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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節

    他之前從來都不敢跟顧茫說“認真”,從來不敢跟顧茫說“未來”。因為顧茫總是一副無所謂,也不相信的樣子。
    可是那一天,他成了羲和君,他不再只是被伯父架空的墨小公子了。他終于有了那麼一點可以在心上人面前許諾未來的勇氣,好像攢了很久的積蓄,總算能買一件拿得出手的珍寶,于是便小心翼翼地捧給心愛的人,滿心歡喜地希望他能收下。
    他恨不能把一腔真心都掏出來,恨不能發完天下所有的誓言,只為討得顧茫的一句認可。
    所以,那天他在床上跟顧茫說了很多很多,顧茫笑著摸著他的頭發,由他無休無止地操干著,好像都听進去了,又好像只是覺得小師弟很可愛,像個傻瓜。無論他如今有多厲害,是不是羲和君,他的顧茫哥哥都會一輩子寵愛他,包容他。
    “你喜歡什麼?你想要什麼?”
    顧茫什麼話都沒有說,什麼都沒問他索要。
    但是最後,在他不知第幾次發泄到顧茫身體里的時候,顧茫被他干出了眼淚,失神間,不知是因為神智渙散了,還是被他磨得受不住了。
    顧茫仰頭望著墨色的回紋幔帳,喃喃地說︰“……我……我想,有個家……”
    墨熄怔了一下,他想他這輩子都不會忘記掉顧茫說那句話時候的表情。
    從來都那麼笑嘻嘻無所謂的人,說那句話的時候,竟不敢看著他的眼楮,那麼自信的人,卻在那一刻只剩下瑟縮與惶然。
    好像在渴求什麼太過昂貴的東西,渴求什麼永遠也得不到的幻夢。
    他說完這句後就闔上了眼楮,眼淚順著洇紅的眼尾滑下去。
    那是不是往日因為床笫之事而流的淚水,墨熄其實並不清楚。
    只是在那一刻,墨熄忽然無比清晰地意識到,戰無不勝的顧帥,原來只是一個無父無母的奴隸,他被打被罵二十余載,從來沒有一個真正屬于自己的家,從來沒有過哪怕一個真正的親人。
    墨熄只覺得心悶得難受,疼得厲害,他俯身,噙住顧茫濕潤顫抖的嘴唇,在喘息的間隙里,他摸著顧茫的頭發,低聲地說︰“好。我會給你的。”
    我會給你的。
    會給你一個家。
    這是你第一次開口問我要東西。玩笑也好,胡說八道也罷,我都當真了。
    我知道你曾經過得太不容易,很多人都欺負過你,捉弄過你……所以別人給你的東西,你都不敢要,別人許下的誓言,你也不敢信。但是我不會騙你,你等等我。
    你等等我,我會很努力,沙場浴血,功成名就,拿所有的戰功,換和你名正言順在一起。你等等我。
    我會給你一個家的。
    那時候的他,曾這樣熱忱而天真地在心中許諾著。
    不用太多年,不會太久,我要給你一個家,我要一直陪著你。
    年少的墨熄心疼地撫摸著他顧茫哥哥的臉,那樣渴望地懇求著。
    顧茫,你再等等我……好不好……
    第27章 暗中關注你
    墨熄從寒室里出來的時候, 獄卒的魂兒都快散了。
    之前酷吏望舒君來提審顧茫,出來之後一襲絲綢寶藍藍衣, 干干淨淨,連胸前配的月華石墜子都沒有半點歪斜, 結果進去一看, 好家伙,顧茫徹底成了個血人。
    望舒君自個兒沒濺著血,都已經把人折磨成這樣了, 而羲和君現在, 一身禁軍戎裝幾乎要被鮮血染透了,那顧茫還不得——
    這樣一想, 差點腿軟栽倒在地上。幸得身邊小徒弟及時扶住, 才能勉強哆嗦著站直, 朝墨熄行禮︰“羲和君慢走。”
    墨熄青白著臉, 抿著唇, 沉默地頭也不回, 走出森森冷冷的陰牢甬道。嵌著鐵皮的軍靴踩在寒磚上, 發出脆硬的響。
    “天香續命露天香續命露!!快點快點快點!!”
    獄卒手抖揣著生肌去腐的靈藥,領著一群藥修烏壓壓地跑到寒室內,還沒來記得站穩呢, 就愣住了。
    只見顧茫躺在石床上,裹著黑金色的御寒裘袍, 絨邊深處露出半張清瘦的臉, 卻是干干淨淨的。
    小徒弟一愣︰“師父、這, 這是怎麼回事……”
    獄卒眼楮一掃,落到裘衣衣袖邊繁復錯雜的金色蛇形圖騰,心中咯 一聲——這不是北境軍的軍徽嘛?
    再轉念一想,剛剛墨熄進來時身上分明是披著一件御寒大衣的,出去時卻是一身干練收腰的黑衣勁裝,這衣服……難道是……
    他咽了咽口水,往前走了幾步,輕手輕腳地揭開裘衣的一角,果然見到顧茫呼吸勻長地縮在里面睡著了,身上的傷口也全都血止。獄卒不禁有些呆住,他隱約覺得有哪里不對勁,可是想到墨熄平日里那清冷自傲的樣子,又想到墨熄曾經被顧茫毫不留情地捅了個透心涼,這種大膽的靈光又很快熄滅了。
    小徒弟也探頭過來看,看了好一會兒,反應過來︰“哎呀!這不是羲和君的外袍嗎?”
    “……”
    “師父師父。不是都說羲和君有潔癖,東西從來不給人踫的???”
    獄卒頗為無語地回頭︰“你覺得這件衣服他還會再要回去?”
    “哦……”小徒弟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說的也是。”
    頓了頓,又好奇心害死貓地︰“可是羲和君不是來提審的嗎?為什麼對犯人那麼好?”
    “他又不是酷吏。”獄卒雖然心里仍有些犯嘀咕,但是什麼該猜,什麼不該猜,他還是很清楚的。于是拍拍小徒弟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道,“不是每個人都像望舒君那麼喜歡見血的。”
    “哦……”
    “今天這件事情,你們都注意點,不要說出去了。”獄卒回頭吩咐其他人,余光又瞥了一眼裘袍上熠熠生輝的金色騰蛇,低聲道︰
    “記住了,話多生事。”
    墨熄走在雨雪霏霏的官道上,西風刮面,缺了寒衣,他卻也不覺得冷。他眼神沉熾,心如鼓擂,耳邊不斷地回響著顧茫的那一句喃喃低語。
    我想……有個家……
    心中像是一蓬亂草落了星火,一路從胸口焚燃,燒的他連眼眶都微微發紅。
    他越來越覺得顧茫或許並沒有心智受損,不然為什麼在昏迷之際,他無意識的喃喃低語竟會是這一句?
    胸腔內跳躍的火既是一種折磨,又是一種希望。這樣翻來覆去地想著,連自己滿襟是血引得路人側目都沒有注意。
    雪越下越大,而墨熄眸中的光也越來越亮,他想,不管怎麼樣,等眼下這樁案子告結之後,他一定要把顧茫從慕容憐那里要過來。
    只有這樣,他才能與顧茫朝夕相處,才有機會探得顧茫究竟是假傻還是真瘋。
    這邊廂正出著神,遠處卻忽然傳來一聲淒厲的尖叫︰“啊——!!”
    墨熄腳步一頓,抬眸循聲。
    如今帝都情勢正處于高度警戒的狀態,他立刻朝叫聲傳來的方向掠去。那是一家酒鋪子,桌椅板凳全砸了,牆角邊堆著的酒壇也碎了好幾個,陳年的梨花白流了滿地,屋里一股凌冽的酒香。
    客人們爭先恐後地往外跑著,只有幾個恰巧在飲酒的修士此刻聚在二樓的包間里外,其中就包括了岳辰晴。
    岳辰晴捂著胳膊上不住往外淌血的傷口,正氣得破口大罵,這真是稀奇,他那麼好的脾氣,輕易不會動怒,此刻卻一副七竅生煙的模樣,口中叨叨咕咕地︰“膽小鬼!小烏龜!一點都不夠朋友!”
    他心思單純開朗,平日里很少罵人,于是顛來倒去罵的,也就是那麼幾個詞而已,居然連“小烏龜”都算髒話。
    “痛死我了!”
    墨熄很快到了樓上,正撞見岳辰晴氣嚷嚷地︰“大壞狗!”
    一抬頭,正巧對著墨熄罵了過去。
    墨熄︰“……”
    岳辰晴一愣,睜大了圓滾滾的眼楮︰“羲和君?你怎麼來了?那啥,我不是說你啊……”
    “出什麼事了?”墨熄掃了岳辰晴一眼,“你受傷了?”
    “是啊是啊!剛才有個身手了得的黑衣人,突然從窗內翻進來,要帶走酒肆里的小翠姐姐。”岳辰晴又氣又急的,“小翠姐姐平日里可愛得緊,每次沽酒也都給我們幾個兄弟多一些,有時還送花生米和芸豆糕,雖然芸豆糕不怎麼好吃,但是——”
    “……你說重點。”
    “哦,重點,重點。”岳辰晴醞釀一會兒,氣憤道,“重點就是,我一看情況不對,就和幾個朋友沖上去攔那黑衣人,可那家伙使的不知是什麼詭異妖法,我連他的袖角都沒踫到,就被他砍了一劍。可我那些朋友倒好,一看我受傷了,居然嚇得全跑了!他們都是小烏龜!”
    他越說越氣,簡直要吐血的樣子。
    “咱們重華百草會居然是這麼一群玩意兒,也太不夠意思了!”
    “……”
    重華百草會,這是岳辰晴和一群年輕小輩組的小團體,一群愛好攀附風雅的公子哥兒們成天一塊兒招搖過市,還暗戳戳給自己封個江湖尊號,什麼“傲天龍”“錦衣虎”,墨熄本來就覺得很智障,此時听岳辰晴這麼說,自然只嚴厲教訓道︰“讓你少跟那些人混在一起,你就是不听。傷得重嗎?”
    “沒事沒事。”岳辰晴一臉生無可戀,“我就是被兄弟背叛,心中悲冷。我此刻總算可以體會到羲和君你的心情了,你當年……”
    話說一半,忽然覺得這麼說不對,連忙住了嘴,滾圓的眼楮瞄著墨熄看。
    墨熄沉默一會兒,問︰“黑衣人往那邊去了?”
    “不知道,他動作太快了,簡直不像是個活人。嗖的一下,連影子都瞧不見了。我可憐的小翠姐姐啊……羲和君,你說他會不會就是那個青樓早泄客……”
    墨熄皺眉︰“是什麼?”
    岳辰晴這才想到墨熄最近忙成這樣,肯定沒有去听說書先生那番天花亂墜的青樓殺人案,于是道︰“就是紅顏樓的凶手嘛。”
    “你傷口讓我看看。”
    岳辰晴就委屈巴巴地展示給他。
    “……”墨熄端詳著岳辰晴的傷處,劍眉越蹙越深,“……是斷水劍……”
    岳辰晴嚇了一跳,驚問道︰“斷水劍宗師李清淺?”
    墨熄搖了搖頭,未置是否,只說︰“你先回家,最近帝都很亂,沒事別再到處跑。”
    “我爹去熔流山閉關啦,我四舅又高冷得很,理都不理我,我一個在府上也呆不住啊。”
    “那就去你哥那邊。”
    岳辰晴猶豫一下,嘟噥道︰“他又不是我哥……”由于從小在岳家耳濡目染著,岳辰晴對江夜雪的印象其實也好不到哪里去,只覺得他是個廢物膿包,給岳家丟臉的。不過在墨熄面前,他也不好多說什麼,于是岔開話題,“對了,羲和君你從哪里來的,怎麼衣服上都是血?”
    “……”墨熄低頭一看,半晌道,“我收拾了一個人。”
    “收、收拾了一個人?”看著滿襟的血,那人別是被羲和君打死了吧。
    “別問了。”墨熄道,“被擄走的小翠姑娘,你可否畫出她的肖像?”
    “可以呀,我試試看!”
    岳辰晴說著,問酒肆老板娘討來紙筆,很快一個妙齡女子的相貌就躍然紙上。墨熄在旁邊看,可直到岳辰晴畫完最後一筆,也不曾瞧出這個姑娘有什麼特別之處。正打算去和老板娘詢問關于她的身世來歷,岳辰晴卻忽然又拿起了他擱下的筆。
    “等等!還少了一點東西!”
    說完忙不迭地在小翠的眼尾旁點了一顆痣。這才滿意道︰“對啦,這樣才對。”
    墨熄微微睜大眼楮︰“她也有顆淚痣?”
    “啊?什麼叫也有?誰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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