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笛失笑道︰“你真信這些?爹修過道,篤信命理,但是——”
“我真的信,他說的很對。”柳十七輕聲道,就這麼趴著看他,半邊耳朵有些紅了,他聲音含含糊糊,殘留糖糕的 甜作祟似的,每個字都黏成一片,有種特別的嬌氣。
從未听他這樣的口氣,哪怕兩人互通心跡那天,柳十七也沒這般說話。聞笛期待起來,搬了凳子在他身邊坐下,逗趣一般,循循善誘道︰“是嗎?”
柳十七的目光不易察覺地躲閃一瞬,又道︰“出生入死一遭,命理也沒全不可信——既然如此,第二道所謂劫難,我大概有數了。”
聞笛無奈地搖搖頭,伸手力道極小地掐了把柳十七紅透的耳朵。他這樣子,分明已經害羞得什麼都不想多說了,卻還撐著要講到最後,坦誠得令人疼惜,只想把他護在懷里,想揣著一只小動物,走哪兒都帶上。
他半晌沒等來後文,不由得笑道︰“那是什麼,還有比鬼門關更讓你難熬的麼?”
柳十七的睫毛飛快地一翕,聲音輕得散在月光中︰“……就是你。”
倘若此生真有兩次生死劫躲不過,其一,幼時家破人亡,好容易安頓下來,又跌落溪水死里逃生,九牛二虎之力才撿回了一條命,得以安穩長大。
其二,與你分別七年,希望渺茫之時重逢,故人心未變分毫,還似當年情同手足,又勝卻當年金風玉露。
不覺又是一年春風乍起,四月十七夜,燈花未冷。
自臨淄到揚州一路千里加急,不出數日便趕了回去,柳十七在春風鎮口遇見封听雲時,剛去驛站還了馬匹,氣猶不定。
封听雲臉色不太好看,柳十七拉了拉背後的長河刀,開門見山道︰“師兄,你這是病了麼?怎麼毫無血色,那日不記得你受過傷啊……哦,是不是解師兄傷重,你過分掛念才會如此?放心,解師兄吉人天相,不會有事的。”
他對真相毫不知情,一番話雖推心置腹,卻說得封听雲越發深沉。
無可奈何地嘆氣,封听雲在柳十七腦門兒上彈了一指頭︰“你可閉嘴吧,累了一路話也沒少過,從前哪有這般聒噪!”
這嫌棄的語氣成功讓柳十七轉移了注意力,一邊反駁他沒有,一邊被封听雲拉著,拐過了幾條街巷,進到暫居的小院中。
聞笛緊隨其後,方一踏入院內,便察覺出了端倪。
這間小院布置得頗有情調,一見就知有女主人,而伊春秋坐在檐下繡花,氣定神閑中掩藏不住內息微微失衡,吐納間摻雜凌亂之感。
封听雲帶柳十七前去安頓,他與伊春秋多少有些交集,遂直接上前道︰“伊師父受了內傷,過了這些日子也未曾大好麼?”
伊春秋淡淡地瞥他一眼,開口卻是毫不相關的另一件事︰“你與十七現在如何了?”
“唔?”聞笛詫異,接著謹慎道,“他是我義父的獨子,我自然對他多加關心照拂,一是為了義父義母的養育之恩,二是我作為兄長,多年缺席實不應當,現在有了機會,對他好些,亦是彌補分別數年的遺憾……”
伊春秋安靜听他說完,“噗嗤”一笑,神色生動竟似少女,道︰“我哪有問你這些,你對小徒弟的那些心思,做師父的還看不出來麼?”
聞笛頓時忐忑,小心道︰“您在說什麼,晚輩不是很明白……”
這次沒理會他顧左右而言他,伊春秋垂眸繼續繡一朵桃花,兀自道︰“十七最初來望月島時警惕得很,我逼他習武,本意為了得到渡心丹,後來發現做錯了事。他根骨奇佳,天生適合習武,你應當看得出來。而經脈中三分寒毒,陰差陽錯地更適合修習斗轉星移,我花言巧語、威逼利誘,終是騙他喊了一聲師父。”
聞笛頭一次听說這些,不再多話,乖乖地立在一旁,听伊春秋往下說。
“這孩子做事鉚著一股勁兒,認真,撞了南牆也未必會回頭,與六陽掌可謂天造地設。在望月島的這些日子,他心里的煩惱從不告訴我們,懂事得過分,不叫別人操心,可孩子嘛,在這個年紀何必苦大仇深的——他是這樣,你也是。”
聞笛下意識地反駁道︰“我沒——”
“你且听我說完,過來人的話,听了沒壞處。”伊春秋一抬頭,給了他個寬慰的笑容,繡帕上的花叢逐漸成型,“你若真想對他好,往後可千萬耐心些,他愛鑽牛角尖,想得又多,別對他藏太多東西。十七心寬,對旁人更是如此,你不瞞他,他便十二萬分地對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