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亡命之徒,可不會因著封恆最近名聲在外就放過他們。
雖然宋師澤這個小小男子漢,自動承擔了守家門的重擔,每日夜里都要親自看著大門鎖上,但總歸他的年紀還是太小了。
“過日子就得這樣。”孫老太太也道,她雖然不知道鄰居家有多少銀錢,可也贊同宋師竹節儉度日的道理。
因著封家的經驗不能復制到自己家里,孫老太太也沒興趣繼續聊天了。
對兒媳婦鎮日往封家鑽的事情,孫老太太倒是沒什麼話說。如今孫家院子一片泥濘,菜地都被水泡漲了,也沒什麼活好干的。兒媳婦要是能趁著日子輕閑時和封家打好關系,也是不錯的。
孫老太太走後,院里伺候的下人都是一幅與有榮焉的表情。自從宋師竹動腦筋做了這件事後,不少鄰居都上門參觀。
這幾個月眾人也看出來了,這一片雖然都是讀書人,可家里也盡是一些不寬裕的。如今外頭菜價上漲,各戶人家都有些艱難,這兩日過來封家取經的人越發多起來。
就在這時候,封恆突然回到府城了,他一回來後沒立刻回家,而是直接去了李先生家。
因著下雨,天色極黑,黑雲烏壓壓在天空,就像帶著萬鈞雷霆一般。李先生的書房里卻十分肅靜。
封恆渾身濕透,連衣服都來不及換,只拿干帕子隨便擦了一下,就堅持要先匯報事情。
“老師明鑒,我這回在瓊州河堤壩上發現了一件大事。”
先前在他和宋師竹的猜測中,除了堤壩工程豆腐渣外,絕大部分都在猜堤壩高度不夠,抵擋不住洪水。但封恆一走近堤壩,就明白過來為什麼妻子那麼肯定會出事了。
去年新建的堤壩,湊近一看,里頭居然都是白蟻蛀過的痕跡。
封恆無論如何沒想到是這個原因。
他語氣平靜,但說出的話卻實在令人驚心︰“堤壩上蟻穴叢生,就連大雨都沒把那些白蟻沖刷掉……”
堤壩不同于堤岸,普通人家不能隨便上去。這一片的百姓對官府都是極為避諱,說了不讓上,也不愛到這里來,所以大雨下了這麼久,才沒有任何人發現上頭的白蟻。
過了一會兒,李先生才問道︰“河段巡守官呢?”
封恆︰“我打听過這一段堤壩的河段巡守官,連著守壩的小兵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在看到堤壩上都是蟻穴時,封恆便當機立斷,連夜趕回府城。
那些白蟻窩的位置有些深入,必得離近了才能看到。那些人許是認為堤壩去年新修,不會出事,巡查上便懈怠了些,卻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
他上壩時,雨一直下著,看著下面不斷上漲的河面,封恆實在覺得觸目驚心。
“河道水漲,本就更容易出現汛情,這些人擅離職守,任意懈馳公事,一個個都該被嚴懲。”李先生盛怒之下,語氣卻未有波動。
封恆到堤壩的引薦書還是李先生帶著他去河道衙門開的。當時雖對他此時出門心懷不解,但宋師竹著實給了一個好理由。她說自己和封恆看完堤壩的工程圖後,對建築工事極有興趣。正好府學放假,封恆便想過去親眼看看。
李先生對水利工程也是有所涉獵的,心中覺得弟子做事務實也是好事,便也支持了一回。
封恆過去扶住自家老師,李先生的身子本來就不好,被這麼氣一下,在椅子上也有些晃悠起來。
弟子眼里一片關心,又是剛發現一件這麼大的事,李先生心里還是頗有暖意,他緩了一口氣,才道︰“伏汛時,要晝防、夜防、風防、雨防,這是先帝時就制定的河防制度。最近雨水多,瓊州河防的河官河兵都該更加重視,這些人一個個卻視法紀于無物……我一定要上奏朝廷,連著河道總督一塊參!”
不過如今卻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雖然外頭都傳李望宗已經致仕,到底皇帝還沒批下來,他換上官服,帶著封恆就去了瓊州河廳。
他動了真怒,又有品級在身,直接就把還在廳里辦公的官員罵得狗血淋頭。那真是一陣劈頭蓋面的臭罵,那些官員命都被罵去半條了。
“你沒有見到老師挽起袖子罵人的場景。”簡直刷新封恆對他的認識,“……我才知道老師為什麼會從京里回府城。”
就是因著在宮里罵了皇上。
那可是皇帝!
封恆赤著精壯的身子坐在浴桶里。李先生在他面前素來一幅溫文儒雅的形象,這還是他第一回見著老師變臉。
“李先生膽子還真大。”雖然李先生的性子出乎她的意料,宋師竹倒是沒覺得皇帝就不能罵,古往今來許多諍臣都是得罪了皇帝後,名聲才越來越大的。
李先生身上既有名氣,又有學識,要是罵得對路,還會讓自己青史留名。沒看府城的人都在傳揚他是為了養病才致仕的,罵了皇帝消息卻沒張揚出來,誰在後頭包著藏著一目了然。
宋師竹挽著袖子,拿著一個葫蘆瓢往他身上澆熱水,又把她想到的細細地說了。
封恆這一趟去了四日,她的正字還沒劃到第五劃他就回來了。她嘴上不說,剛才看到他時卻十分驚喜。
封恆身上一片熱氣盎然,緩過這回勁後,心里卻覺得難怪老師喜歡宋師竹,這兩人雖然未曾見面,但心里對皇權都有一種相似的態度。他道︰“先生在馬車里還勸我,要是想要判離師門,現在還能跳出去。”
“你怎麼說的?”宋師竹繼續往他身上澆熱水。
“我是老師的開山大弟子,怎麼能跑呢,要是我跑了,老師以後就找不到學生了。”封恆話里含著笑意道。
這馬屁拍得還行。
宋師竹在心里評價,又道︰“我覺得今夜這件事在城里就得傳開了。”她道︰“舅舅消息靈通,你還沒到家,他就讓人過來跟我說,叫咱們明天跟他一塊出城。”
宋師竹心里其實有幾分憂慮,她覺得李先生這回肯定跟河道衙門的人結下梁子了。
本來可以私下跟衙門長官交流、給自家謀人情的事,李先生卻一口氣揭開了,他這麼一吵,城里今夜就得人心動蕩,明日肯定許多人排隊想要出城。
又一想,要不是她的金手指靈驗,接下來就是府城被淹,房屋垮倒,一整個府城的人都要跟著遭殃了。
先生這麼做才是對的。如今消息能早點出來,百姓們也好早做打算。要都是她這樣官官相護的中庸想法,以後河道衙門更加遺害無窮。
封恆看著她,卻猶豫了一下。宋師竹秒懂︰“先生讓你留下來幫忙?”
封恆點頭︰“先生說這是一個好機會。”本來他們的任務到此為止已經完成了。堤壩有問題的事不是他能處理的,但讀書便是為了科舉仕途、揚名立萬,如今有一條捷徑在前,先生也不願他錯過。
以李先生的見識地位,他說這是一件好事,那就真的沒跑了。
宋師竹張了張嘴後,便閉上了。她一向不願意在這上頭拖封恆後腿,看著封恆滿臉的“想去”,這回同樣沒說出讓他分心的話來。
第二日一早雨停之後,封恆便把帶著丫鬟和行禮的宋師竹送到城門口,他身邊只留了一個封印。站在李舅舅家的馬車旁,他叮囑宋師竹道︰“老師讓我這幾日都到他家吃住,你別擔心我,好好跟著舅舅。”
他說著,便和站在不遠處的李玉隱對了一個眼神。宋師澤才十歲出頭,一早就被許學政的下人接走了,雖然他想著保護族姐安定下來後才去投奔師傅,可他們夫妻倆也不能耽誤他跟師傅培養感情的機會。
“你還是小心些為好。”宋師竹沒有忘記,她給封恆畫的死亡筆記里——她給那個小畫冊取了一個名副其實的名字——里面就有一幕是他溺在水里的場景。她擔心自己不在封恆身邊,他會更容易出事。
“放心吧。”封恆溫柔道。經了先前騎射課那一回,他也總結出來了。死亡陷阱發生時,都有一些蛛絲馬跡。人活在這世上,不能因著怕死就什麼都不去干,那豈不是因噎廢食嗎。
宋師竹昨夜該提醒的已經提醒過了,封恆在她面前保證好多回,遇到危險不會親自上前,車 轆話她也沒打算再重復一遍,就是這心里,還是七上八下的。
旁邊的李舅母卻在忙著和周圍女眷說話︰“就是我家外甥女婿發現這件事的。”
李舅母自來不是什麼低調的人。庶子發生那件事後,她臊了好久沒出門應酬,此時外甥女婿讓她長回臉面,李舅母真是打心里享受這種萬眾矚目的感覺。
“我外甥女婿就是前一陣子李大儒收的開山大弟子。那一陣在府城也是個大事了。你們都應該知道的。”
提早發現瓊州河堤壩有問題,對府城人來說是一樁天大的恩情。眾人看著宋師竹的目光也頗帶善意。
出城的這一路上,宋師竹接到了許多瓊州府人家送來的瓜果糕點。吃著這些旁人的饋贈,宋師竹心情突然好了不少,她沒想到自己居然靠著舅母的吆喝打開交際場面了。
在驛站時,他們還踫到了李隨玉一行人。
因著封恆的關系,李家這幾個月對宋師竹頗是關照,今日一早就讓人過來宋師竹跟他們一同上路,可惜宋師竹已經答應了跟舅舅一塊出城,只得遺憾婉辭。
李隨玉一看見宋師竹,就眉眼彎彎道︰“宋姐姐,這是府尹府里的三姑娘。”除了李隨玉外,這還是宋師竹到了府城後第二個結認的姑娘。她也笑眯眯地打招呼。
徐三姑娘長得溫柔可人,就連笑容都滿是醉人春風。
她看她一眼,突然翹著嘴角道︰“我出來前,剛听管家說學政大人在跟我爹商量,說是封二哥做了大好事,要向朝廷申請給他的嘉獎呢。”她笑,“宋姐姐家里的好事要來了。”
宋師竹的注意力卻放在她的稱呼上。
在縣里時,許多人都稱封恆一句封二少爺;李隨玉叫他封師兄,那是從李先生那邊的關系論;而在府城里,大多人都是叫一聲封秀才。
宋師竹一方面覺得這位姑娘自來熟,一方面又覺得這個稱呼很新鮮。
第68章 (改錯字)
李隨玉不知道想到了什麼,表情突然不太好看。
徐三姑娘仿若無聞,笑道︰“我一見宋姐姐便覺得一見如故,說起話便親近幾分,宋姐姐和李二妹妹別嫌棄。”
宋師竹心里雖然有些怪異,但也沒有往別處想。
說一句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的,封家雖然一門兩進士,可封家祖父那一代還是寒門出身,公公又死得太早,沒留下多少人脈,封恆現在身上最顯眼的,就是一個大儒弟子的身份。
不,其實還有一樣。
年前李氏在雪地里瞧見女婿後,態度一百八十度轉彎的前後對比,足能說明顏值也是他的亮點之一。
封恆不笑時有一股拒人于千里的俊美出塵,笑起來卻十分誘惑人——宋師竹最近每回看著他笑,都有種他在勾引她的感覺。
宋師竹把自己心里此時的不舒服,歸咎于賣瓜心理發作。她想了想,覺得肯定是自己想太多了。
實在是雙方家世差太多了……翹她的牆角便是要做繼室,繼室這個詞很難听好不好。
而且現在還在逃難途中,府尹可是正四品官。整個宋氏一族,除了二叔的五品同知外,就沒有一個超過四品的了,足可見官員的品級累積有艱難——高官家的閨女也是很金貴的,肯定不會想著搶她碗里的瓜。
此時徐三姑娘卻似乎沒有覺察到氣氛的怪異,繼續道︰“封二哥這一回功績甚大,朝廷——”
李隨玉突然插話︰“我們比宋姐姐早到了半個時辰,宋姐姐一來就被我們拉過來了,許是還沒用膳,我們先不打擾宋姐姐了。”
想說的話被打斷後,徐三姑娘便笑而不語。
當夜,李隨玉就過來道歉了。她內疚道︰“徐三從前不是這個樣子。”徐家跟李家有些淵源,李隨玉自幼便認識徐三,兩人實在太熟了,今日一听她那些話,她就覺得不對勁。
宋師竹本來還不覺得如何,李隨玉這麼一說,她才知道自己以為的正常情況不正常了,不禁坐直身子。
封家如今和自家的關系到底不一樣,李隨玉猶豫了一下,還是把徐三姑娘的經歷說了一遍。
就連宋師竹听完後,也覺得這個姑娘實在坎坷。
徐三姑娘如今的狀態不知道該定義成待字閨中還是初婚新寡。她出嫁當日,夫君猝死在喜堂上。原本按照正常的劇本,徐三就該留在夫家守寡。可惜徐府尹疼愛閨女,強詞奪理,硬是道兩人間的拜禮沒有全拜完,徐三不算是夫家人,把閨女搶回來了。
雖然這位姑娘還是換回了閨中打扮,可經了這一遭,她在府城里的婚嫁行情降到最低點。
從前門前媒婆趨之若鶩,之後願意提親的好人家寥寥無幾,更多的是卻是那些看在徐家的權勢上,想要攀附上去的鑽營之人。徐三厭惡這些人蠅營蟻附,一直不願松口嫁人,在家里蹉跎了兩年,性情變得越發古怪了。
听完這些後,宋師竹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李隨玉搖頭道︰“她是病急亂投醫了。”李隨玉先前听徐三說那些“寧我負人,不讓人負我”的話,還覺得她可憐,但今日看她的行徑,才知道她是真的打算這麼做。
徐三的想法也很好猜,祖父收了封師兄為徒,封師兄眼看前途不可限量,又有此番功績在手,宋師竹不過一個縣城來的小官之女。她許是覺得,論權勢論助力,宋師竹都斗不過她,便想著以勢壓人。
要是封師兄沒有娶妻,李隨玉倒也覺得這兩人合適。可祖父收徒的內情她是知道的,一多半是因著宋姐姐的算學天賦。若是封師兄只是一個普通秀才,徐三如何都看不上他。
宋師竹卻反過來安慰她,道︰“沒事的,我對相公有信心。”
她對封恆簡直太有信心了!
她金手指這麼大,都有隨時做寡婦的危機。要是封恆敢對不起她,她就每日三回祈禱老天爺滅了那對狗男女!
宋師竹心里覺得自己就是典型的最毒婦人心,但這個想法一旦出現,便在心里深深扎根。
敢出軌,就去死!
從李隨玉嘴里知道徐三姑娘的意圖後,宋師竹也十分重視。這一夜在驛站,宋師竹睡前除了為瓊州河的安全禱告外,另一件便是祈禱那些破壞別人家庭的人都得到報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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