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的這條街上盡是米面油行這類商鋪,大老遠聞見芝麻榨花的香味,聞多了又擾人。這時我也未想過等會兒如何脫身,滿心都在思忖,萬一我爸知道我領著張文笙悄咪咪拆他的台,我少不得要挨煙桿子抽打,張文笙的麻煩嘛……
——他的麻煩一定會比沈蔚仁還要大。
想到這里,明明是立夏之夜,天氣偏暖,我卻倏然打了個冷戰沈蔚仁里應外合搞了出事端,張文笙預先不知、事後瞞報,他還讓我把人給放了。如若現在,他在營內坐鎮,一手穩住了剩下駐扎的軍防,可能我爸班師回頭,也就多罵個幾句,降他的幾級職餃,他這個副官還是能當,較真追究起來也不至于吃槍子兒。
可他姓張的現在並不在九里山大營內執尾,他是撂了挑子陪著我和佟家姑娘,溜回城中,直接動手卸起我爸搭好的梯子……
他不是副官還能不能繼續當的問題了!我爸簡直是一定會要軍法處置,請他吃一粒花生米的!
其實這時我們已經繞過持槍布防的洋槍隊,順順當當進到米鋪內。只是櫻子再引我爬梯上樓翻牆頭時,我因心生踟躕,腳步也就自然慢了。
米鋪的樓梯非常窄,貼著牆邊僅供一人通過。我掉轉頭,想與斷後的張文笙說出我的疑慮,孰料甫一回頭,發現張文笙還在樓梯最下面,他根本就沒有跟上來。
我本想對張文笙說,叫他走,叫他回大營去,或者回他來的地方去,總之別教我爸爸今晚在這兒瞧見他。
我打算同他說,我爸愛犯疑心病。告訴他若我爸爸今晚在這兒踫到他,不管他回頭怎麼分解,老頭子都一定不會再信他。沒準兒會一槍斃了他!
可張文笙並沒有跟住我,反倒叫我不知怎麼開口說這些話。他只站在樓梯下微,而我已身在樓梯上了。我們各自站住不動,我再看他,發現這次卻與我們初見時候不同,變成是他仰面瞧著我的一個樣子。
他還是皺著他那副淺淡的眉毛,面有閑愁,看上去命輕福薄。他看著我,好像又是頭一次見到我似的,本來已經熟絡認識過,忽然又顯得很生疏。他那副生得很和善的嘴巴,此時也是緊緊抿著,牽扯出一個不大適意的弧度。
他的嘴硬生生往下微垂,容顏頹喪,分明是一副不開心的模樣。
少帥,他仰面看著我說,既然大帥班師回程,你這一趟恐怕是死會,張某還有前程,不能再跟。
我怔住,心里也開始忐忑。他的樣子讓我覺得,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有些不對,可能是不好的。
我說︰要不然你幫幫我……笙哥,你穿越到今天早上去,把沈秘書先抓起來,把他藏起來。今晚沒人搞嘩變,這一切事就都沒有了。你不是有那個球嗎?
張文笙緊繃的嘴角松弛開了,他自嘲地笑笑,對我說道︰少帥,穿越也不是萬能的,我也回不到今天早上去。
我畢竟不太清楚他們穿越者到底能怎麼穿,所以半懂不懂地點點頭︰哦。
櫻子不知為何,已很不耐煩,沖下樓梯來猛地扯住我的胳膊,厲聲道︰你擔心他什麼,他是我知道的穿越者里最敢亂來的!他們這種為了自己的事情穿越的人,全都是自私鬼!
她也不知拿來這麼大的力氣,只抓住我的胳膊就把硬生生拖上樓去。我被她拽著,腳尖都撞在台階上,腳趾奇痛,幾乎撲跌。等我甩脫她,回頭再看時,只見米鋪的門敞開著。
風從空洞的門廊里吹進來,喑喑暗涌。
我是真沒想到,這張某人,既不留戀、也不猶豫,他真就一拍屁股走人,掉臉直接離去。
我身後這樓梯下是空的,那人一眨眼間,已然不見蹤跡。
第24章我懷疑你讀的是本假史書
二十六、
佟家大門大戶,當然有全家人躲避匪寇的碉樓。
這個碉樓就築在家院里,據說用的磚都與徐州城的城磚一致,砌得直如鐵桶仿佛,尋常的土匪窮寇,如果沒有大炮,憑借洋槍火力根本拿不下來。佟老爺子上了年紀以後,每夜連覺都一定要進碉樓里去睡。
然鵝今夜,整個佟家院子都被我爸的部隊圍起來的這鍋時候,碉樓就好似成了一個現成的大甕,人躲在里頭,正宛如盛在甕中的鱉。
建這碉樓的時日他們一定想不到,我爸只弄了兩門德國炮,一前一後,就把碉樓兩面的出口都堵了。
我說這樣一炮轟下去全完,不如人先出來,同我爸對面好好談談。我家老頭子我曉得,不做賠本的買賣,他的心里頭一定也有一本賬,之前要他腦袋他都不計較,還想著結親和事,沒準兒兩下價錢談得恰當,他許就撤兵了呢。
我絮絮說了不少,這邊廂櫻子並不應我,拖著我就盡是走。我們翻了牆頭進去,卻是從家里車馬間繞了一下,鑽了暗道七拐八繞,進到碉樓里頭一個地堡。
此地造得好像墳墓一樣。沿途堆了些食水,還有燻好的肉片、咸魚。還沒走近味道就很大了,我們不得不掩面屏息而行。
我受不了了,問櫻子道︰你爺爺就睡在這兒?
櫻子說︰就算上頭的碉樓被炮打壞了,他給埋在這里頭,下面的東西也夠他跟姨奶奶吃個三五年。從捻軍作亂到現在,多少年了,他總覺得不防範是不行的,要早做打算。他平素就這個樣,一直睡在咸魚堆里,是不跟我們一起過的。
穿過咸魚小道,我已經快要閉不住氣了。櫻子搶步撲在內室的門上一陣猛敲,叫她的爺爺,口中嚷著︰曹少帥跟我一道來接您呢!
叫了許多聲,才听得見里面拉門閂開銅鎖的動靜。
櫻子說︰別看門不大,共有十道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