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還能這麼泰然自若地……
“嘶!”顧茫猛地推開了墨熄,捂著自己的嘴唇,撞鬼似的瞪著他,“你屬狗的?干什麼咬我?!”
墨熄眸眶濕紅,他臉上帶著屈辱和憤怒、痛恨與悲傷,燈花流照,他盯著顧茫的臉,半晌才直兀兀地斷出一句︰“你究竟把我當什麼。”
“……是你自己要替代飛天姑娘留下來陪我的。”
顧茫說完,頓了頓,還想再補些什麼,可他一眼掃到墨熄面龐上的委屈。看著這個年輕男人立在他面前,隱忍著,卻又胸口起伏,隱忍不住的模樣。
他忽然就有些不忍心了。
其實他顧茫就真的願意為了爽,不管不顧地和一個男人搞上床嗎?他有神壇猛獸之名,擁兵無數,他難道就甘願雌伏在一個比自己還小了三歲的男人身下,被那個男人干到渙散失魂嗎?
不是的。
他不是因為一時糊涂而鑄下□□之錯,不是因為一晌貪歡而一錯再錯。而是因為他早在不知不覺中就有了喜歡,所以才會有後來的一時糊涂,有再後來的一晌貪歡。
他的心早就已經不屬于他自己了,只是他不想承認,不願認命罷了。
顧茫看著墨熄眼眶微紅的樣子,嘆了口氣,抬起手,想摸一摸他年輕又英俊的臉︰“你啊,以後要是沒了我……”
墨熄的眼眸一下子便濕了。
他忽然克制不住自己,猛地伸手抱住了顧茫,抱得那麼緊,那麼用力,擁得那麼深,仿佛要把顧茫的四肢百骸都拆散了藏進自己的骨血里,用他的血肉鎖住顧茫的血肉,這樣就能把人永遠地留住,不會有後來的背叛,不會有同袍相向,匕首入膛。
顧茫在他懷里嘆道︰“你今天這是怎麼了。”
“我只是想你能好好的。”墨熄的下巴抵著顧茫的發頂,緊緊擁著懷里的人,沙啞道,“你心里要有什麼難過,有什麼委屈,能不能都告訴我?讓我和你一起扛?”
“你能不能不要胡思亂想,不要一個人忍著……”
“墨熄……”
墨熄抬起一只大手,按在顧茫腦後,將他更深更深地貼入自己懷里。那種失而復得得而復失的痛楚令他的每一寸骨骼都在細微戰栗,于此刻慢慢地從四肢百骸中甦醒。
墨熄抱著八年前的顧茫,像是抱著一縷終于歸家的游魂。
他閉上眼楮,劍眉低蹙,哽咽低語︰“師兄……你有什麼心事,都不要再瞞著我了,好不好。”
懷里的人微微僵凝,沒有作聲。
半晌後,顧茫將他推開——顧茫的手抵著他的胸膛,在兩人間撐開一臂的距離。
那雙黑如長夜的眼楮安靜地凝視著他,顧茫淡淡地問︰“羲和君覺得我瞞了你什麼了?”
作者有話要說︰
顧茫茫︰你會琵琶嗎?
熄妹︰不會。
顧茫茫︰你會唱歌嗎?
熄妹︰不會。
顧茫茫︰來人啊把這個什麼都不會的小妹給我拖出去!怎麼什麼都不會!玩我呢這是!
菜包︰(冒頭)別鴨客官,我們熄妹會吹簫,您可以體驗一下鴨!
熄妹︰……
第85章 年前的陸展星
“羲和君覺得我瞞了你什麼了?”
顧茫問這句話的時候, 臉上的神情說不出的寡淡。笑容與頑劣都收去了,鋒芒與狠戾又還未出鞘, 只這樣看著墨熄,像個陌生人。
墨熄自然不能說“你是不是有意叛國而去”,于是他闔了闔眼楮,低聲道︰“我知道你仍對重華, 對君上多有不滿, 我——”
“別啊。”顧茫一抬手,指尖觸上墨熄的嘴唇, 他盯著他,忽然又笑了,那笑容三分甜膩七分危險,浮于這張臉的表面, “美人,人可以亂睡,話可不能亂講。我如今軍餃已解, 殘部收監待判, 我的兄弟三日後就要東市問斬,你這時候來跟我探討我是否對君上不滿,是想累得我罪加一等,愈發萬劫不復?”
“……我從來沒想要這樣待你。”
“你現在沒想過, 不一定將來不去想。最難消瘦美人恩, 何況像你這麼美的。”顧茫的指腹順著墨熄的唇滑過,到他的下頜, 微微抬起來,“我不得不防啊。”
“顧茫。”墨熄的暗沉沉的眼楮傷心地看著他,喑啞道,“我對你,是真心的。”
“你們這些權貴,就是平時賞賜人賞賜慣了。賞珠寶哄女人,賞財權哄男人。這些都沒有用的時候,就干脆把自己的真心也賞出去。我哪里敢要?”顧茫嘆了口氣,“人的心都是會變的,君上當年還對我掏心掏肺呢,在我為重華開疆拓土的時候,我是萬萬沒有料到新君即位之後會這樣待我。”
頓了一頓,顧茫道︰“我看不透你們這些人。”
“包括我?”
“……”顧茫唇角的笑意更深了,他偏就有這種本事,他高興的時候,一脈笑痕就能讓人如沐春風,他不悅的時候,春風便立刻化作凍雨。
顧茫抬手拍了拍墨熄的臉︰“寶貝,包括你。”
手指尚未落下,就被墨熄攥住。
顧茫睫毛振翼,慢慢抬眼看著他︰“松開。”
墨熄卻並未松,他無疑是傷心的,是絕望的,然而這些情緒愈積愈深之後,就如濁雲壓境,逐漸地讓他周遭氣場變得偏執而陰沉。
“你要我怎麼證明。”墨熄捏著他指尖的力道越來越緊,眼中跳動著明暗不定的幽澤,“顧茫,事到如今,是不是只有與你同樣出身的人,你才願意相信。是不是只有陸展星站在你面前,你才願意傾听。”
顧茫神色不變,淡道︰“羲和君說笑了,顧某人不過賤奴一個,從來都是你們不願意相信我,我又有什麼選擇的權力?”
墨熄看著他的臉,他驚覺顧茫此時就已與後來投于敵營的那個叛將有了一樣的神態。
斂在眼底的,已是決絕。
此刻的顧茫,就像一個立在懸崖峭壁邊的人,隨時隨刻都有可能墮下那萬丈深淵而去。
墨熄喉結上下滾動——原來很多事情回頭看,一切都早有跡象,只是當時年輕,沒有讀懂真正的顧茫,以至于這些預兆著未來的細枝末節,他從前都錯過了。
他驀地閉了閉眼楮,慢慢地松開了顧茫的手指,低聲道︰“……對不起。”
“你跟我道什麼歉?”
“你班師回朝那天,是我沒能陪在你身邊。”
顧茫靜了一會兒,笑了︰“你當時自己也在前線交鋒,我並非不明事理。再說了,就算那天你在朝堂之上,你又能怎麼樣,能改變什麼嗎?”
他在鋪著蜀繡織錦的桌幾前坐下,抬手斟了兩杯茶。顧茫的手臂這時候還是蜜色的,線條緊繃,不似後來那般蒼白。
他將其中一杯茶推給了墨熄,自己飲了另一杯,而後道︰“羲和君,這樣處置我是新君的意思,不是靠你求個情就能改變的。我從來沒有因為你那天未曾陪在我身邊而怨恨過你,但說句實話,我們真的不是一路人。道不同不相為謀而已,你不用跟我說對不起。”
墨熄道︰“這道歉我不止是說與你一人的。你能讓我講完嗎?”
顧茫無所謂地笑道︰“好啊,你說啊,既然你這道歉不止對我一個人,那還要對誰?”
“鳳鳴山的七萬魂。”
“……”
“對不起,顧茫,是重華欠了你們七萬座有名有姓的墓碑。”
顧茫臉上的笑容逐漸淡去,睫毛微微簌動著,垂下來,然後他嘆了口氣道︰“墨熄,這件事已經過去那麼久了,我也已經看開了。你又何必再提呢。”
“……”墨熄看著這個泡在青樓里,叫歌女彈招魂曲的顧茫,這個所謂的“看開了的人”。
沉默未幾,他說︰“你想要替他們求的墓碑,我會去為你問君上討要。”
顧茫原本在把玩著手中的杯盞,聞言倏地抬頭。
不知為什麼,他的神色竟微微變了︰“誰讓你多管閑事。”
墨熄道︰“這不是閑事。”
顧茫一下子鼻梁上皺,面目近乎警懾的虎狼︰“你听著墨熄。如今我的軍隊雖然散了,但他們仍都是我一手帶出的,生也好,死也罷,他們與我是同一種人,與你不是。用不著你來替我出頭!”
“那是他們該有的,每一個英烈都有。你求的沒錯,你求不得我求。”
幾許寂默,屋內靜得猶如深海死域。
顧茫依舊瞪視著墨熄,卻一句話也沒說。過了一會兒,他忽然低了頭,驀地閉上了眼楮。這是進屋以來,墨熄第一次看到他臉上戴著的虛冷假面皸裂出了一道縫,那後面的悲傷幾乎像是海潮般涌流。
顧茫低頭垂落在陰影里,輕輕地笑了︰“羲和君,你說笑了。什麼英烈啊……他們不過是一群螻蟻而已。”
“……”
“碑不碑的,螻蟻怎配?就算立了,不過也就是個笑話,有誰會去祭奠?又有誰會去尊重?”
顧茫細瘦的長指捏著瓷杯,望著杯中的茶水,水中的倒影。
“立了也是一場鏡花水月殘磚廢石,我早就不強求了。”
“……”
“你也不必多管閑事,這是我們賤民的事情,與羲和君你無關。”
“顧茫……”墨熄喉頭阻鯁,良久之後,他問道,“……究竟要怎麼做,你才能不再像現在這樣?”
“你什麼都不用做。”顧茫將茶杯擱回了桌上,“乖乖地離我遠一點就好。時光會磨平一切。”
可是時光是磨不平仇恨。
時光解不開你的心結,阻不了你孤注一擲投身懸崖。
它只會將你銷磨得愈發面目模糊,黑眼楮凋敝成了藍色,皮膚傷痕累累,清譽毀于泥淖。
時光只能還給我一個支離破碎的你。
顧茫,我自將來至此地,我已看到過這件事的結局。
每一次呼吸都如痛入刀絞,墨熄忍著這劇痛,指甲深陷入掌中,低聲道︰“那你,今後呢……”
“今後?”
“那你今後,打算怎麼樣。”
“還能怎麼樣?酒肉聲色,風月美人唄。”顧茫道,“君上削了我的職,但好歹留了我的錢,我顧某人從此逍遙度日,這樣也挺好。”
“再無他求?”
“再無他求。”
墨熄微微動了動嘴唇,卻沒有立刻說話。
他很想不管不顧地告訴顧茫,你別再騙我了,八年後的一切我都已知曉。我知道若放你不管,你會走上怎樣一條不歸路,且永不回頭。
但是他不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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