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沒過多久,大同府上下十幾個官員,全都在府衙的大堂里集合。他們有的休沐,被馮邑強行傳回來,氣還沒喘勻。有的剛經歷地動,驚魂未定。謝雲朗皺眉看了這些人一眼,將事情有條不紊地吩咐下去。
    那些官員知道眼前的正是大名鼎鼎的謝雲朗,主管官吏考評的吏部侍郎,各個振作精神,誰也不敢怠慢。他們的仕途可都攥在人家手里呢,到時這位大筆一揮,就決定了他們是升是貶。而且這位謝大人看著溫文爾雅,實際上雷厲風行,做事可比他們的知府有章法多了。否則也不會年紀輕輕就能做到吏部侍郎這樣的高位。
    等那些官員井然有序地各自領了一隊衙役離去,謝雲朗才對馮邑說道︰“勞大人跟我去市集上看看。”
    市集是此次地動損壞最嚴重的地方。因為當時正好是旬市,聚集了很多南來北往的商人,還有大宗的貨物進行交易。此刻的市集,依舊人聲鼎沸,來尋人的,來救人的,各種聲音交雜在一起。
    建築幾乎都化成一片廢墟,到處是躺著或者坐著的傷者,呻.吟聲此起彼伏。城中的醫館已經自發前來救治,但大夫跟傷者的比例仍然嚴重不足,很多人都沒無法得到及時的救治。
    “已經通知靖遠侯了嗎?”謝雲朗一邊走,一邊問道。
    馮邑又是一愣,心虛地回答︰“沒,沒有。”地動來得猝不及防,他哪里能想到那麼多。
    謝雲朗回頭看了他一眼,壓下心中的不滿。地動發生到現在已經不少時間了,這個大同府知府到底在干什麼!這種人是怎麼做到一府之長的?到此刻不是問責的時候,他盡量平和地說道︰“現在人手嚴重不足,還有不少人被壓在廢墟底下,需要更多人來幫忙清理。趕緊派人去向靖遠侯求援,然後將附近鄉鎮的藥材和大夫全部調來。”
    “下官這就去辦。”馮邑汗顏。他覺得自己在這個年輕人面前,嫩得就像剛步入官場的新人一樣。
    市集上正在搭設臨時的棚戶,用來放置傷患,但數量遠遠不夠。謝雲朗也沒閑著,主動幫著當地百姓從廢墟上扛木頭,用作棚戶的支架。書墨看到了,連忙拉他︰“公子,您快坐在一邊,讓小的來!”
    謝雲朗輕輕推開他︰“你去里頭照顧傷患,現在人手不足,誰都不能閑著。”
    書墨張了張嘴,自家公子就是個文弱書生,哪里干過重活?可他們目之所及,皆是慘狀,哀鴻遍野,現在的確不是在意這些的時候了。
    “相思啊!相思你在哪兒!”旁邊傳來一個聲音。
    謝雲朗轉頭看到一個顫顫巍巍的老人,拍著雙腿喊叫,立刻走過去問道︰“老伯,你怎麼了?”
    喬叔只覺得眼前的男子如芝蘭玉樹般出眾,但現在也無心欣賞,指著不遠處的一堆廢墟,哽咽道︰“我孫女和遠房的佷子下午到市集上來玩,至今未歸。有人說看見他們到食肆里頭去了。我擔心他們凶多吉少啊!”說完,眼角就溢出淚水來。
    “你別著急,官府的人正在全力尋找生還者。旁邊有凳子,您先坐下吧。”謝雲朗寬慰道。
    “我,我……”喬叔心里火燒火燎的,怎能不著急?但又不知道該說什麼。侯爺把沈氏留在大同,沈氏若有個三長兩短,他要怎麼向侯爺交代?何況相思也不見了。
    可著急也不是辦法,他這身子骨,不能去幫忙,不拖累人家已經算好的了。
    就這樣過了兩日,傷亡的人數一直在上升。那座倒塌的食肆底下挖出了不少的尸體,基本都是被大石或者橫梁砸死,但也有幾個幸存者。隨著時間流逝,下面的空氣只會越來越少,活著的幾率也越發渺茫了。
    喬叔就坐在附近的棚戶里,一直沒有回去。每挖出一個人,他就站起來看看,心中既怕看到沈瀠和相思的尸體,但又存著希望。他發現那個來安慰他的年輕人已經兩天兩夜沒有合過眼,一直在忙碌,原本整潔的衣裳上滿是髒污,手在微微顫抖也沒吭聲。
    喬叔听旁邊的人都喊他大人,才知道是個官。
    這年頭,肯這樣親力親為,不辭勞苦的官吏實在是少見了。
    “閃開,都閃開!”不遠處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喬叔連忙朝棚戶外面看去。只見一匹快馬當先,風馳電掣般地往這邊狂奔而來。騎馬的人正是裴延,他的雙目通紅,不等馬停穩,就從上面跳了下來,一個健步跨進棚戶,四處看了看。
    “侯爺!”喬叔蹣跚地走過去,兩日未吃東西,實在沒什麼力氣。
    “人呢?”裴延抓著他的手臂問道。
    “在那底下,還沒有挖出來。”喬叔伸出手,顫抖地指向不遠處。
    那是整個市集最大的一片廢墟,坍塌的磚石木塊堆得像個小山丘一樣,不少人在搬上面的石塊和巨木,都是房屋原本的建材,只是進度緩慢。
    裴延倒吸一口冷氣,心頭仿佛壓了一塊大石。距離地動已經過去兩日了,人還沒有找到……這些東西壓下來,人會沒事嗎?他搖了下頭,摒棄腦海中不好的念頭,直接走了過去,獨自開始搬那些又重又大的石頭。
    人群中有官吏認出了他,心中大驚,趕緊跑去稟報馮邑。馮邑累癱了,正躲在棚戶的後面。謝雲朗這個上官沒有歇著,他自然也不敢當面說累。可他到底是肉體凡胎,實在扛不住了,偷偷找了個無人的地方休息。
    馮邑躺在一輛裝著稻草的板車上,雙手捂著耳朵︰“什麼事都等我睡一覺再說。”
    “不行啊大人!”那官吏小聲道,“靖遠侯來了!”
    馮邑一個挺身坐起來,扶正官帽︰“怎麼這麼快?我以為從前線的軍營到這里,少說也得花兩日的光景。他人在何處?”
    “在外面搬石頭呢。听說底下埋了一個很重要的人,還沒挖出來,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馮邑趕緊從棚戶後面走出來,看到裴延的身邊已經圍了不少人。有的是他的部下,有些則是城中的百姓。他們紛紛勸他不要蠻干,可他仿佛听不見一樣,獨自抱著需要幾個人合抱的巨大石塊下來,氣喘如牛,汗如雨下。
    謝雲朗走到附近,說道︰“侯爺,你這樣會弄傷自己。”
    裴延看了他一眼,好像不認識他,繼續旁若無人地搬石塊。他的雙手已經被堅硬的石塊磨出道道血痕,指甲里全是污泥。可他好像渾然不覺,眼神堅定地在尋找什麼。
    謝雲朗知道,裴延現在看起來與平時無異,但渾身燃燒著一種強大的信念。那信念如同巨龍一般,仿佛要沖上雲霄,有著毀天滅地的能量。他好像看到了曾經的自己,在听到皇城的喪鐘時,也是如此。那種瀕臨絕望的崩潰,巨浪般將自己吞沒,眼前只剩無盡的黑暗。
    他知道一旦支撐裴延的那個信念破碎,結果便會如同地崩山摧般慘烈。
    “侯爺!”周圍的人此起彼伏地叫著,但裴延誰都不理。他們紛紛猜測,這底下究竟埋了什麼人?是誰有這麼大的本事,能讓堂堂靖遠侯失態至此。
    “別說了,快幫忙吧。”謝雲朗對左右說了一聲。當初他也不知道自己如何度過來的,可能因為家族和妻兒,才慢慢地接受了事實。此刻看到裴延,感同身受,想幫他一把。
    但願他想救的人,還活著。
    裴延在離開軍營之前,還是點了一批士兵,讓昆侖和青峰領著,趕來大同增援。他們是步行,緊趕慢趕,還是比裴延晚了半日抵達。這幾百人的隊伍各個累得疲憊不堪,但誰也不敢提休息的事,立刻開始清理現場的廢墟。
    有了他們的幫助,速度總算加快,壓在土堆上的大石塊基本都被搬開了。
    裴延的心里只有一個信念,只要沈瀠活著,只要她還活著,他願意減壽,甚至可以放棄這滿身的榮耀,只求老天爺將沈瀠還給他。他從來都不知道,自己對她有這麼深的感情。大概因為從沒得到過什麼,所以唯一握著的東西,才無論如何都不能放開。
    他的力氣已經完全用盡,累得毫無知覺,手麻木地挖著土,喉嚨干澀得幾乎發不出任何的聲音。可他顧不得,停不下來,也根本無法停下來,反而更加用力地挖著。
    喬叔等人從未見過裴延如此,有些被他嚇到,心中不忍。已經過去兩日半,生還的可能越來越小。但誰也不敢告訴裴延這件事。
    “這里好像有人,快來幫忙!”謝雲朗高聲說道。
    裴延抬起頭,迅速地奔過去,看到沙土里露出衣裳的一角。是翠綠色的錦袍,十分眼熟。
    他一把推開謝雲朗,自己跪在旁邊使勁地刨土,終于看到那張熟悉的面孔漸漸露出來。他狂喜,用背強行頂起她上方的巨木,其它人七手八腳地把沈瀠抬了出來。她下面還有疊在一起的幾個人,每個人都尚有微弱的呼吸。他們運氣算好,這個地方剛好被兩個交疊的橫梁木頂住了,恰好留出空間,所以他們沒有被巨石砸到,也有呼吸的余地。
    “沈瀠,沈瀠。”裴延不敢踫沈瀠,怕她身上有骨頭受傷,只用手輕拍她的臉頰。他已經發不出聲音,只能張著嘴巴,發出“啊嗚”的幾個悶聲。
    謝雲朗看見躺在地上的人,暗暗吃了一驚。這不是……裴延的那個妾室?她怎麼會在此處?
    他皺了皺眉,地上的那個人仿佛動了一下,恍惚間好像听到她說了句︰“裴章……好疼啊。”
    第66章
    她的聲音很輕,甚至沒有睜開眼楮,只是無意識地叫了這麼一句。裴延的注意力全都在她的傷勢上,根本沒听清她說了什麼,只听見她喊疼。
    他輕輕地撫摸著她的頭頂,試圖安慰她。
    可站在一旁的謝雲朗十分震驚,雙手慢慢在袖中握成了拳。他不像裴延一樣關心則亂,而是個冷靜的旁觀者,他十分確定听到了那個名字。普天之下,能叫那個名字的,只有當今天子。而敢直呼天子名諱的,該是何種身份?
    他的心跳很快,之所以確定,還因為這句話似曾相識。
    記得那是皇上剛登基那年的端午,他和高南錦進宮參加大宴。開席之前,皇後遲遲不至,皇上也離席了。他忽感肚子不適,在內侍的指引下,去了明德宮附近的花園行個方便。等他出來,听到假山的那邊有動靜,鬼使神差地繞過去看了一下。
    他看見盛裝的皇後坐在地上,皇上站在離她不遠的涼亭里頭。此處沒有旁人,氣氛卻有些凝固。
    兩人好像因為何事鬧得不愉快,所以僵持著。
    “裴章,好疼啊。”皇後揉著小腿肚子,扁著嘴輕聲道。
    本來皇上正板著臉,听她這麼說,便從涼亭那里走過來,把人從地上抱了起來。
    “我能不去嗎?”皇後小聲問道,“人太多,我不習慣。”
    皇上妥協︰“不去便不去吧,我自己應付。我先帶你回宮休息。”
    那是謝雲朗第一次知道,她可以直呼皇上的名諱。他們畢竟是患難夫妻,她陪著皇上度過了最艱難的那段歲月,地位自是不同于旁人。在這深宮里,等級森嚴,規矩繁多,也唯有私下相處的時候,他們才不用做帝後,而是最真實的夫妻。
    而自己,不過曾在她的生命里留下過輕輕一筆,再無痕跡。他選擇了不打擾,遠遠地看著,並真心低祝福他們。
    他一直以為皇上是對她好的,盡管一個又一個的女人進了宮里,哪怕宮里宮外流言蜚語一堆,他也始終相信,他們是相愛的,可以克服一切困難。皇上只是身在其位,有不得已的苦衷。
    直到那夜宮里傳來的喪鐘,打碎了他一直以來的信念。
    他開始深深的自責,甚至想質問皇上,為何連一個女人都保護不好。可他只是個臣子,根本沒資格這麼做。于是在她離開的日子里,他痛悔沒有早一些向她解釋年少時的誤會,沒有鄭重地向她道過歉。他們每個人,都只會心安理得地享受她的好處。
    此刻,他又听到了這句話,一字不差。
    這世上或許存在很多巧合,可是這樣的巧合,絕不僅僅是偶然。
    謝雲朗的胸膛起伏,腦子里飛過地閃過一連串的念頭。她到底是誰?她跟皇後娘娘重名只是巧合嗎?或者,她根本就是皇後娘娘?
    雖然不可思議,但懷疑的種子埋下了,他定要查個水落石出。
    附近的大夫听說這邊挖出了幾個幸存者,連忙趕來,喊道︰“讓一讓,讓一讓!”
    這個時候,沒有身份的高低貴賤,唯有救死扶傷才是第一要務。
    裴延起身,將位置讓給大夫。
    大夫仔細檢查了一下沈瀠的傷勢,扭頭道︰“快拿兩塊木板來。她可能傷到腰了。”
    青峰聞言,連忙指使昆侖去拿,然後問道︰“大夫,她沒事吧?”
    大夫一邊忙碌,一邊回答︰“無性命之虞。”
    听到這句話,裴延終于松了口氣,然後身體仿佛被掏空,整個人轟然倒了下去。
    “侯爺!”青峰大驚,忙從背後抱住裴延。但還是沒能撐住他,兩個人一起跌在了地上。
    *
    沈瀠看見自己穿著皇後的華服,慢慢地登上雲階。雲階高聳入天,上面的雲台擺著香案,有個穿著龍袍的背影,像是裴章。他在祭天嗎?
    她不由地停住腳步,看了看四周,茫茫然。她不是死了嗎?為何又出現在這里。
    雲階底下似乎站著文武百官,還有徐蘅,高南錦那些人。有人在催︰“皇後娘娘,快上去吧。”
    “皇後娘娘,皇上在等您啊。”
    那聲浪不斷地推著她往高處,她的雙腳仿佛踏在雲朵之上。雲台上的人一直離她很遠,她好像走了很久,都沒有拉近他們之間的距離。忽然雲梯坍塌,她從上面重重地摔了下來,頭頂的鳳冠掉落。
    周圍都是哄笑的聲音︰“看看這位昔日的安國公之女,曾是何等風光。”
    “一國之母,竟落得如此狼狽。”
    “從雲端跌落進泥土里的感覺如何啊?”
    沈瀠捂著耳朵,抬頭看到雲台上的那個人仍是巋然不動。她下意識地喊了聲︰“裴章,好疼啊。”
    可那人依然背對著她,仿佛听不見一樣。
    她是真的疼,骨頭如同被打碎了,疼得呼吸都很困難。她又高聲叫玉屏,叫高南錦,希望有人能來幫幫她。
    ……
    綠蘿坐在床邊,用布仔細給沈瀠擦臉。听到她一直迷迷糊糊地發出聲音,把耳朵湊過去听。
    “玉屏……阿錦……”
    綠蘿重復了一遍,奇怪道,這兩人是誰?听都沒有听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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