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次我讓你。”
“沒下次了,每次都是我輸。”
趙胤喟嘆︰“你著實讓我……讓無可讓。”
“贏了棋還打臉。過分。”時雍哼聲,拿起桌上的帽子和外袍套上,“我回去睡了,懶得理你。”
她總是如此,直接地表達情緒,趙胤有時並不知她是真的生氣還是在與他玩笑。下棋贏了一個女子,並不是什麼光彩的事,他本意也沒有嘲笑阿拾,如今看她這麼走,趙胤張了張嘴,覺得有必要說清楚,可那話在舌尖,愣是變成了。
“叫謝放來扶我。”
扶?時雍回頭,自上而下打量他。
“你怎麼了?”
趙胤面色微微蒼白,一只手搭在膝蓋上捏了捏。
“坐得久了,膝蓋受涼,痛。”
屋子里是生著爐子的,時雍坐得離爐火近,並不覺得有那麼冷,可是看趙胤這副樣子,不像是撒謊,且他腿疾一直未愈,這幾日她忙著為來桑治傷,一次都沒有為他針灸過,這時看到他那眼神,詭異地產生了歉疚感。
“我給你看看。”
醫者父母心。
這大兒子還是得管一管的。
時雍這麼想著,趕緊叫了謝放備水為他泡腳。
謝放和白執抬了水來,離開時,謝放落後幾步,偷瞄了一眼趙胤,見他不苟言笑,一臉平靜,微嘆口氣,退出去默默關上門,
四下里靜悄悄的,呼吸可聞。
時雍數次因針灸保命,對針灸之事便添了敬畏心,給趙胤針灸時再不像從前那般敷衍,變得極有儀式感,必會淨手淨針,專注萬分。
趙胤半躺在椅子上,時雍將火爐子拉近他,坐在一張小杌子上,低頭為他揉捏片刻,這才開始針灸。
她很專心。
趙胤的目光在她臉上定住許久。
潔白的臉蛋如絲緞般光滑,昏暗的燭火打在她低垂的眼眸,兩排睫毛長長翹翹,隨著銀針開合幾下,少了幾分俏皮,添了幾分柔美。
趙胤自小隨父宮中行走,見過的女子顏色乃天下之最,什麼樣的美人入得他的眼里,也如浮雲一般,從不曾側目多看一眼。
如今,單是他盯著時雍看這麼久,已極為罕見。
更何況,如今的時雍若論美貌,不說比以前美貌逼人妖嬈絕美的時雍,便是比尋常那些養尊處優的嬌嬌美人也有不足。她臉上稚氣未退,身材雖是修長縴瘦,凹凸有致,可身段還未完全長開,不至于讓男人一看便瘋狂忘性。
時雍渾然不覺趙胤在看她,隨口問︰
“最近有沒有感覺好些?”
趙胤道︰“老樣子。”
不對呀,看他患部的狀態分明就是好些了的?時雍抬頭看去,剛好迎上他的眼楮。她癟了癟嘴,低下頭。
“你這個人,不老實。”
趙胤沒有反駁。
時雍本以為他會說幾句病情,可等了許久,卻等到他突然的嘆氣。
“阿拾。”
時雍沒有抬頭,“嗯?”
趙胤凝視著她的腦門兒,聲音低沉。
“你當真願意,一直跟著我?”
冷不丁听到他說這個,時雍有點意外。她以為他是不愛提這件事的,突然主動開口,是因為她為他針灸,又突然被她感動了嗎?
時雍眉尖兒輕蹙,“那得看是怎樣個跟法。”
趙胤道︰“就這般。”
“聊天、下棋、論戰,閑話家常嗎?”時雍不冷不熱地望他一眼,淡淡道︰“恕我直言,大人的需求若只是這般,你府上任何一個婢女都可以。說不準她們比我做得更好。畢竟,我脾氣可沒她們那麼好,會罵人的呢。”
趙胤皺皺眉,目光暗淡下去。
時雍沒有抬頭,可是沉寂的氣氛卻讓她有種不真實的恍惚感。她不得不承認,在逗弄趙胤這件事情上,她是認真的,也認真地走得有點越來越遠了。
趙胤這個人身上,有一種撼動女子的力量,尤其是她這種要強的女人。
不願認輸。
半真半假間,她偶爾也會懷疑自己的初衷。
“大人不必把我那些話放在心上,我只是說說而已。”
她看了趙胤一眼,迎上他的目光莞爾一笑。
“不要你負責的。”
趙胤微微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
最終,沒有出口。
————
長公主的坐駕是凌晨時分到的。
那會兒時雍已經回去睡了,半夜被叫醒,她原有些起床氣,可是听清了春秀的話,在大黑一頭撞進來時,她整個人就清醒了,隨即被一陣莫名的狂喜所佔領。
朱九沒能把大黑帶回來。
實際上,是大黑把受傷的朱九帶回來的。
不僅如此,大黑還蹭了長公主的坐駕……
這簡直讓時雍始料不及,她看著吐著舌頭搖頭擺尾的狗兒子,感受著它一波波撲腿的熱情,敲敲它那顆腦袋,穿上衣服,準備去向長公主道謝。臨出門,看著大黑晶亮的雙眼,它突然又蹲下身,將大黑重重摟在懷里,下巴貼在它的腦袋上,揉揉,拍拍,捏捏。
“下次再要樂不思蜀,清蒸還是紅燒,你說了算。”
大黑出門這些日子經歷了什麼,它說不出來。朱九受傷昏迷過去了,還沒有醒轉,人瘦了一圈,為了找狗,他顯然是費盡了全力。
長公主的侍女青紅說,大黑被他們發現的時候,它牽了一匹馬,出現在官道上,很是扎眼。
朱九就被馬兒馱在背上。
一條狗叼著馬韁繩,慢慢悠悠往前走,任誰看了都忍不住側目,更何況,馬背上的朱九還身著大晏軍侍衛的衣服?
這事眾人听來稀奇,時雍卻只是唏噓又歡喜,抱著大黑又揉又親。
青紅笑著道︰“長公主殿下很喜歡大黑。讓我來問問,姑娘可否割愛?”
第227章 錯綜復雜的關系
時雍聞言,摟住大黑的手微微一頓,隨即眉梢展開,嘴角暈出笑容,“好呀。”
沒料到她會答應得如此爽快,素玉愣住。
“姑娘舍得?”
“舍不得,但長公主喜歡,是我的榮幸,自然要忍痛割愛。”
素玉歡喜起來,“姑娘真是好性情。來,你隨我來吧,長公主在上面和大人們說話。”
盧龍塞依山而建,每個住宅都有層層往上之感。寶音長公主居住的地方,正好是軟禁烏日甦和來桑的小院旁邊,也是個獨立的居所,得知寶音要來,白馬扶舟早早派人收拾出來了。
大半夜前來,很明顯長公主走得很急,路上都沒有舍得歇息。這頭趙胤和白馬扶舟也是臨夜起來接待,時雍過去的時候,一行人正在堂屋里說話。
素玉上前通傳,寶音聞言就笑了。
“快叫她進來。”
上次在天壽山相見,時雍對寶音印象不錯,如今再見,寶音仍然是一副素衣素色未施粉黛的樣子,但雍容大氣一絲未改,人也顯得寬和,就是眉宇間隱隱有些憂色。
時雍著男裝,便行了男子禮儀。
“拜見長公主殿下,感謝公主為小人找回大黑。”
寶音看著她,“不必客氣,只是順道。你這條黑子實在招人喜歡,聰慧得很呢。”
時雍笑著道︰“多謝公主厚愛。”
寶音微微一笑,沒有提讓她把大黑轉贈的事情,而是調頭吩咐。
“何姑姑,賜坐。”
何姑姑連忙搬了凳子過來,讓時雍坐在屋中的下首位置,然後規規矩矩地回到寶音旁邊站立。
剛才進門不敢多看,時雍坐下這才開始打量屋子里的人。
除了趙胤、白馬扶舟和寶音外,趙胤的父親甲一也默默陪坐在側。
很顯然,他是陪寶音同來的,又或許是想來看一眼兒子。總歸,看到趙胤的父親,于時雍而言,比見到長公主更為緊張。
這心情很微妙。
而且,她知道,以她的身份是不配坐在這里的,原本想要道了謝就走,可長公主卻賜了座,她隱隱覺得,或許長公主和甲一的消息很是靈通,她和趙胤這點事,他們已經知曉?這才故意讓她留下來,敲打她?
時雍頭皮繃緊,坐得十分端正,神色也平靜規矩。
那模樣讓趙胤和白馬扶舟幾乎同時望了過來,目露審視。
那天草垛場上那個熱辣多情的女漢子,與這個閑靜優雅的女子,是同一個人嗎?
寶音讓時雍坐下,卻沒有跟她多話,而是閑話家常似的,詢問起了白馬扶舟和趙胤。
相較趙胤,白馬扶舟跟寶音分明更為親近,也少些虛禮,
而趙胤和甲一,對寶音則循規蹈矩,極有分寸。
親疏可見,但寶音對此似乎不是太滿意。
“阿胤,你父親是個老古板,倒是把你也教成了小古板。”
寶音幽嘆一口氣,看了看眾人,“這屋里也沒有外人,就別在意那些繁文縟節了。咱們原本就是一家人,就像一家人那樣隨意說說話就好了?”
怎麼就沒有外人了?她不就是外人?時雍低下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