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雲龍反應過來,也不由懊惱,屆時北狄大軍索性掉頭來對付陸膺,連景耀帝一鍋端了,那才是麻煩!
就算到時候有宋遠恆出城救援,可亂軍之中,景耀帝的安危、陸膺這支黃金騎能撐多久,皆是未知之數,這實在不是個好計策。
以如今北狄大軍將亭州城圍個水泄不通的架勢,任何傳信手段都無法保證不會落入北狄之手,更不要說喊話這樣直白的方式了。
一時間,如何入城、如何聯系上安國公,竟陷入了僵局。
靜默片刻之後,岳欣然與陸膺竟再次不約而同開口道︰“那些北狄降兵……”
二人皆是一怔,陸膺不由側頭凝視而笑,若非此時亭州圍城、形勢緊張,他簡直想大笑起來,岳欣然卻只是一怔之後淡淡道︰“我認為可行。”
陸膺轉頭向景耀帝笑道︰“陛下,請準臣分兵行事!”
黃雲龍等人簡直驚得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陸膺本就兵少,此時竟還將兩千兵分出去另外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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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之期已至,眼前那“景耀帝”就要被斬于陣前,安國公的心擰作一團,亭州城與陛下之間必要做一個權衡取舍,他即將開口之際,天空傳來一道清越的鷹啼,晨光之中,響徹長空。
亭州城頭、四野的北狄大軍,俱是情不自禁抬頭看去,一只金色大鷹盤旋于漸次亮起、雲霞絢爛的天際,然後,安國公便見北狄大軍竟開始隱約騷亂起來,四周皆是北狄人的大呼小叫︰“……阿孛都日!”
那聲音中隱隱夾雜著慌亂、厭惡、難以置信,只叫城頭的魏國軍將茫然不解。
宋遠恆卻心中一動︰“也許……北狄軍中要生亂!”
他與韓錚對視一眼,韓錚悄聲道︰“我去點兵!”
若有什麼機會,他們立時沖出城去將陛下搶過來!
二人約好行軍信號,韓錚便立時下了城樓。
與此同時,北狄王帳中,一個滿面狼狽的北狄騎兵伏地大哭︰“……可汗!那阿孛都日聯合了氐羌、吐谷渾、高昌諸部圍剿而來!三王子大敗!”
二王子、四王子俱是霍然驚道︰“什麼!”
這些俱是曾被北狄狠狠欺壓、亦是多次受阿孛都日相助的周邊部族,竟是趁他們傾兵而出之際來抄後路?!
便在此時,亭州城頭,宋遠恆已經遠遠看到高高揚起的煙塵,北狄王帳之中,已經可以隱約听到遠遠傳來的聲響。
二王子面色難看︰“父汗,那姓宋的顯是不在意大魏皇帝的死活,若是他趁機進攻……”
屆時圍城的北狄大軍就會變成被兩塊鐵板內外夾擊的肉餡,再無脫身之機!
第97章 虎山東西
亭州城中有宋遠恆的大軍, 後邊有諸部聯軍……這樣的情形下,四王子恨恨道︰“那阿孛都日真是陰魂不散, 必要叫他渾身流血而死!”
二王子焦躁道︰“父汗!咱們起營吧!絕不能叫這馬賊斷了我們的北歸之路!”
此次南征正值春牧之時, 在這樣的時節召集部族青壯出征,北狄上下亦是壓力極大, 若被阿孛都日切斷了北方歸家的退路……恐怕不等兩面夾擊,軍心先潰,要先炸營了。
北狄軍中騎兵也不過是部族中一個個的牧民之子。
狼氈小幾上, 這位北狄大魏還在翻閱一本書冊,竟皆是魏人文字,一雙銳利鷹目自書冊上抬起來問道︰“術突,你是如何看的?”
听到這個名字,不論是二王子還是四王子, 俱是吃了一驚轉頭看向帳外, 神情中既意外又厭惡, 侍從紛紛行禮,但二王子和四王子卻沒有一人主動招呼這個進來的高大漢子。
他向北狄大汗行了一禮︰“父汗。”
北狄大汗︰“你先前喊話的時候,那姓宋的如何?”
術突道︰“他神情不尋常, 只怕……前頭那些,都是裝出來的, 這姓宋的官兒是忠于這個大魏皇帝的。”
二王子冷笑一聲, 不知是對術突不屑,還是對他的推斷感到不屑,北狄大汗只瞥了他一眼, 隨即道︰“魏人心里想的是地上的泥土,口中卻會說天上的白雲,慣來這樣。”
術突朝地上那報信的北狄騎兵道︰“你們先前大敗……那個大魏皇帝呢?”
那人惶恐道︰“我們跟著三王子本來就是去追那個大魏皇帝,沒有想到阿孛都日突然出現,三王子措手不及,全軍大敗,混亂之中,我們也不知道那個皇帝在哪里……”
術突在三王子賬下見過此人,立時道︰“父汗,不能令那大魏皇帝落入阿孛都日手中。”
二王子嗤笑一聲︰“人人都知道。”
術突卻是神色從容︰“請父汗決斷。”
北狄大汗卻是合上書冊,緩緩站了起來,好像一直養精蓄銳的年邁猛獸終于睜開了眼、抖擻了精神,這一刻,那凶猛的氣勢令王帳都顯得逼仄起來。不論是八風不動的術突,桀驁難馴的二王子,還是裝模作樣的四王子,俱是垂下視線、敬畏地躬身。
北狄大汗銳利的視線調轉朝南︰“術突,給你一萬騎。”
術突伏地領命,北狄大汗聲線轉冷︰“守好營帳,其余的人,隨我北上。”
他的視線緩緩掃過小幾後懸垂的那副堪輿圖,那上面,不只繪有沙河大漠,更有魏梁、隔了晉江的陳……清晰的線條勾勒出來的,是舊時大狄王朝浩浩蕩蕩的廣袤疆土。
他仿佛自言自語道︰“駿馬太久沒有在上面奔跑,土地都忘記了它的主人啦。”
宋遠恆在亭州城頭只見隨著遠處隱約的大軍煙塵,原本喊話的北狄人忽然不見,“景耀帝”竟被帶回了營帳,下一瞬間,他更是瞳孔一縮,只見無數北狄鐵騎上馬集結,北狄縱使被逐出中原,卻也一貫以天下霸主的舊日榮光自詡,維系著舊時規制,以萬人規制集結,一、二、三、四、五、六,宋遠恆眼前清晰地看到,北狄六萬大軍竟是扔下營帳浩浩蕩蕩掉頭北去!
這一瞬間,久經沙場的心亦難免揚起……眼前圍城的北狄大軍只剩下一萬騎!
以亭州城中的軍力,這是一個張開了嘴就能直接生吞下去的數目!
可下一瞬間,喊話的北狄人提了刀將“景耀帝”推到陣前,冷冷道︰“城中的魏人听好了,若你們亭州城膽敢有任何異動,我必會將你們的皇帝拿來陪葬!”
以一人挾制亭州城軍,這就是北狄敢掉頭去收拾阿孛都日的底氣!
這六萬鐵騎乃是北狄王族麾下真正的精銳,上馬集結到掉頭迎戰,不過一刻鐘的時間。更因為北狄大汗面對可能的諸部挑釁,沒有絲毫猶豫而親率應戰,這樣的英雄膽概乃是北狄最為推薦的氣魄,足令此時萬騎一心,鐵蹄踏出的轟隆都仿佛透著無堅不摧的帝王意志——
不論來的是誰,阿孛都日也好,諸部大軍也罷,在北狄大汗的意志之前,都將被鐵蹄踏得粉碎,這不是什麼宣言,更不是什麼夸耀,而是北狄北歸大漠之後,以三十載鐵血手腕踏出來的草原鐵律。
這種強大的自信,來自過去三十載的無數惡戰,此時注入這支精銳之師中,更是爆發出強烈的斗志。
十數里在真正的精銳面前並沒有花費太久,遠處的煙塵與喧囂越發清晰,甚至連阿孛都日的黃金騎後隊都能看見了,二王子揚起鞭子狠戾地道︰“小小一個馬賊,早該收拾了!真以為那些部族為他撐腰,護得住他嗎!父汗!我請為前鋒!親自將他的頭顱帶到你面前!”
北狄大汗卻是微微皺起花白濃密的眉毛,有什麼不太對,前方是一個峽谷,峽谷後只有窄窄一條通路,其他都是密林,阿孛都日領著諸部大軍,也不該途經此處。
他沉聲道︰“哨騎前探!”
便在此時,那些喧囂忽然一寂,就好像什麼神仙施法,山谷中那支大軍誰也不能再出聲一般,寂靜得叫人心慌。
二王子的心猛然提了起來,他不由看向他的父汗,北狄可汗的面色猛然陰沉,吐出了一個字︰“走!”
大軍貿然進入山谷,不知里面是不是有埋伏,這分明是大忌,可是,不論是二王子,還是四王子,在此時的北狄大汗的面色之下,誰也沒敢說話。
北狄可汗一馬當先沖進了山谷,與先前判斷的一致,這是一處死地,背後是密林,兩山夾成一個山谷,除了一條羊腸小路,沒有其他退路,如果此處真的有駐扎大軍,被北狄大軍封死這條來路,便可以說是案板上的肉,只能任人宰割了,可是現在……
地上散落著大鼓、無數的樹枝、無主的馬匹……卻是一個人的蹤影都看不到。
如果真有一支大軍在此,短短幾個瞬間,除非真有神仙顯靈,否則哪有可能消失如此之快!
哨騎來報︰“稟報可汗,先前有些人影從小道撤離了!”哨騎頓了頓才小心翼翼道︰“對方應當不過千騎。”
北狄大汗的臉色異常難看,哪里有什麼諸部大軍!他們竟是被那馬賊給耍了!他驀然回身狠狠一夾馬腹,厲聲道︰“速返亭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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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那北狄人竟再次以陛下要挾,勒令他們不得出亭州城,宋遠恆幾乎將手下的牆磚給捏個粉碎……欺人太甚!
就在此時,波瀾又起!
一支身披金甲、從未見過的小股兵馬竟直直朝亭州城北門沖來,那只盤旋的金鷹直直向那支兵馬而去。
留下駐守的術突看到黃金騎之時,心中百思不得其解,卻又難抑怒火,這些馬賊,真是太不將他們放在眼中!這點人馬,難道是瞧著父汗前去追擊了,他們以為憑借這點人馬就能欺上來?!也未免太小瞧他術突了!
術突這一萬騎原本是四方留人,其中威懾意義遠大于真正的軍事意義,畢竟,一萬騎想圍困亭州城無論如何都是不可能的,他所依仗的只是手中“景耀帝”,但現在要收拾眼前這支可恨的馬賊,術突卻是必須合兵而擊!
他只朝城頭宋遠恆扔了一句話︰“要想保全你們大魏皇帝的腦袋,就莫要輕舉妄動!”
隨即他立時吹響牛號,集結騎兵,只听一聲清啼,那只金鷹落到一個金甲人身上,一道長笑響起︰“術突,你果然是被留下來看門了呀……”
即使是在草原,也有看門犬之說,這樣的侮辱卻沒令術突升起羞恥的情緒,他反倒心中一凜——阿孛都日!
這馬賊頭子竟是親自來了!
一個問題疑惑地在心中盤旋,父汗那頭要對付的諸部聯軍又是誰領頭?
黃金騎來得極快,猶如一支黃金標槍挾著奔馳的重量與力道狠狠扎來,術突不敢大意,散開陣型稍避鋒芒,以偏鋒應敵,黃金騎手中長槍隨即與北狄鐵騎戰成一片,可他們速快力沉,便在此時,阿孛都日手上的金鷹再度騰空而起。
下一瞬間,且戰且走之中,騰空的金鷹爪中抓著什麼,越過亭州城頭時,它爪子一松,金光燦然的一樣東西竟直直墜了下去,清晨透澈的晨光中,那樣東西的輪廓無比清晰,在周遭護衛驚呼著想替宋遠恆攔下時,他卻驀然心髒一跳,推開了護衛,自己伸手將它牢牢接了下來。
那是一枚帶著金色流甦的錦囊,里面似有什麼東西。
術突與阿孛都日交鋒不敢大意,黃金騎在亭州城下漸漸深陷他的包圍之中,可下一瞬間,緊閉數日,無論被北狄如何羞辱也始終牢牢關閉、未曾打開的亭州城門發出劇烈的震動,旭日燦爛中,亭州城門霍然洞開!
城門中,是無數整裝待發的大魏猛士!
第98章 陸膺歸來
術突指揮著北狄騎兵將阿孛都日團團圍住, 竟見那扇從來沒有打開的亭州城大門竟豁然打開,城門中整齊列陣的黑壓壓一片, 淨是大魏騎兵。
在術突難以置信的眼神中, 韓錚猛一揮劍︰“殺——!”
“殺——!!!”
大魏騎士蜂涌而出,仿佛潮水般, 自動避開黃金騎,只向北狄人殺去,黃金騎亦配合默契直朝亭州城門而去, 一來一去,在瞬間交換防線,簡直默契無間。
黃金騎只有寥寥兩千騎,先前被術突以五倍兵力牢牢圍困,雖說陣型未亂, 卻也倍受壓力, 可亭州中的大魏騎兵卻有數十萬之眾!
此時接連不斷自城門中涌出, 簡直猶如一波又一波全不停歇的潮水般,將猝不及防的北狄騎兵陣型沖了個七零八落,術突連連呼喝勉強穩住陣勢。
術突心中怒極, 他抬起頭朝城樓上高喊︰“宋遠恆!你們大魏皇帝在我手中!你敢出兵!”
城門之前,黃金騎始終牢牢護在陣中、始終與阿孛都日並駕而行的金甲人一勒韁繩, 他驀然回首掀開面甲, 手中長劍一指術突︰“北狄小兒!睜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朕在此!犯大魏者!必叫你們有來無回!”
宋遠恆在城樓上忽然老淚縱橫,才相信手中那錦囊中所說一切俱是真的,他立時高呼︰“天佑大魏!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沖出城門的左衛軍亦是怔愣, 他們原先只以為是沖出來應敵,要沖到北狄大軍中去搶回皇帝……一國之君被俘,整個亭州城中所有軍士俱是人心惶惶,而左衛軍身為帝王近衛,一是憂心忡忡,極難保證他們不被牽連;二來更是覺得顏面盡失,未能護衛陛下安全;三來……每每被北狄人在城下借景耀帝羞辱之時,何嘗沒有羞憤恨怒,帝王被敵軍所俘的恥辱,簡直叫憤恨難平。
左衛軍再是精銳,軍心亦難免低迷。
可猛然之間,竟看到陛下現身軍陣之中,非但沒有被俘,還一身戎裝,神采奕奕地鼓舞士氣,自韓錚而下,人人俱是激動得難以自已︰“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震天的吶喊響徹亭州城!
左衛軍更是猶如徹底點燃了一般,集結成陣,瘋狂沖擊著北狄大軍。
景耀帝親自出聲振奮士氣,看到大魏將士奮勇殺狄,才稍一發泄此番被掠的怒氣,見他猶不解恨,陸膺連忙上前道︰“陛下,請及早登城門,鼓舞軍中上下,以振人心!”
縱然大魏軍多,佔著上風,城門之處猶處亂戰之地,誰知道會不會有冷槍暗箭,陸膺的提醒實是十分應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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