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拉坐在休息室里的椅子上。鼻子不是鼻子,眼楮不是眼楮,臭著一張臉。庫修斯吃飽喝足後覺得她這樣挺有意思的,走的時候還親了親她氣鼓鼓得臉蛋。
薇拉本來是想看透了庫修斯今後的嘴臉後,就立刻心如死水,再不對他有一絲一毫的念想。
……可做起來哪兒有說起來容易。她愛了這個男人那麼多年,也相信他崇拜他。如果庫修斯真想坐擁美人們,一點一點鈍刀子割肉,溫水煮著煮著,薇拉這只沒用的青蛙說不定也就委委屈屈的從了。
如果不是這個男人間接害死了自己的話,薇拉硬氣一點。也能說一句好聚好散。
薇拉現在住著庫修斯當初做王子時在帝都的屋子,他們沒怎麼來住過。如今庫修斯直接把這間裝潢華美的屋子送給了薇拉,作為安置“夫人”的地方。
而這間屋子雖然送給了她。薇拉卻並不是完全能做主的女主人,就像現在。
庫修斯,和他看中的王後人選!用著她的書房聊天!給她帶綠帽子!她還被囑咐不能過去。
薇拉心里又騰騰騰得冒起火來。預言夢的這會兒,庫修斯對她還有幾分情誼在。她現在就過去借風點火,先把他們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的約會攪黃了再說。
薇拉說干就干!擼起袖子到了書房外,沒有人趕來她,或者說,沒有人覺得有必要攔她。庫修斯信任她……對自己的愛。愛火讓女巫付出一切傾盡所有連寶石一般的真心都送了出去。
她在書房門口,想了又想,還是沒有破門而入。她輕輕推開一條門縫,向內探頭望去。
“陛下……您那時候是怎麼認出我的呢?”空靈的如同漂浮在空中的女聲緩緩傳出。
“從三個月前第一次看到你時,我的目光就追隨著你。”薇拉听到自己所愛的聲音響起,庫修斯的聲音低沉且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薇拉看到屋子里的一男一女坐得很近。月光潑灑在他們共坐的椅子上,那椅子柔軟而長,上面的花紋是白鶴與月。庫修斯一只手抬起來虛握著牧師的手,溫和而克制。
他垂著眼望著身邊的女孩,目光切實追隨著她。人間的王與天上的聖女一般的光景,簡直如同中古油畫一般美麗。
……薇拉靜默了很久。她听了一會兒庫修斯對蘿絲德的內心剖析,她听到庫修斯說起自己的家人姐妹,希望介紹給蘿絲德,他說自己的妹妹會喜歡她。
他妹妹討厭任何人。薇拉戰栗著握手成拳,但下一刻就沮喪的想,他妹妹說不定還真的喜歡蘿絲德。在預言夢里,後世會將她們並稱為帝國雙姝,在神殿里一起戴上花環……
薇拉咬著下唇,眼楮紅紅的,她的淚水在眼楮里打轉。庫修斯從來都吝惜對她說情話,如今卻能如此輕巧的和另一個女人調情,說什麼要介紹家人,說什麼一見如故……
蘿絲德也不是好女人!她分明知道庫修斯在這里才來拜訪的,她總不能“自降身份”來看望一個情人吧。
薇拉又掃過蘿絲德的臉,卻不料蘿絲德在此時抬起了眼,兩人的目光就那樣對上了。那雙尚且稚嫩的眼楮卻讓薇拉心頭一悸。
那雙眼楮……那雙眼楮……跨越時空帶著純粹的惡意打進了薇拉的心里。她看到了十五年後,牧師把她架上火刑台,用刑後,侮辱後,殺死了。
薇拉往後退了兩步。那個預言夢以無比真實可怖的姿態讓她身臨其境了。她的鼻尖嗅得到燒灼味和烤肉味,她的眼楮被燻瞎了,嗓子只能無力的咳出灰塵。
太疼了,太可怕了。薇拉顫動著牙槽,那份恐怖幾乎要將她經年的愛意全部澆熄,然後涌動起來取而代之的是恨意。
沒有什麼好聚好散,她和屋子里的人是仇人。兩個人都是。
薇拉這個瞬間終于意識到了。于是她跌跌撞撞慌慌張張,腳步趔趄的跑開了。
她弄出的動靜到底吸引了庫修斯的注意。男人抬起眸子,望向開了細縫的門。
“她……”牧師有些困惑,目光中也帶了冷意。她從庫修斯手中抽回了手。
庫修斯沒有強求,他沉默了一瞬,也只是一瞬而已。隨即他便調整好了狀態,轉過頭用自己慣常充滿說服力和自信的語氣說︰“我會妥善處理好的,閣下。”
想要扭轉命運,需要付出很大的代價。
每一個能夠看向未來的女巫都被這樣教導過。命運是不公且頑劣的,它讓你窺見其中一眼,卻暗藏你付不起的代價。
命運的啟示大可能不是為了讓你改變不幸,而是為了戲弄自命不凡的生靈。一點改變,不幸變成災難,災難變成絕望。死亡的結局由生不如死代替,愛人的離開由愛人的背叛為替。
薇拉走在花園里,望向星空,那星星點點是亡靈和眾神的居所。無邊的夜色讓她感到從未有過的孤獨,為了庫修斯,追逐著愛著庫修斯的她,沒有朋友,沒有夢想。
最終孤獨的化為灰燼。
有什麼能比無人理解背負惡名化為灰燼更糟糕的呢。
薇拉突然笑了,她流轉在眼楮中的淚水終于落下。就這樣哭著笑了。她周邊是大朵大朵盛放的紅玫瑰,像是女巫燃燒著愛意的心那樣紅,她細心照料著它們,只是因為庫修斯夸贊過這些花。
可他真的在乎嗎?他不在乎,花為他開為他凋,他都滿不在乎。
薇拉摘掉一朵玫瑰,不顧上面的刺將細白的手扎出血痕。她將其碾碎下了血咒︰“我將探尋世界的真理,以女巫之眼透徹尋覓五種魔法。我的心將會在通曉人類魔導後為知識本身而跳動,用新咒覆蓋舊咒。我願意付出毀去舊約的代價,達成目標前,我將在月圓夜付出心絞痛的代價。”
薇拉曾經承諾過她的心為庫修斯而跳動,她將自己的心從胸口取出來。女巫的心是璀璨不朽的寶石,女巫會死,女巫之心永存。那塊寶石被庫修斯拿去,薇拉甚至都沒見他貼身戴過。
以前還能說服自己,男人大概是珍藏起來了,如今她這麼騙自己都做不到了。
她不想要為他而跳了。薇拉選擇學魔法,她要學習所有的魔法,她的心從此屬于知識!但躊躇滿志很快就夾雜了委屈,毀約的代價就是她在徹底達成,學習通曉第一類魔法之前。從此每月一次會經歷心絞痛。
她最怕疼了……
薇拉緊緊捏著手中的玫瑰,坐在花園中的小石凳上喃喃自語︰“接下來最好能夠去皇家學院……可怎麼開口呢?”薇拉沮喪的想,自己要是直接要求走後門,庫修斯肯定就要想東想西。
“直接應聘不就好了?”
“哦對……可是我是野路子……不知道校長怎麼想……”
“校長很看好你的,直接給你聘書好了。”
“你怎麼知……”
等等……薇拉終于發現她不是自言自語了,有個男人分明在她身後接話。什麼嘛,她有百分百自言自語被男人背後听嗎?
她怒氣沖沖的轉頭,卻在看清是誰的一瞬間消了火。
“老師!”薇拉緊張的喊了一聲。
站在那顆樹下笑吟吟注視著她的分明就是她那個任歲月流轉,卻一點也不被時光所累的老師。
不管多少年,還是會在他面前手足無措的那種老師。
王國的第一魔導士,接納各路妖魔鬼怪神仙大牛的皇家學院的校長,站在人類巔峰的魔法師之一。塔阿修王庫修斯的智囊與最強王牌之一,潘德拉貢。
薇拉短暫的得他指導,卻受益至今。庫修斯依賴他的智慧,甚至他們的婚姻都是他一句話而啟示︰“願意接納女巫為妻子的王,將會吸引源源不斷的非人英杰而來。”
塔阿修王國也因此被譽為自由包容之國,塔阿修王也借此奠定了以後被推崇至一統皇位的基礎。
本來還不情不願的庫修斯就和薇拉舉行了婚禮。在那之後,便確實有許多的什麼狼人啊,精靈啊,開始為庫修斯獻上忠誠。
什麼嘛……最開始就是完全的利用。當時被愛沖昏頭腦的薇拉此時斤斤計較了起來。
薇拉再次陷入了沮喪︰“老師……是什麼時候來的?”
潘德拉貢嘆了口氣,他看起來就和普通的開朗青年一樣,表情和煦,總是帶著戲謔的笑意,有一頭短而柔軟的黑發。
潘德拉貢走過來,牽起了她的手。薇拉手中的玫瑰一片一片的跌落在地上,傷痕累累的手掌就這樣正對著大魔導師,薇拉感到了羞赧。
“大概從你立下血咒開始吧。”潘德拉貢這麼說著,念了幾句治愈咒。薇拉的手中便撫過清風般的涼意,她的血痕漸漸痊愈。
“您和庫……陛下一起來的?”薇拉低著頭。
“是啊。本來想出來透透氣,結果看到了被傷到心的小女巫發脾氣。”潘德拉貢這麼說。
薇拉感到很狼狽︰“反正他也不在乎……可能還巴不得我這個礙事的趕緊消失。”
“……”潘德拉貢沉默了一瞬,然後他突然笑起來,用沒什麼大不了的悠閑語氣說道︰“起碼小女巫不再只圍著小庫轉了。要把絕妙的魔法天賦分享給嗷嗷待哺的小羊羔們了。”
什麼小羊羔嘛……薇拉被逗笑了︰“您還是喜歡瞎用比喻呢。”
潘德拉貢遷就她,沖她行了一個不那麼標準但依然優雅的禮︰“那麼我很榮幸真理的大道上能有薇拉小姐作陪了。”
他對她用了未婚的敬稱,這讓薇拉感到內心復雜又愉快,薇拉回了一個禮︰“我的榮幸。”說罷她又小聲得請求︰“請不要告訴陛下血咒的事……”
潘德拉貢很體貼︰“我想陛下也沒有必要和時間知道這其中的差別。”
薇拉欲蓋彌彰的嗯了一聲︰“他很大度嘛……這種小事確實不能用來浪費時間。”
潘德拉貢這次沒有接話,他溫柔而憐憫的看著薇拉,最後輕輕嘆了一口氣︰“校園生活會讓你快樂的。”
與此同時,在離他們不遠的陽台上。庫修斯靜靜看著他們,然後滿意的吐出了一口氣。
給她找點事做。
庫修斯在此之前,這麼命令大魔導士。
作者的話︰
有你後悔的時候。
不就是心,愛為誰跳為誰跳,爺不在乎。現在的庫修斯這麼說。
後來的庫修斯︰你他媽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