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神佑道︰“阿姊平素十分照顧我,我們也是要好的。阿姊還叫我捎些玩具與府上表姐妹呢。阿婆為兄弟們特特禮聘了南山先生,學業想是不用擔心的。”
一一說得分明。
柴老先生道︰“如此,我便也放心了。”再順口問了一回姜家情況,這便是姜五來回答了。顏神佑一挑眉,心說,表哥,你又裝!可不是,姜五看起來靦腆已極,可說話沒一個字不清楚的。看起來像是含羞半斂眉,實則眼觀六路,根本不是那種眼楮只會看自己鞋尖的靦腆貨。
正說話間,外面又急匆匆來了人︰“阿翁!大郎將九郎、十三郎、十四郎綁到柱子上啦!”一進來,才發現還有客人,登時便啞了。
柴老先生恨得要命︰“我不過一時沒看著,又鬧什麼了?!大郎怎麼了?”
來人道︰“大郎說,什麼時候二郎的牙瓖好了,什麼時候放三位小郎君下來……”
姜五便起身,很不好意思地道︰“既是府上有事,我們不便多打攪了。”握著妹妹的手,他就紅著臉帶人走了!連柴老夫人都沒再見,兩人就火速跑掉了。仿佛丟了人的是他們。
柴老先生︰……“把這五個小牲畜都給我捆起來各打十個板子!”氣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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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得柴府,姜五捏捏顏神佑的手,顏神佑茫然抬頭︰“啊?”
姜五放心了︰“上車了。”
兩人回到家就是一通狂笑,大袖掩了面,笑得一抖一抖的。蔣氏納罕道︰“你們兩個,笑的甚麼呢?”
顏神佑放下了袖子,面上猶帶桃花色︰“阿婆問五郎。”
姜五道︰“柴二被柴九、十三、十四拿繩子絆倒了……”
蔣氏連呼“造孽”。範氏、周氏等也十分惋惜,連蔡氏,都露出些神色來,原來,這柴二風姿奇特,卻又賞心悅目,很有些人喜歡的。听聞他被自家兄弟暗算了,門牙都折了,豈有不惋惜之理?
顏神佑這才算是開了眼了,一直以來,她接觸的世家都極其有限,主要是姜家。其他的,就是去過蔣家那麼幾回。唐家不算,只是去了唐儀那個中二病那里,他家算特例。她一直以為世家就是像姜家這樣的,規矩嚴謹,又和諧友愛。不想柴家一行,竟讓她見識到了這般……歡樂。也因此,又見識到了蔣氏等世家婦的另一面。
忽然就覺得,世家有時候也很二很歡樂呢。原來,唐伯父從來都不是一個人啊!
蔣氏又一算︰“你這些親朋也走得差不多了,從今日起,便好生讀書罷。”
顏神佑順從地答應了,午飯過後,便又開始了學習。姜家與一般世家不太一樣,如今許多家庭連男子都不大習武了,姜家卻牢記教訓,連女孩子都要學一點點擊劍或者是射箭一類。在這方面,顏神佑是完爆所有表姐表妹的。每天下午正常的課程之後,就是差不多一個小時的類似體育課。對于顏神佑來說是毛毛雨,還覺得運動量不足,晚上她還要拉著客女們陪練。
體育課上,又加一個新同學——蔡氏。姜家的女眷們,實在算得上是京城的異類了。蔡氏初時還不大習慣,只是闔家都如此,她便也一同學習了。見顏神佑年紀不大,卻有些“弓馬嫻熟”的影子,忍不住道︰“神佑好身手。”
顏神佑緩下手,羞澀地笑笑︰“鄉居無事,手熟耳。”
姜安越看,越覺得她跟姜雲笑起來特別像,思考了一下,覺得她這個樣子也沒什麼不好,便撂開不管了。
晚飯過後,姜戎等人各有事做,比如到書房開個小會什麼的,女人們便聚在一處,說一說姜宗的婚事準備得如何了一類。姜 婚後,姜宗的親事便也提上了日程,又有姜珍等,都是年紀相仿,不過相差兩、三歲而已。都到了該忙的時候了。
顏神佑記下了姜宗等人正式婚期,姜宗之及笄禮,姜氏這個姑母是趕不上了,婚事也是,顏神佑就得出席。估計到時候塢堡那里還會有禮物送到,姜珍的婚禮也是,再往下,姜氏就該出孝了。
等討論完,蔣氏命諸人散去。範氏卻留了下來。蔣氏道︰“你也不去歇著?”
蔣氏笑道︰“如今我也有兒媳婦了,也該松快松快了,不如陪阿家多說說話兒呢。”
蔣氏道︰“那大郎呢?”
範氏道︰“我安排了人伏侍他,看起來倒也合適,喚來與阿家看看。合適了,就打發她們去?”
蔣氏一點頭︰“唔。”
顏神佑一直還在,她回房也不過是復習一下功課,長夜漫漫的,不如先陪蔣氏說一會兒話。現在听著這樣,像是……賢妻給丈夫安排小妾?
顏神佑︰=囗=!親,這畫風不對啊!
據顏神佑所知,姜家家風還是不錯的,或者說,所有世家子,雖然坐擁姬妾,卻都要宣稱與老婆感情不錯,自己不好色。沒人炫耀自己夜御數女,那麼干的是顏啟趙忠!姜戎這里,兄弟三人,都沒听說有庶子出現。什麼婢妾更沒听說過,也沒听聞有什麼桃色新聞。
這又是要鬧哪樣?
等人進來了,顏神佑抬眼一看,是倆十五、六歲的姑娘,看著跟姜宗差不多大了。也不著彩衣,也不施脂粉,又不大像是姬妾了。
豈料蔣氏道︰“這樣就很好,好生伏侍大郎,敬愛大娘。那便將她們放到大郎房里罷。”
範氏道︰“郎君在書房,不好令她們過去,我帶她們回房罷。”
蔣氏忽然嚴肅地道︰“你們當屬守婦道,不可狐媚惑主!弄壞了大郎的身子,我是不依的。”
倆小姑娘臊得滿臉通紅,低聲應一句︰“是。”跟著範氏出去了。
顏神佑目瞪口呆,不是因為她一向正人君子的好舅舅要納小,也不是因為這倆侍婢年紀跟她表姐差不多大。而是……大舅母的臉色,怎麼越看越像是喜氣盈盈的?這沒毛病吧這個?
然而蔣氏面前,她只好裝成天真可愛完全不了解,反正,她也沒機會見識這種生物嘛!跟蔣氏賣了一回萌,又被蔣氏考較了一回譜系,顏神佑才告退了。回來就悄悄問阿圓︰“怎麼大舅母這般開心呢?”
阿圓知道自己奶大的這小丫頭是什麼貨色,悄悄地道︰“說與小娘子,小娘子卻是不能外傳的……”
這開場白,顏神佑听得特別多,都會背了,連忙道︰“我什麼時候說漏嘴過?”
這回答,阿圓也是听到耳朵起繭的,便接下去道︰“小娘子,你娘不容易,生孩子是過鬼門關……”說著說著,覺得不對味兒,趕忙住了嘴。萬一小娘子問這生孩子跟納妾蓄婢的關系,要怎麼回答呢?難道要說到xxoo?不行啊!這事兒不能說啊!阿圓驚出一身牛毛細汗來。
顏神佑已經秒懂!嗯,丈夫就是個……精子銀行,提款創業(生兒子),成功之後,就沒人願意再繼續付利息了。
生育對于這個時代的女性來說,是一個門檻兒,難產死的不在少數。哪怕是貴族之家,女性生育的風險也很大。顏神佑不知道的是,三舅母曾經流過產,懷孕的女人也很脆弱,足病了一整年才緩過氣來。
對範氏來說,大兒子都成親了,女兒快要出門子了,她還另有三男一女,足夠使了,不需要再拼著老命生孩子了。這是真的拼命啊!誰愛生誰生去吧,老娘不伺候了。over。
顏神佑想明此節,無語問蒼天……
阿竹親自端來洗臉水的時候,就看到這麼個群雕,名曰︰發呆的乳母與小娘子。咳嗽一聲︰“小娘子,該洗漱安置了。”這才驚醒了兩個人,顏神佑想明白了事兒,心無旁騖,洗洗睡了。
徒留阿圓苦苦思索︰她這是听明白了,還是完全沒明白呢?又不敢招顏神佑,怕引得她再問下去,阿圓就得上吊了。
直到後來,阿圓也沒弄清楚,當年的顏神佑,到底有沒有听懂。
☆、65•萬萬沒想到
顏神佑受到了來自大舅母的震蕩打擊,經過了阿圓的神解說之後,久久不能回神。當天晚上,她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失眠到了下半夜,腦子還是有點轉不過彎兒來。總有一種自己穿過來就是為了被毀三觀的趕腳!
原來……妻子給丈夫安排通房小妾,不是為了什麼勞什子的“賢惠”,純是為了保命(本意)!
還有什麼比這個更毀三觀的?
直到此時,顏神佑才從記憶的角落里揀出了一些邊邊角角的“常識”。比如古代醫療衛生條件很不好之類的。照這個情況來看,阿圓的解釋,好像似乎也說得過去啊。哪怕在兔朝,天涯八卦、社會新聞里也有什麼保大保小之爭什麼的。娘家要保閨女,婆家人要保孫子啥的……
照這麼看來……顏神佑突然覺得,她好像窺視到了一個之前自己完全沒有注意到的新世界。許多事情覺得詭異的地方,也都能得到解釋了。
可是,如果照這麼下去,姜氏已經生了六郎了。雖然夫妻關系不錯,可如果讓姜氏生夠了兒子,比如生個兩、三個,然後會不會給顏肅之安排小妾?縱使不是妾,那麼侍婢呢?顏神佑認為,自己完全沒辦法接受這種情況!這跟她以前的世界觀完全不符!
這再要弄出什麼庶出的弟弟妹妹之類的,顏神佑絕對不能保證自己不暴走!
以此類推,等她到了結婚的時候,成家立業了,然後……
顏神佑一個哆嗦,躺在床上,整個人都僵硬掉了!
【摔!這不是坑爹呢嗎?臥槽尼瑪!古穿真不是人干的事兒啊!】
這一夜,腦洞大開的顏神佑,在“不許老公納小”與“拼命(字面意)生娃”之間掙扎猶豫了很久。從“敢出軌就閹了他”到“一直吃避孕藥會不會對身體不好”腦補了許多解決的方案,偶爾還冒出“怪不得當了太後才廣養面首”這樣的奇葩結論,直到下半夜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目光呆滯地去給蔣氏問安。蔣氏看她這個樣子,嚇了一大跳︰“這是怎麼了?可是近來累著了?還是中了邪了?”要給她延醫問藥。
小孩子的身體就是這樣,特別不禁 ,精神頭再好都不行,她早起還洗了把冷水呢,擦完臉就又 了。顏神佑強忍著打哈欠的欲-望,忍得眼淚都快流出來了︰“外婆,我沒事兒,就是……昨天想事兒想太久了。”她隨口胡扯了個理由。
由于她這淚眼朦朧的蠢樣子,蔣氏又擔心她,倒沒來得及細分析她這表情自不自然,反而關切地問︰“你想什麼呢?有什麼愁事跟外婆說,外婆叫你舅舅們給辦了。”
顏神佑一個激泠, 意都醒了。連忙順著往下扯︰“就是看柴家那個樣子……怎麼看也不像詩禮之族呀。”
蔣氏听了,才放心地笑了,連皺紋兒都笑順了︰“他們就是那個樣子的,無傷大雅就好。”
顏神佑就納悶兒了︰“牙都折了呀!”如果要類比的話,現在大約相當于魏晉南朝時期?那時候的人雖然放誕不稽,什麼嗑藥果奔都干得出來,世家里也有互相鄙視,連親戚都得罪的。可也只是搞行為藝術而已呀,誰特麼當著客人的面兒,把堂兄的牙給搞豁了啊?!
蔣氏道︰“他們小孩子玩鬧的呢,你不用在意,只當是趣談罷了。”
顏神佑︰……
祖孫二人又說一會兒話,蔣氏看顏神佑這似乎真是受到了一點打擊,且精神不太好。便讓她在自己這里補眠,並且派人去跟先生說︰“顏家來信,太夫人留顏小娘子說話,今早告假。”
範氏等過來請安,見顏神佑精神不對,也一齊問了一陣兒。蔣氏道︰“她被柴家的事兒給弄糊涂了。”笑將顏神佑的疑問說與眾人。範氏等都說︰“也有荒唐的人,並不是什麼大事。”
若是世家真是像後來傳說中的那般神奇,也不至于總有人被淘汰了。且不提什麼世家里裝逼裝成傻逼的,就說唐儀吧,這麼個中二病,只听見有人說他不羈的,也沒見什麼世家與他絕交的。等他做到虎賁,還門庭若市哩。
顏神佑又一次刷新了常識。這也不怪她,穿越者的固定思維吧大概,世家听起來就很高大上,哪怕內部斗爭呢,也很有點裝逼的範兒。這種只是小矛盾,就亂弄的,她是真沒想到的。
弄明白了,顏神佑的 勁兒也上來了,蔣氏愛憐地看著她︰“累吃一口,就去睡罷,可憐見的。”
反正也不是有什麼教學大綱和統一考試的學校,完全是按照學生進度來掌握教學進程的,主人家有話,老師們听了就是。顏神佑功課又不錯,也沒有什麼會跟不上節奏的擔憂。蔣氏說完,顏神佑一想自己現在的狀態,要是在課堂上打瞌睡了才是丟人,便也同意了。只是睡的時候有些不太安穩,還想著課堂上的事兒。
等下午睡醒了,吃過了午飯,她再去上課的時候,就又听到了後續。
也不知道這些人的八卦怎麼能傳得這般快,反正她听姜家的先生桓存講完了今天她自己的那一份內容,又考較了以前的功課之後,就听到了柴家的新聞。
下了課,被表姐們關心了一回身體狀況。顏神佑不得不跟姜安解釋︰“就是不明白他們怎麼這般淘氣。”
姜安不愧是顏神佑的表姐,腦補的功夫也是一流的。瞬間就腦補出來︰表妹從小生在土鱉家里,一心向往世家,認為世家子弟都是高大上,然後一見柴家的蠢貨們賣蠢,世界觀受到了打擊,整個人都不好。
馬上對顏神佑解釋道︰“沒事兒,你再住幾個月,見多了就知道,他們也沒什麼好的!”說得那叫一個斬釘截鐵。
姜五看了姜安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麼,心道,小丫頭才沒你想的那麼脆弱呢。干脆轉移了話題,說︰“你們知道柴二現在怎麼了麼?”
姜安忙問︰“怎麼?”
姜五咳嗽一聲,酒窩一現︰“听說,他們家大郎給他尋人瓖牙了,本來要拿玉瓖的,他嫌色澤不對,會引人注意。後來,听說改了用貝殼……”
顏神佑當時就噴了,姜安投過來好奇的眼神。顏神佑笑紅了臉,連連擺手︰“貝……齒……”
姜安想,她這輩子都沒辦法再從容面對“貝齒”這個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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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顏神佑更全面地接觸了不少世家的生活。姜家人很注意對顏神佑行程的安排,主要是讓她在姜家學習生活,有什麼社交活動,也很注意梳理當時會到的客人名單,以名顏神佑處境尷尬。
顏神佑也趁此接觸了不少所謂世家,由于有姜家的顏面,又有楚豐等人的面子,她倒也過得不錯。這也是因為她的社交活動並不多,還是以學習為主。顏神佑卯足了勁兒,像塊海綿,拼命地吸收著各種知識。哪怕是裝逼用的,她也很用心的在學——這年頭講究這個,有什麼辦法呢?
然而在學習的時候,又摻雜著感激與愧疚。姜家這麼敞開了教她,她是感激的。這私下里打算將學會的又帶回顏家,她又生出一種偷師的愧疚。相互作用之下,倒讓她顯得更加沉靜了起來。
這種沉靜不是在表面的,而是沉澱入內。看起來她依舊與表兄表姐們玩耍,照樣戲笑,然而行事之中,卻又是一步不錯了。
顏神佑每隔數日,便照例回去姜氏的那所宅子里住上一日,清理一下家務,考較一下部曲們。她考較的辦法相當簡單,就是拿著標準硬卡。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倒也賞罰分明,從來不因討情而手軟。然而罰過之後,卻不再計較,用她的話說便是︰“買一樣東西,從來沒有付兩回賬的道理。”
部曲們倒漸漸有些服她了。
六妞等人,卻是她的“兵”了。她自己上完了體育課,還要帶著這些人再開小灶。姜家自己便有尚武之風,也不以為忤。這世上好這一口的娘子、小娘子也不是沒有,範氏曾戲言︰“若到洞房花燭時,門口侍婢列兵相待,不知新郎當如何?”
說得周氏又有一點擔憂了起來。
顏神佑對此倒無所覺,一如既往。她已向蔣氏等長輩報備過了,且客女們都知規矩,並不亂跑,也沒有對姜家的管理造成什麼不便。每離開,用過的箭都拔出來裝好,箭羽有落地的,全都自己掃掉。兵器歸架,歪掉的靶子都擺成一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