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聲音雖小,裴延卻听得一清二楚。他揚起嘴角,抬手按在她的頭頂︰“別擔心。”
沈瀠才不是擔心王定坤不去戰場,而是擔心他又去攪了王倩如和宋遠航的婚事。這世間有情相愛已是不易,她想看到他們開花結果。可她離開京城以後,再幫不到王倩如,因此有些放心不下。她承認自己的格局還達不到裴延那樣的高度,心里只能裝著那些熟悉的人,而放不進整個天下。
“到了大同,我有事情交代你去辦。”裴延說道。
“什麼事?”沈瀠好奇地問道。
裴延卻搖了搖頭,故意賣關子,沒有明說。
馬車行了一日,沈瀠很少出遠門,剛開始還有點興奮,趴在車窗上看沿途的風景。但看得久了,難免厭倦。裴延則一直在看兵書和輿圖,旁若無人,十分入迷。
沈瀠湊過去看了一點,都是關于排兵布陣的,她看得頭暈,索性睡覺。
傍晚時分,他們抵達一個小鎮。此處仍是順天府的管轄範圍,雖比不上京城那般繁華,但沿街開設店鋪,到了晚上仍不關門,街上人來人往,也十分熱鬧。
鎮上只有一家可以投宿的客棧,而且只剩兩間房。
青峰談妥加錢,昆侖跟著店小二去後院放置馬車。
沈瀠跟在裴延的身後走進大堂,大堂上擺放著幾張桌椅,幾乎坐滿。食客大都是壯漢,看起來是走江湖討生活的。青峰看了看,沒有空位,說道︰“爺,不如咱們先回房休息?等晚點再下來。”
裴延點頭。自進來以後,無論是店家還是食客,大多看了沈瀠幾眼。那些目光各含深意,裴延感到很不舒服,偏偏當事人全無所覺,還在好奇地四處打量。
“跟我回房。”裴延回頭道。
沈瀠應了聲,跟著他上樓。青峰本來要跟他們一起,想了想,又退回到樓下。他還是識趣些,別礙了侯爺的好事。這路上多了個“沈一”小兄弟貼身照顧侯爺,他也能輕松不少。
這家客棧的房間還算有模有樣,睡覺的地方用屏風隔開,里頭的床也夠大,足夠兩人同寢。一面的橫排窗打開,便能看到沿街的景象。
沈瀠將包袱放在桌上,從水囊里倒了一杯水遞給裴延。
“今日趕路,爺累了吧?快喝口水潤潤嗓子。”
裴延伸手接過,遲疑片刻,還是喝了下去。不是清水,有一股很清冽的甜味。沈瀠解釋道︰“這是薄荷水,加了一點蜂蜜,劉先生說對您的嗓子有好處。”
“我的喉疾已經無事。”
“劉先生說,雖然將腐肉都除去,已經算好了大半,但還是不能掉以輕心。北地多風沙,您一定要記得多喝水,別再磨壞了嗓子……”沈瀠滔滔不絕地說著。裴延俯下身子,抬手按著她的後腦,不由分說地封住了她的口。
沈瀠瞪大眼楮,她現在可是男裝,要是被人看見了……成何體統!
“唔唔。”她掙扎了兩下,卻被裴延按在那兒,不能動彈。
此時,一無所知的店小二提了熱水進來。一進門,看到抱在一起的兩個人,微愣,立刻又退了出去。
沈瀠感覺到有人,趕緊把裴延推開,胡亂地抹了抹自己的嘴巴,不過是欲蓋彌彰而已。
“客官?”小二在外面喊了一聲。
“進來。”沈瀠故作鎮定道。
小二將一壺燒好的熱水放在桌上,看了看裴延,又看了看沈瀠,也不戳破。他整日在客棧里迎來送往,頗有眼力,早就看出這個男裝打扮的其實是位頂俊的姑娘,八成是眼前這個器宇軒昂的男人偷偷帶出來的小妾。他們雖然衣著樸素,但舉手投足間的氣勢,一看就不是普通人。應該是從京城來的。
听說現在京城中的男人,無論地位高低,都好養個貌美年輕的妾室。有的干脆就從牙婆手里,專門買那些揚州瘦馬。有的官員交情好的,還會交換家中的姬妾。這個小妾能跟在男主人的身邊出門,一看就是頗為得寵的。
“客官,若有什麼需要,直接喚小的。”小二殷勤地說道。
沈瀠從錢袋里數了五枚銅錢給他,小二剛要退出去,裴延開口問道︰“近來可有打扮古怪的人出現在這鎮上?”
小二乍听到他說話,嗓音猶如破鑼般難听,著實嚇了一跳。但他強忍著那份不適,說道︰“客官問的是北邊那兒來的人吧?有是有,不過平日偶爾也會遇到,並不稀奇。”
裴延沒說話,覺得自己多慮了。雖然之前在軍營里的時候,曾得到消息,韃靼會派人潛入大業,伺機刺殺皇帝。消息不知真假,但如今韃靼亂成那樣,想必他們也無暇再進行這個計劃。
“爺!”青峰從外面進來,喘了口氣,“樓下有人找您。”
沒錯,我跟晉江一起放飛了半個月,所以我的存稿箱,就是這麼多了……剩下一個很大的鴨蛋。
我有罪,我認錯,但是我是頭不鞭策不會走的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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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小二看到他們的神情,知道是有要緊的事情談,趕緊識相地退了出去。
青峰接著小聲道︰“是韃靼的人。昆侖正在與他們周旋,他們非要見侯爺,說是受了四王子所托而來。”
裴延皺了皺眉,之前他的確寫信給韃靼的四王子,詢問王庭的情況,但一直沒有收到回音。這些韃靼的人是怎麼知道他們在這里的?此次他離京的時間,應該只告訴了皇帝。但從哪里走,是臨時定的,誰都不知道。
裴延負手走出房門,朝樓下看了一眼。樓下的大堂里,只有昆侖和兩個同樣高大的男人在說話,其它人都不見了。他們在用自己的語言爭執,昆侖似乎很憤怒,看到裴延露面,才把怒氣強壓了下去,行了個禮。
另外的那兩人也抬頭,紛紛用韃靼的禮儀,對裴延行了個尊敬禮。
裴延不動聲色,徑自下樓。
沈瀠從房中走出來,手扶在欄桿上。這里能把一樓的情況盡收眼底,那兩個韃靼人似乎也發現了她,剛要動作,就被昆侖攔住,嘰里咕嚕說了一番,他們才不動了。雖然沈瀠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但大抵跟她有關。
她以前曾听父親說過這些北人蠻悍,從來不把大業放在眼里。一旦在邊境打了勝仗,便燒殺搶掠,無惡不作,他們所到之處,猶如蝗蟲過境,寸草不生。那時候大業跟他們交戰,時有勝負,他們更是氣焰囂張,派特使來朝,從不下跪。
雖然後來北境分為瓦剌和韃靼兩部,實力大為減弱。瓦剌更是被韃靼趕到了西邊,不再與大業接壤。但韃靼的鐵騎仍是大業邊境最大的威脅。
這一切的改變,還是從弘治二十三年的賀蘭山保衛戰開始。裴延將那時本來勝券在握的韃靼大軍擋在了國境之外,還砍下了主將之子的頭顱,掛在城門上示威,我軍士氣大振。那以後,先帝給他莫大的權力,他主持修築邊防,增設衛所,整頓軍紀。韃靼數次與大業交戰,再也沒能討到便宜。
她住在宮里的時候,常听說韃靼的使臣傲慢無禮,氣得裴章吃不下飯。但她看到這些人,對裴延敬若神明。
在遇見裴延之前,沈瀠便對靖遠侯的赫赫戰功如雷貫耳。遇見裴延之後,他不過是個卸掉盔甲,燕居的平凡男人,半點不像那個傳說里的厲害人物。她也很好奇,真正的靖遠侯,讓北境聞風喪膽的那個男人,到底是什麼樣子。
裴延下了樓,看到角落里歪七扭八地躺著幾個身影,是店家和店小二。剛剛從樓上下來的那個小二也沒能幸免,身體就橫在過道上。他神情不悅,昆侖說道︰“他們只把人迷暈了,沒有死。”
剛才他們之間爭執,想必就是為了此事。
裴延這才拉了張長凳,大馬金刀地坐下來,面無表情地看著眼前的兩個韃靼人。他對青峰動了動手指,青峰將耳朵湊過去,頻頻點頭。
“他們會說漢語嗎?”青峰問昆侖。
昆侖還沒回答,其中一個人就用生硬的漢語說道︰“靖遠侯。我等是專程在這里等您的。”
裴延看了青峰一眼。青峰立刻說道︰“你們怎麼知道我們會路過這里?”
“我們只是照四王子的話行事。”
裴延在信中的確提過自己不日就要返回西北,但沒說從哪里走,想必是四王子自己猜出來的。這個四王子應該算是韃靼大汗的數個兒子中最聰明的,但他母親是外族人,想必跟汗位無緣。據裴延所知,四王子對汗位也沒什麼興趣。
青峰說道︰“既然如此,有話你們就直說吧。”
那韃靼人又俯下身子,神色恭敬︰“靖遠侯,大汗如今危在旦夕,活不了多久。二王子和三王子雖然實力最強,但他們好戰。一旦由他們掌握大權,兩國邊境將無太平之日。我想,這也不是您希望看到的。”
這個特使的嘴皮子還是有兩下子,幫四王子來當說客,卻從裴延的角度來分析問題。
裴延知道韃靼為了對付他,專門找了幾個有學問的人研究大業,研究他,因此不想對方看出什麼破綻來。他翹起二郎腿,漫不經心地整理著袖子,臉上看不出任何波瀾。
韃靼人互相看了一眼,莫名有些緊張。他們來之前就知道靖遠侯是出了名的難對付,戰場上的打法稀奇古怪,不按常理。私下里,又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態度,從來不開口說話,好像根本沒將他們放在眼里。
以前,韃靼人為此很是憤憤不平,挑戰他的人層出不窮,可就是沒人能贏過他。
後來一次兩軍交戰,裴延率兵打到了韃靼的邊城,那個城里的老弱婦孺都來不及逃走。城門被迫,他們都逃到了城樓上,想要自盡。裴延找了當地一個會說漢語的人,一個字一個字地向他們傳達了大業的軍令。大業將士,絕不枉殺一個平民百姓,無論是漢人還是韃靼人。
此事在韃靼和瓦剌傳了個遍,上到王公貴族,下到黎民百姓,都對裴延以德報怨的做法心服口服。那之後,就算韃靼的士兵侵擾邊境,也不再像從前一樣燒殺搶掠,無惡不作了。
那人看向昆侖,昆侖卻只低頭,他只好自己再次開口︰“四王子敬佩靖遠侯的為人,所以才向您求救。其實大汗在昏迷之前,屬意大王子繼承汗位,還想讓韃靼德高望重的兩位王輔佐他。可二王子與三王子手握重兵,得到消息,包圍了王庭,軟禁了大王子。四王子看不過去,才冒昧懇求靖遠侯幫忙。您很清楚,如果由大王子當了大汗,以他的性子,絕對不會與大業為敵的。”
裴延並不想插手干預韃靼的內政,但如果放任事態發展,很可能是他不喜歡的那兩個王子做了大汗。到時候,會比現在麻煩得多。
但他沒有馬上答應對方,只對青峰做了兩個簡單的手勢。青峰道︰“你們四王子的意思,侯爺知道了。你們先回去,等侯爺想好了,會再設法跟四王子聯系的。”
那兩個韃靼人顯然對這個結果並不滿意,千里迢迢來這一趟,得到模稜兩可的回復,回去怎麼交差?他們還想再說什麼,昆侖說了幾句話,他們才作罷。
他們離開以後,昆侖說︰“迷藥一個時辰後會失效。侯爺打算怎麼做?”
裴延抬手摸了摸額頭。此事辦起來十分棘手。想要壓制那兩位王子,必定要出兵。他在邊境雖有說一不二的權力,但非戰時,貿然主動出兵,引起的一切後果,他都得承擔。而且裴章本來就忌憚他,處心積慮想要換掉西北的守將。稍有不慎,知道他跟韃靼的王子私下有牽連,說不定又會像先帝當年對付父兄一樣,安個通敵叛國的罪名在他頭上。
所以剛才,他沒有答應。
若是別的君臣之間,應該會有某種默契。就韃靼如今的情況,出兵肯定是最好的選擇。可裴章本就生性多疑,無論此事他上不上稟,落在那位的眼里,都可以解讀出不臣之心。
當皇帝不容易,想做個盡忠職守的臣子,也非易事。裴章登基的這些年,裴延還是找不到兩個人之間能夠平衡的方法。或許他們之間本來就不是能夠共存的關系。早晚有一日,裴章會容不下他。
裴延站起來,一聲不吭地上了樓。青峰和昆侖留在樓下,他們知道這個時候,最好不要去打擾侯爺。
沈瀠還站在走廊上。剛才樓下的對話,她听得一清二楚。裴延知道她在听,也沒讓她回避。這些事對于她來說,或許就像那些枯燥的兵書一樣無趣,听了也無妨。
沈瀠跟著裴延進了屋子,反手把門關上,問道︰“侯爺打算幫那個王子?如果不幫他,韃靼換了一個好戰的大汗,邊境豈不是又要不得安寧了?”
裴延坐在床沿,看著她回答︰“想,但難。”
沈瀠走過去坐在他身邊,追問道︰“為什麼?您在西北的權力,難道不足以幫他們嗎?”
“皇上多疑。”裴延只說了四個字。他並不打算多說,他自己的事情,自己可以想辦法解決。何況,他從沒有指望沈瀠一個小姑娘,對朝堂之事,能有什麼見解。
沈瀠沉默。沒有人比她更了解裴章的性情,看似溫文爾雅,實則敏感多疑。他從小在爾虞我詐的環境中長大,又得不到先帝的庇佑和疼愛,隱忍多年,才得以登基為帝,自然把權力看得比什麼都重。他不信任何人,喜歡將所有事都攬在自己身上,雖然兢兢業業,也累死累活。
沈瀠為此事還說過他,他似乎樂在其中,不覺疲憊。
她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幫著別人去對付他。也不能說是對付,只是如今,她更想幫裴延。
“那侯爺讓皇上無話可說,不就好了?”沈瀠說道。
裴延本來正準備寬衣休息,听到她的話,愣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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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你說說看,如何讓皇上無話可說?”裴延問道。
沈瀠早就想好了說辭︰“侯爺擔心自己出兵,皇上會說您擁兵自重。先上報朝廷,皇上又會擔心您跟韃靼的王子有私交,將來對他的皇權不利。那不如讓四王子直接逃出王庭,當然陣仗鬧得越大越好,他的那些兄弟肯定要來追殺他。只要韃靼的人越過國境,侯爺就算師出有名了。這算是自衛,順便解決了韃靼王庭的紛亂。傳到京城里,皇上也只能褒獎,不能處罰。”
裴延一直以為她就是心思靈巧,膽子又比同年齡的人大些,有些小聰明,因此頗有幾分寵縱她的小脾氣。可是這番話已經遠遠超出了她的年齡和閱歷。而且她說的那樣篤定,仿佛在皇帝身邊多年,知他甚深。
剛才跟韃靼的人談話,不過是點到為止,常人根本無法捕捉到這麼多的東西。
裴延看著沈瀠,用一種陌生的眼光︰“你很了解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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