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月,把她拉走,別讓她看。”羅悠容哀嚎一聲,想要不顧一切生下這個孩子。
“阿姐。”
羅悠寧絕望出聲,她抹了把淚站起來,“我去求元嘉郡主,我跪著求她,我一定把天凝丹帶回來。”
她說完便跑了出去,郝太醫繼續用針灸和人參給羅悠容吊著命。
她跑的跌跌撞撞,出了鳳儀宮的門,差點一頭栽倒,幸而一雙鐵臂及時出現接住了她。
羅悠寧抬起淚眼,看見面前的人崩潰大哭︰“衛梟,我姐姐她生不出來,她快不行了,好多血,你帶我去找元嘉郡主,還有,還有五百年的血參,我去買。”
她語無倫次,少年還是听懂了,“血參和天凝丹,天凝丹在郡主手里?”
她抽泣著點頭,衛梟腦中倏然閃過什麼,抱起她輕輕放在鳳儀宮門口的石階上,他撫了撫小姑娘帶淚的臉,道︰“在這等我,我拿到東西,片刻即回。”
他轉身往來時的方向跑著,速度飛快,疾風一樣躍出很遠。本來衛梟是來報信的,洛城一戰勝了,靖國公受了點輕傷,被人傳成重傷瀕死,他怕皇後著急所以趕過來,卻沒想到在門口遇到了羅悠寧。
衛梟急著趕路,下馬後就把馬扔在了晉王府門口,他往正院去的時候,忽然想到什麼,先回了自己的小院。
衛束拎著斧頭在小院里給衛梟劈柴,衛鴻臨走時特地把兒子托付給他,他再無奈也只得當一回盡職盡責的小叔叔。
院門砰地一聲被踢開,衛束驚愕,抬頭看見少年如同被一道勁風裹挾著一般進了院子。
“衛梟,回來啦?”他愣愣地問。
沒有人回答,衛梟沖到那棵老槐樹下,摸索片刻,徒手開始刨土。
“這孩子,瘋啦?”衛束拎著斧頭過去,“挖什麼呢?用這個。”他把斧頭遞過去,少年接過去繼續刨。
很快,土里露出一個小箱子的輪廓來,衛梟用手撲了兩下,小箱子露出了原貌,是一塊黑底瓖著金邊的箱子。
衛束正驚奇,衛梟已經把箱子打開了,里頭有幾只珠釵、玉鐲等首飾,有一塊雕著奇形怪狀圖案的玉佩,用紅繩拴著放在一旁,衛梟沒管那些,直接找到里面一個長條的盒子,打開看了一眼,里面的血參飽滿如初,那盒子好像是特制的,用來保存血參,他松了口氣。
他心里有一種預感,這一顆血參應當不止五百年。
衛束倒抽一口涼氣,“小子,你還有這種好東西呢?”他伸手想拿來看看,被衛梟用手擋開,“這是拿來救命的,皇後難產。”
衛束微愣,“皇後?羅家那丫頭生孩子啦。”他目光悵然,像在回憶什麼。
衛梟不再耽擱,顧不上他小叔叔奇怪的反應,收起箱子就拿著血參出了院門。
王府正院,元嘉郡主在看兩個女兒刺繡,崔嬤嬤回到康王府後,她提拔了阮嬤嬤貼身伺候,兩人正輕聲說著話,外頭突然吵吵嚷嚷。
“公子,你不能進去,這不和規矩。”院中阻攔的下人被衛梟推了一個趔趄。
少年一身銳氣,用刀背推開了所有阻擋的下人,一直闖進正廳里去。
元嘉郡主一臉怒意站起來,指著他道︰“衛梟,你干什麼?如今你爹不在家,你竟要欺到我頭上了?”
衛梟皺了皺眉,這半年,他與元嘉郡主井水不犯河水,甚少見面,他壓抑著情緒開口︰“郡主,天凝丹在你這里,把它給我。”
他伸出手,目光平靜又駭人。
元嘉郡主怒極反笑,“你來找我要東西,真稀奇。”她話音轉冷︰“憑什麼?”
“皇後難產,等它救命。”他早知她不願意給,手指微微動了一下,短刀即刻出鞘。
元嘉郡主冷笑︰“你難道還想著拿刀威脅我?”
她看過去,衛梟果然一副“有何不可”的表情。
元嘉郡主怒氣郁結,沉聲開口︰“阮嬤嬤,去拿給他。”
所有人都驚了,這其中也包括刀出鞘一半的衛梟,阮嬤嬤疑心自己听錯了,又確認一次︰“郡主?真拿給他?”
“給他。”元嘉郡主冷聲說道。
她瞪著他重新坐下,等阮嬤嬤把裝有天凝丹的小方盒給衛梟的時候,她語氣嘲諷︰“算我施舍給你。”
衛梟本已轉身走出幾步,听到這話不由停下腳步,他聲音比刀更冷︰“不必,回來我任你處置。”
隨著衛梟離開,劍拔弩張的氣氛消失無蹤,元嘉郡主的長女衛蘅不禁開口︰“母親,好事你做了,偏要冷嘲熱諷擔著惡名,圖什麼呢?”
是啊,圖什麼呢?元嘉郡主嘆息一聲。
鳳儀宮門口,小姑娘孤零零的坐在石階上,听著里面的動靜,心里越來越空,她不敢想姐姐能不能等到衛梟回來,也不敢想衛梟會不會拿來天凝丹。
神思恍惚之間,她看見一道身影向自己跑過來,羅悠寧眨了眨眼,擠掉眼中的淚意,掙扎著站起來,“衛梟。”她滿目期盼,幸好這個少年從不叫她失望。
“天凝丹,還有血參。”衛梟把兩樣東西交到她手上,羅悠寧眼中盈了淚,她顧不上感謝,拿著東西跑進鳳儀宮。
將兩樣東西交到郝太醫手上後,他辨認過,大喜道︰“七百年的血參,天凝丹也是真的,四姑娘好本事。”
羅悠寧不好意思,連忙擺手︰“不是。”是我的衛梟厲害。
郝太醫也只是夸獎一句,甚至顧不上追究源頭,先把兩樣東西給羅悠容用上,天凝丹加上血參的雙重作用,很快就給羅悠容續上了力,這一胎生下來,有驚無險。
鳳儀宮里傳來了嬰兒的啼哭聲,衛梟背對宮門站著,緊了緊手中的短刀,她給自己留下的東西,救了兩條人命。曾幾何時,他埋葬了那個箱子就像埋葬了與母親的過往,提醒自己,他永遠該是孤身一人。
如今再次打開它,奇妙的是,有一種聯系永遠無法割舍,冥冥中,那人發揮著最後的余熱溫暖他。
他回頭,听著里頭的哭聲勾唇淺笑,然後安靜的離開。
鳳儀宮內殿,羅悠容已經安穩的睡下,宮人來來往往,沒發出任何聲響,羅悠寧抓住姐姐的手陪著她,這一日,她把半生的擔驚受怕都嘗盡了,小孩臉皺巴巴的,她看了一眼,小外甥雖然現在丑,但他們羅家人都是越長大越好看的,她一點也不擔心。
第30章
那日從皇宮回來,羅悠寧當日夜里就發了高燒,她噩夢不斷,夢里被那一盆一盆的鮮血佔滿,嘴里說著胡話,連續三日,把姚氏急壞了。無奈的是,皇後那邊產後虧損,她也得顧著,丈夫兒子都不在家中,姚氏忙的焦頭爛額。
也多虧了羅悠寧身體底子好,三日過後就開始退燒了,只是人沒什麼精神,蔫答答的,羅家三姑娘羅映芙主動提出要照顧妹妹,正好姚氏忙不過來,且看她一貫老實厚道,也就答應了。
蘅芷院,到處都是綠意,綿綿不斷的給人生機,羅悠寧大病初愈,尚且有些病懨懨,靠坐在堂屋的門檻上,盯著前方的一個小池塘,眼神怔然,不知道在想什麼。
羅映芙拿來一件披風給她披上,溫柔說道︰“四妹妹,如今這天上陰雲環繞的,恐就要下雨了,你病還沒好,在這坐一會兒就進屋里去吧。”
她裹了裹身上的披風,嗓子啞的說不出話,只點頭,輕輕嗯了一聲。
羅映芙搖頭,她回頭看了看,堂屋里亂糟糟的,還有里間的臥房,像狂風過境一般,被子都甩在地上了。
她听說羅悠寧昨日夜里退燒醒來後,發了大脾氣,把屋里翻得一團亂,扔了好些東西,今日一早還攔著丫鬟,不讓收拾。
面對這個自小強勢的妹妹,她是有些怕的,但轉念一想她也從未不尊重過她,也就釋然了,這才自告奮勇的給嫡母分憂,來照顧她,人生病的時候,總要有個親人在身邊能好一些,怎麼說,她也是她親姐姐。
“四妹妹,我給你歸置歸置吧,一會兒你還回床上躺著。”
本以為她又鬧脾氣不答應,可這丫頭點頭了,“勞煩三姐。”她有氣無力的,聲音嘶啞。
“哎。”羅映芙應了一聲︰“可別說話了。”她看著這樣柔弱的羅悠寧,有些心疼。
她走進去將亂放的東西擺放回原位,收拾到被衣裳埋起來的角落時,不小心被什麼東西蹭了下手,羅映芙抬起手,手背上多了一條紅痕,她搓搓手背,翻找出那東西,發現是一把花樣挺漂亮的匕首,這應當是羅悠寧的,她喜歡搜羅這些。
“四妹妹,這匕首原來放在哪里?”
羅映芙小心的捏著匕首來給她看,看第一眼她的眼里就涌上了怒氣,昨晚找了那麼些時候,愣是沒找到,此時她不找,又機緣巧合的出現。
她晃晃悠悠站起來,一把奪過那匕首,羅映芙有些尷尬,怕她不喜歡自己踫她的東西。
“我瞧著這匕首真好看,上面的寶石亮晶晶的,你要是介意,那我……”她想說那我給你擦一擦,就不算踫過了。
可羅悠寧冷笑著掂了掂那匕首,揮手就扔進了對面池塘里。
“呀,怎麼就扔了?”羅映芙吃驚地問。
羅悠寧裹著披風毫不留戀的進屋,聲音中透著濃濃寒意︰“扔的晚了。”
羅家三姑娘不知所措,疑心自己惹了她不高興,這時,羅悠寧走到她身邊,拉起她那只起了紅痕的手,到臥房里找藥膏。
“留下疤我可就該死了,三姐好看的緊,將來不知便宜了哪個。”
羅映芙羞澀一笑,她覺得這個妹妹也是有幾分喜歡她的。
*
又過了五六日,洛城一戰大捷,陰雨霏霏的四月,靖國公凱旋,梁帝也從行宮回來。
羅悠寧病好之後和姚氏一起進宮,大皇子比剛生下來那日長開了不少,皮膚白白嫩嫩的,臉上一嘟嘟的肉,咿咿呀呀的小團子讓人想啃一口。
皇後用手指刮著他的小臉頰逗弄,她臉色紅潤,氣色不錯,應該是血參發揮了效用,在宮里蹉跎了多年的容顏竟重新回到了少女時期。
羅悠寧抓著大皇子的一雙小腳,難得走神了,皇後靠在床上跟她說話︰“小寧,你替我謝謝衛梟,咱們羅家從前有對不住他的地方,讓他看在你的面上,多包涵。”她說著看了一眼姚氏,姚氏面上掛不住,輕咳一聲掩飾。
“人家孩子挺好的,我從前有眼無珠行了吧。”
她這麼一說,幾個人都笑了,羅悠寧反應慢了,最後才跟著笑出來。
“衛梟不會在意的,他是這世上最好的人了。”好到她不知道怎樣珍惜,才能抹掉過往的傷害。
羅悠容見妹妹又愣神了,面露擔憂,這時姚氏突然指著桌上擱著的小碗,問道︰“那湯送來有些時候了,是什麼湯,怎麼以往我沒見過。”
羅悠容打了個哈欠,懶懶的回答︰“就是御膳房每日送來的滋補湯,我生育後,許久沒喝過了。”
姚氏本能地對那湯有點抗拒,她上前倒了一些在帕子上,嘴里說道︰“事有蹊蹺,我得拿回去找人查查。”
羅悠容蹙眉︰“娘懷疑有人害我?”
姚氏一說起這個就肝火旺盛,“那日亂傳謠言的兩個太監現在還沒抓到,而你那段時日身體也還算好,萬萬沒有一激動就要血崩的道理。”
羅悠容的身子都是姚氏在照看著,她最清楚情況了,“若不是衛梟正好來報信,他手里有血參,元嘉郡主又肯割愛,你可就一尸兩命了。”
羅悠容眼神暗了暗,這宮里真能手眼通天將這件事辦的神不知鬼不覺的人,只有一個,可她一時之間逃避去想,那人真要害她。
“最可氣的是,謝氏那一日偏偏也發動了,怎麼就那麼巧跌了一跤,幸而大皇子最後還是比她肚子里那個先出來。”
姚氏話中忿忿,心里對謝家的厭惡又多了一層,“謝夫人秉性善良,可就是這孩子一個比一個……難道真是從根上就壞了,不管如何,你以後得防著她一些。”
說者無心听者有意,羅悠寧怔怔地看著她娘嘴上一開一合數落著謝家,她苦澀一笑,是不是他們當初都看錯了,表面上好的人未必真的好,心里不知藏了多少秘密。
這些日子她消沉夠了,是該把所有的錯誤糾正過來,徹底扭轉回原位了,或許有一個人會給她答案。
*
夜涼如水,枕霞宮里燈火通明,窗門緊閉,生怕往寢殿里漏一絲風,謝婉柔坐在床上,看梁帝抱著二皇子,笑意溫婉。
“陛下,別累到您,快放下吧。”梁帝笑笑,把二皇子放回小床上,走過來坐在她身邊,“是朕不好,讓你受累了,朕明知你也懷著孕,顧及不到皇後,還把這爛攤子丟給你去了行宮,實在是……”
女子一雙縴手堵住了他的嘴,“陛下別這麼說。”她從床上爬起來,在梁帝的驚訝中,下床跪在他面前。
“臣妾有罪,竟一時不察,讓人到皇後面前說瞎話,導致娘娘情緒失控,差點血崩,後來鳳儀宮來要血參,臣妾真是後悔,怎麼就把那半株血參全用了呢,若給容姐姐挪出一半,也不至于……”
她說到激動之處,以手掩面,眼淚從指縫間滾落下來,梁帝低嘆一聲扶起她︰“不怪你,婉柔,你對皇後的心,朕看得見,當時情況復雜,想必皇後也能理解,你如今剛剛生產,身子弱,起來吧。”
梁帝把她扶到床上,又用帕子給她擦了擦眼淚,他看了看時辰,對謝婉柔道︰“時候不早了,朕就先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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