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驕和龐牧先是一愣,然後對視一眼,顯然都明白了聖人的意思。
若果然要將任澤打回原型便是賤籍,何談科舉?聖人這麼說,就是願意復他為良籍?
晏驕好一陣頭腦風暴,拼命回憶著看過的律法文書,終于找到一條對應的︰非良籍不可入公門。
也就是說,即便任澤不能科舉為官,但……龐牧以後可以大大方方聘用他啊!
聖人就見下面兩顆腦袋眼巴巴看著自己,真是喜不得氣不得,當即丟下一句話拂袖而去。
“趕緊滾去成親吧,別在這里眉來眼去,看的朕心煩。”
次日,皇榜公開,衛藍奪魁,榜眼和探花都是不認識的舉子,祝溪的名字徹底消失。
晏驕等人來不及慶祝初步勝利,撇下衛藍自己參加瓊林宴並等候選官,帶著聖旨跟刑部精英們組成的大部隊直奔習慶府。
晏驕是頭一次經歷三司會審這樣的大場面,也就是到了現在才基本弄明白,刑部是行動派,主要負責前期案件審理和調查,類似後世公安部兼司法部;都查院顧名思義,主要負責監督;大理寺相當于後世的最高人民法院,負責最終宣判和法律修訂等,分工非常明確。
到了習慶府之後,張橫一干人等被抓的抓、抄的抄,晏驕順利拿到了方梨慧的尸體。
確切的說,是骨頭。
時隔兩年多,這個慘遭毒手的姑娘已經只剩下累累白骨。
晏驕仔細查看了尸骨,有了驚人的發現︰“舌骨骨折明顯,她是被掐死的。另外,我在她胃部所在的位置發現了一枚螺殼。”
在一旁協助的郭仵作仔細辨認許久,“是衣服里帶的還是吞下去的?可這麼一來,溺水而亡的可能性是不是大一點?”
“她下葬時換了壽衣,應該就是胃里的。”晏驕搖頭,“不可能是溺亡,除非閔行勇將人按到水中淹死後再掐斷舌骨,可這麼一來太麻煩,也不符合常理。我推測,是閔行勇先對方梨慧進行了包括嗆水在內的種種虐待,方梨慧掙扎中本能的吞水,無意中也吞入一枚螺螄。後閔行勇見她還活著,最後才掐死的。”
刑部跟來的官員聞言紛紛皺眉,“如此凶殘,當真不配為人!”
晏驕又盯著那枚螺殼看了許久,“可惜不能確定究竟死在何處。”
之前任澤說曾在畫舫撿到閔行勇的金冠,但那只能證明閔行勇去過畫舫,卻不能證明方梨慧就是在那里遇害的。
“這種螺只在大河里才有,”一直沒說話的甦本突然開口了,因為帶著口罩,聲音有些悶悶的,“方家花園內的池塘不可能有螺。”
見眾人刷的看過來,甦本有些驚慌,結巴道︰“我,我說的不一定對……”
晏驕大喜,“對不對的,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嗎?”
一群人都是行動派,說干就干,稍後果然有人來報,說方家池塘內確實沒有任何螺類。反倒是當年方家畫舫曾經停泊過的大河內,這種螺瘋狂生長,若有船舶長期停靠,連船底和下方靠近水面的位置都會發現這種螺的影子。
又過了一個月,被埋藏多年的方梨慧一案徹底告破,張橫、牛瑞、方封、閔行勇等人涉險奸殺、買官賣官、買凶殺人等判了死刑,其中方封和閔行勇因情節尤其惡劣,被判剮刑。
另外,知縣秦青戴罪立功,貶為庶人。
這些案子確實令人震驚,但因本案帶出來的閔行忠利用胞弟收受賄賂、左右朝廷用人的事實更是觸目驚心,徹底顛覆了百姓們對這位閔大人清官的定位。
最初閔行忠拒不承認受賄,而閔府看上去也確實清白干淨,不管是擺設還是人的穿戴打扮都沒有一點出格的地方。公人們找了半天,竟絲毫找不出可能藏匿財寶的地點,最後還是經驗豐富的刑部尚書邵離淵親自出馬,進去看了一圈後,東敲敲西摸摸,然後直接拿了把刀狠命往書房牆上一刮。
人群中頓時迸發出一陣驚呼︰粉刷牆壁的灰泥剝落後,露出來的竟然是一片金光!
眾人如法炮制,又從其他幾個地方發現了兩處銀牆和一處銀磚鋪地。
聖人大怒,將閔行忠問斬,余者抄家流放,也曾 赫一時的閔家頓時土崩瓦解。
塵埃落定那日,已是三月二十二,再有十天就是立夏了。
在這期間,晏驕頻頻往返于京城和峻寧府,意外……跟邵離淵混得不錯。
老頭兒年紀不小了,可精神頭很不錯,三司會審時,基本上三個部門的人對他都是又敬又怕,顯然威望甚高。
因為當年實習和四處跑腿兒多,晏驕對應付各色上司和長輩頗有心得,說了幾回話之後,邵離淵有什麼事兒都愛帶著她。
下頭的人雖然覺得一個女人老往衙門里跑不得勁,可人家年紀不大,戰績卓越,放到京城也很夠看的。且幾位大佬擺明了都要罩著,連聖人都在聖旨里公開褒獎,誰也不敢說什麼。
砍了閔行忠那天,這樁拖了將近三年的案子就算是徹底蓋棺定論了,而那個時候,晏驕手里也攢了一大摞飽含龐知府幽怨之情的書信。
她收拾好行囊,去找邵離淵辭行,準備明天一早就走。
誰知這老頭兒卻把眼一瞪,“還回去找那些混賬作甚?”
晏驕︰“……大人,話不好這麼說,我還領著峻寧府仵作的俸祿呢。”
“你這身本事當個仵作虧了,”邵離淵斬釘截鐵道,“我給那小子寫個文書,你日後就留在刑部。”
多好的丫頭啊,比他帶的幾個徒弟都能干!現成的辦案苗子,還省了找仵作配合的麻煩,干嘛再還回去?
晏驕感動之余又有些啼笑皆非,心想得虧著龐牧不在這兒,不然非炸了不可。
她朝邵離淵拜了幾拜,正色道︰“多謝您抬愛,我回去真有正事兒。”
老頭兒皺眉,滿臉懷疑,“這里案子不夠多?你回去能有什麼正事兒!”
晏驕道︰“我要回去求婚啦。”
一直都覺得自己老當益壯的刑部尚書大人有片刻茫然,然後掏了掏耳朵,“才剛刮風,老夫沒听清,你再說一遍。”
晏驕笑眯眯的說︰“我要回去求婚啦。”
之前她還跟龐牧賭咒發誓的說要揚名立萬,萬萬沒想到榮譽來的這麼快!
托聖人和邵老大人的福,她辦事兒基本上沒遇到什麼阻礙,如今幾乎全京城都知道有她這麼一號女仵作,走在街上時常有人認出來打招呼不說,酒肆茶坊里還有關于她的新書了呢!
其中尤以許姑娘追星最為狂熱,每天都按時去听書不說,甚至還專門包了一個說書人,叫他去家里說……
邵離淵瞬間黑了臉,嚷嚷道︰“屁!老夫手下多有能人未曾婚配,不比那大老粗溫柔體貼的多?你想要多大的,長相如何的,老夫親自給你找!”
憑啥他看重的人都非牛心左性,死活要去找那個混賬小子?別是拐子托生的吧!
晏驕只是笑,笑完了才認認真真的說︰“多謝您的美意,只是您也年輕過吧?這人啊,一輩子就只能真心實意的喜歡那麼一個,我認定了是他,所以才想成親;而不是因為想成親,所以才選了他。我現在心里已經住進來一個,滿員啦,您老就放棄吧。”
邵老頭兒呆了半晌,突然暴起,“胡說八道,老夫當年是指腹為婚,不也照樣過得好好的?”
又痛心疾首的指著她道︰“你若留京,來日老夫上個折子,你便可入刑部,回了峻寧府有什麼好!”
晏驕一怔,下意識笑道︰“您老別說笑,我是個女子,豈能入朝為官?”
邵離淵盯著她看了半晌,竟意外吐出一句叫她心神俱震的話來,“雖都是男子科舉,入朝為官,可就老夫所知,本朝律法內卻從未有一條明文規定女子不得為官。”
晏驕腦袋里嗡的一聲,“您別是驢我吧?”
邵離淵覺得可能自己真的年紀大了,反正這孩子說的話經常听不懂,只是耐心解釋說︰“確實如此,雖是世風如此,但本朝和前朝卻都沒有相關律法明文。”
晏驕的心都快從胸腔里跳出來了,“也就是說,我若入刑部,雖然出格,但從律法層面來講,行得通?”
這位老大人是要帶著自己鑽法律的空子?
邵離淵倒背著手哼哼一聲,非常高傲的點了點雪白的頭顱,“不錯。”
晏驕僵在當場,腦海中只有一個瘋狂的念頭︰
怎麼辦,心動!
第106章
面對邵離淵突如其來的糖衣炮彈, 晏驕不得不承認,她可恥的動心了。
她趴在桌前, 痛苦的揪著頭發, 冥思苦想, 琢磨著這飛鴿傳書到底應該咋寫。
“天闊,我在京城找了個活兒, 包吃包住……”
不行不行。
她第無數次嘆了口氣,將被涂抹的一塌糊涂的紙張團成球, 隨手丟到角落紙堆里。
小六在外間 嚓 嚓嗑瓜子,“費什麼勁,我一鴿子飛出去不就完了嗎?”
晏驕轉頭怒道︰“別打岔!這是大事,我得好好琢磨。”
說的嚴肅一點, 這可是工作調動或兩地分居的問題, 非常影響未來家庭生活幸福指數。
小六開始砸核桃,笑道︰“宴大人,這有什麼好琢磨的?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 實話實話說唄?”
“求求你閉嘴好嗎?”晏驕崩潰道,“現在還不是時候!”
大約是看她真犯了愁,小六吧唧吧唧吃了核桃肉, 抬手往嘴邊劃了一道,閉嘴了。
晏驕努力心平氣和的提筆運氣, 到底心潮起伏的,又轉過身趴在椅背上,賤兮兮的小六說︰“六爺, 您再像剛才那樣喊我一聲?”
小八噗嗤笑出聲,小六冷著臉指著自己的嘴,意思是六爺現在閉著呢。
晏驕諂媚的笑,趕緊往反方向虛虛劃出一道,“行了行了,解禁吧。”
笑出豬叫的小八蹲在一邊看他倆演戲,就見小六吧嗒下嘴,大概是覺得適應良好,這才挺嚴肅的抱拳道︰“晏大人!”
“啊啊就是這個味兒!”晏驕眉開眼笑的點頭,心滿意足道,“舒坦,忒舒坦。”
小六才要開口,卻見對方已經干脆利落的一抬手,“行了,靜音吧。”
小六︰“……”用完就丟,這他娘是人干的事?
大概是一句“晏大人”真的給晏驕帶來了靈感,重新伏案後她頓時下筆如有神,吭哧吭哧寫了足足七張信紙,折起來厚厚一摞,稍後遞給小六時,這廝臉都綠了。
“晏大人,我養的是鴿子,不是雕!”
這是要累死它們吧?
晏驕一怔,也是哈……
不過這真不能怪她,現在的筆都太粗了,一個字恨不得能有三、四平方厘米,稍微寫點兒就超了嘛。
她無意中像龐牧那樣撓了撓頭,轉頭問明顯更穩重一點的小八,“那通過驛站傳遞的話,最快能多塊?八百里?”
凡驛站傳遞信息都是晝夜不停的跑,每到一處驛站立刻換人換馬,中間幾乎沒有任何緩沖,所以非常快且保險。
小八一臉的見鬼,“這話您打哪兒听來的?千萬別外頭說去。八百里加急可不是什麼好事兒,非邊關戰事或傾世大災不能用,平時緊急公文也才六百里。考慮到大人的官爵,您做公文處理,假公濟私一下也能給個四百里吧。”
跑都是一樣的跑,這種等級劃分主要是依靠馬匹素質和中途應對手段來的。能跑八百里和六百里的都是絕世寶馬,就這麼著跑起來還容易累死,活下來的也因為前期損耗過大而壽命短暫。
並且律法明文規定,這兩個級別的公文傳遞過程中嚴禁任何原因的停歇,馬匹掛銅鈴,驛者持令牌,但凡听見或是看見的必須立刻退避,否則撞死人也不能停,違令者斬。所以朝廷在這方面管控很嚴格,如果後期經過核實,所傳達信息不足以動用八百里或是六百里加急,參與者也會受到嚴厲處罰,是要坐牢的。
剩下的還有三百里和四百里,基本上就是普通官府文書的傳遞了,內容比較雜,管的也不那麼嚴。
晏驕想了下,自己這個也是涉及到兩地政府人員調動了,算公文說得通。照日行四百里的速度,約莫三四天功夫,跟快遞差不多,行吧。
邵離淵真的是個說干就干的行動派,兩天後,他就把一面簇新的腰牌和相關文書送到晏驕面前。
晏驕很難控制自己不露出傻樣,這,這就調到公安部了?晉升速度飛起有沒有?
這面腰牌看上去平平無奇,橢圓形,雞蛋大小,邊緣只有一圈凸起,連花紋都吝嗇,正中豎著一排字︰黃字甲號捕頭晏驕,北面陰刻刑部兩個大字和右下角筆畫繁復的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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