為他是個渣男。”周洛陽一本正經地說。
樂遙說︰“怎麼能這麼說人家。”
周洛陽說︰“有的男生,不只是對愛情渣;對待朋友,也有很渣的。走了,待會兒給你電話。”說著摸了摸樂遙的頭。
“這些年里你究竟去了哪里?”周洛陽取了外套下樓,看見門口停的奧迪,沒有半點意外,拉開車門,輕車熟路地坐進了副駕駛座。
“說了去治病,”杜景戴上墨鏡,說道,“沒治好,不想來見你。”
“哎,杜景。”周洛陽終于說道。
杜景︰“?”
杜景隨之轉頭,在墨鏡後注視著周洛陽。
緊接著,周洛陽揮出了重重的一拳,當場揍在杜景帥氣的側臉上,那一拳伴隨著沉悶的聲響,將杜景的墨鏡揍得飛了出去,撞在內車窗上。
杜景︰“……”
車里一陣沉默,周洛陽抖了下手腕,心想你這家伙骨頭有夠硬的。
“神清氣爽。”周洛陽樂道,“走?”
杜景的嘴角被揍出少許血來,周洛陽從車前抽了張紙巾,說道︰“擦下。”
杜景漫不經心地擦了下,看了眼紙巾上的血,點了點頭,把墨鏡放好,打方向盤,掉頭,出了小區。
“這些年里,到底去了哪?我最後問一次,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不騙你,真的治病去了,你這……”
“怎麼?”
“沒什麼,你這拳真夠狠的。”杜景開著車答道,嘴里還帶著一陣血腥味。
周洛陽看著車窗外的景色,杜景又問︰“需要多少錢?”
“我不知道。”周洛陽有點迷茫地答道,“樂遙都告訴你了?”
杜景滑了下固定在方向盤邊上的手機,示意周洛陽看,上面是他的銀行賬戶,說道︰“需要多少,你自己轉過去用。”
上面有六十多萬,周洛陽看了眼,拿過來,給自己轉了三千塊錢,又讓杜景轉頭,杜景看了眼,解鎖面部識別。
“都拿去吧。”杜景說。
周洛陽想了想,答道︰“需要的時候,我會開口。”
周洛陽看杜景的私人銀行賬戶app,順手查他的消費記錄,杜景看也不看自己的手機,仿佛這行為理所當然。
“我替你贖回這個,”周洛陽說,“換個理財產品。”
“隨便,”杜景輕松地說,“錢對我來說沒有太大的意義。”
周洛陽忽然停頓,說道︰“你不可能是余健強的助理。”
杜景︰“還是這麼聰明,但為什麼不可能是?”
周洛陽︰“你不缺錢,沒必要去掙這薪水。”
杜景︰“人總要有份工作,這話是你說的。何況你怎麼知道我現在有錢?我已經和家里斷絕關系,好幾年沒朝父母要過一分錢了。”
“那麼你也沒必要去當助理。”周洛陽被杜景說得有點疑神疑鬼起來,恰好這時手機來了電話,他便按了免提。
“杜景?”那邊是個男人的聲音,“正找你呢,跑哪兒去了?”
杜景說︰“沒空,不去了,替我請個假。”
周洛陽說︰“他馬上就去。”
周洛陽開口時,杜景馬上臉色微變,那邊听到周洛陽的聲音,忽然有點詫異,說道︰“你是誰?”
杜景無奈道︰“回來了,等我二十分鐘。”
說畢杜景把車開快了點,在十字路口轉彎,開上高架,去了另一條路。
“慢點開。”周洛陽說。
杜景沒吭聲,在一棟樓前停車,看周洛陽,意思是“和我一起上去?”。
周洛陽擺擺手,低頭玩手機,杜景便關上車門,卻沒熄火,手機也沒拿,快步進了大廈里。
周洛陽看著杜景的背影,轉念,有點奇怪——這棟樓看上去有些年代了,且應該不是余健強的公司地址。
他看了眼定位,沒有顯示,連個樓名都沒有。
第4章 未來
周洛陽在車上調整了坐姿,隨手翻了下擋光板後面,以及所有的視線可及之處。杜景的車里裝飾十分樸素,連個公仔也不掛,看上去不像他自己的車,或許是余健強給他開的?
余健強是gay,會不會在某個程度上看上了杜景?但根據他的相親類型也即自己推斷,這地產老板理應不喜歡杜景這種類型的。
他是怎麼找到這份工作的?周洛陽實在不能想象杜景當人助理的情形,在一貫對他形成的印象中,周洛陽總覺得他也許會做份別的工作。可是做什麼呢?他也說不出來。杜景是個不能被困住的人,周洛陽總覺得,總有一天,他將離開鋼筋水泥的樊籠,回到那個屬于他的世界里去。
至于這個世界是什麼樣的,周洛陽自己也說不清。
他還記得與杜景彼此相熟起來,花了很長很長一段時間,也許因為杜景服用的藥引起了他的興趣,也許是因為他覺得這室友很孤獨,于是多多少少生出點救世主的責任感,希望走進他的內心。
五年前的秋天,軍訓結束,回到寢室後,周洛陽打著赤膊,朝杜景提議,是不是得給寢室做個大掃除?
杜景對周洛陽的提議沒有任何意見,只是單純地點頭,戴著耳機起身,周洛陽說︰“你去接一桶水吧。”
杜景就接水去了,周洛陽回到寢室後實在有點矛盾,一方面他希望與杜景交交朋友,多說幾句話,否則寢室里這麼死氣沉沉的氛圍總有點不對。另一方面,理性又在不停地告訴他,每個人都需要互相尊重,強行交朋友是不行的。
杜景個頭高,周洛陽讓他做什麼他就做什麼,便站著開始擦風扇。趁著這時,周洛陽看了眼杜景帶到學校來的家當——東西很少,一個電子書閱讀器,一個mac筆記本。三雙籃球鞋,價格不菲。
“我幫你把衣服掛上?”周洛陽抬頭問道。
杜景看了眼周洛陽,點了點頭。
周洛陽便光明正大地打開杜景的衣櫃,里頭兩身休閑裝,幾件雜亂的運動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