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
“父母安排了這樁婚事,我可能年後就要訂婚。”
桓修白咬著牙吞下胃里那股上竄的痛脹,“你的意思呢?”
“我不會和陌生人結婚。”他咬字清楚,語意堅決。
“……認識幾天的不算陌生人?”
席莫回略加思索,斬釘截鐵地說︰“三輩子。”
他原以為omega听到這話會沮喪,甚至都準備好怎麼安撫了,卻听到這人用被磨得粗糲的聲音說了句︰“我會努力的。”
努力?
席莫回下意識道︰“你不需要努力。”
桓修白渾渾噩噩站起來,退到門口,“我知道,努力不總是有回報的……但我還沒走到頭,或許……可能會有一點結果呢?”
“我不是那個意思——”席莫回剛要說什麼,戛然而止。
又不能告訴他事實,時間魔法也沒有實驗成功,解決的辦法還未完全找到,貿然解開記憶封印,讓他記起自己沒有心,情況只會更糟糕。
況且,這才是重逢的第四天啊。
席莫回追出門,人已經搖搖晃晃跨到另一節車廂去了。
進這個世界之前,席莫回以為他跟在桓修白身邊,至少能爭取大半個月的時間,卻沒想到,糾纏過深的命運早就把他倆緊密綁在一起,重逢的結果若不是復生,就是徹底毀滅。
即便失去記憶,還是容不下一星半點的曖昧遲疑,迫切想要得到結果。
……這也沒有錯。
桓修白還是那個桓修白,听到他說要做朋友就會鬧起來的桓修白。
等不得天亮就要爬十字塔祈願的桓修白。
一標記就想好托付孩子的桓修白。
這樣性急,直白,不願意等待,撞得頭破血流也只不過求一個結果。太過執拗,卻又充滿韌性,屢屢受挫也學不會放棄。
如果我不是那個有能力回應你美好結果的人,你該怎麼辦?奔向毀滅嗎?
席莫回手扶在門框上,靜靜站著。隔壁的門響了一聲,金澤的臉從門後冒出來,他顯然之前听到了動靜,眼楮轉到席莫回身上,不咸不淡地說︰“都是孕期,互相擔待著吧。情緒不穩定吵架是正常的,好歹你倆還有人陪著吵……”
金澤本不想多嘴,但他直覺席老師不是無情無義的人,就多勸了兩句︰“你走的這兩天,這人茶不思飯不想,一停站就在出口蹲著,一天到晚不知道在你門口逛了多少回,失了魂一樣。我算認識他兩年,他脾氣的確不算好,和別人關系也冷,有什麼他做錯的,你就提出來讓他改改,改過了就別放在心上了。”
席莫回扯了下嘴角,柔和笑了笑︰“他沒有做錯,你放心,我不會放在心上。”
“我放心什麼……與我無關。”金澤沒好氣地說,撂下話,急匆匆挺著肚子走了。
倒也是個熱心人……席莫回瞧著他的背影,想到。
洲際列車的旅途跑了一半,每一站都有人上車,下站的人卻很少,幾乎所有人都奔著北方的終點而去——人類最後的希望“烈日城”。
窗外山巒疊起,行跡荒涼,大雪覆蓋了沿途的尸體,整個世界看起來純潔無垢。天上掛著一輪冰冷的太陽,霜花細細密密沿著窗框織在四周,車廂內開了暖氣,內外溫差使得窗戶上覆蓋著薄薄的水霧。
乘務員逐個車廂走動,按著小喇叭提醒眾人關好門窗,節省能源。空氣中的氧氣逐漸被呼出的二氧化碳替代,使人昏昏欲睡,即便是沒有雲層遮蓋的明亮下午,大多數人還是躺在硬座的位子上呼呼大睡起來。
桓修白喝光了那一小瓶性素液,又往里面沖了三次溫水,喝下肚子,第四次時實在不剩半點味道,他才最後一次舔了舔瓶塞,塞回小包里,窩回小床上。
外面靜悄悄的,陽光照得刺眼,他把折疊窗簾扯過來擋住,在陰影里翻了個身,又一次嘆氣了。
睡不著。
他說不清自己哪里出了毛病,心情郁悶,好似有人給他空落落的心窩里塞了一團稻草,掏也掏不出來,強勁的動脈血沖打進去,黏糊糊濕成一團,難受地塞在心口,不讓他好好呼吸。
席老師的大兒子中途來了一回,支支吾吾說有人給他寄了東西,把一個大箱子放在地上,就坐在了對面,手扒撐在床邊,兩顆黑眼珠憂心忡忡地瞧著他。
桓修白撐著上半身坐起來,撈過掛在床腳的外套,在大口袋里掏了好一會,從一大把子彈、鑰匙、折疊刀里篩出一捧小糖,喚少年過去,塞在他手里,又緩又低地說︰“去吃糖吧。”
這糖還是從邪教順來的,隨手塞的,一直沒有吃過。
“我不是想吃糖!”幼龍扁起嘴,憤憤把糖揣進自己口袋。
“你想吃什麼?”
“我想吃……你怎麼不去找白毛了?”
桓修白躺下,面對著牆,呼吸不暢︰“白毛是誰啊……”
“白毛就是白毛啊。”龍叉腰說得理所當然。
“我不認識白毛。”桓修白喃喃道。
“哦呀!白毛不讓我跟你說白毛是白毛,可白毛是好人,你也是好人,好人要和好人在一起交/配,你們最近都不交/配,只互喝口水,這樣下去會生病的!”
“……誰教你的這些。”
皮夾克得意洋洋︰“本大爺繼承了祖先的智慧,可以從傳承記憶里學習。”
“智慧……”這個詞由少年說出來,總覺得怪里怪氣。
皮夾克睜大眼楮好奇問︰“你和白毛是不是有崽崽了,我能聞出來哦。”
桓修白在被子下的手覆上小腹,蜷起腿,盯著滿是劃痕的牆面問︰“白毛派你來的嗎?東西是不是白毛的。”
皮夾克苦惱地說︰“白毛不讓我說。”但他戳了戳男人,等桓修白回過眼楮時,猛得朝他點頭。
白毛只說不許他說出來,沒有說不能做動作哇。
皮夾克深深為自己龍族的亙古智慧折服。
“白毛……是不是alpha?”桓修白心頭狂跳。
皮夾克回答地果斷︰“當然,他是公的啊。”
是公的,那就是alpha。白毛=銀長發的主人=標記他的人,給他寄了性素液和這箱不明物,人身在大鵝核電站。
席老師是黑短發,懷孕兩個月的omega,身上總有他熟悉的氣味……
席老師究竟是誰?
為什麼他能通過與席老師的密切接觸中獲得短暫安慰?
桓修白想到了什麼,突然坐起來,攥緊了被單。
如果是標記懷孕,席老師身體會融合標記者的信息素,和他身體里的a性素產生共鳴就不奇怪了。
所以……難道席老師的前夫也是白毛!
他和席老師都是白毛的受害者,席老師被迫帶著黑發少年听從白毛指示監視他,白毛是個綠茶吊,同時吊著他們兩個?!
不對……好像這樣也說不通?
桓修白混亂地捋著頭發,白毛是誰,席老師是誰,這兩個問題擰成一股紛亂的麻花,扯也扯不開,無法解釋的邏輯性問題將他逼進了死路。
他把臉埋進大掌中,呼吸混沌,坐了很久很久,久到雙腿發麻,天幕落下,屋里暗到看不清輪廓,他像從深海撈上來的瀕死者一樣,緊縮的肺部驟然灌入空氣,在黑暗中大口大口換氣。
少年應該早就走了。
他舉目四望,沉重的空氣凝成實體朝他堆擠過來,他在被子里抖了一段時間,才意識到車廂里的暖氣沒了。
被大腦屏蔽已久的背景音回到耳中,走廊上來來回回的腳步聲不停,四處是人的叫喊、嚷嚷、嗡嗡吵鬧,通知廣播 響了一聲,列車長音調蒼老,仿佛一踫就會腐朽脆爛︰“旅客朋友們,列車供暖系統出現問題,只有明早7點進站後才可換零件維修,請今晚,注意保暖,為保證生命安全,建議熟人互相搭伴取暖。”
臥鋪床上的被子被瘋搶一空,連床單枕頭也被扒了下來,熱水倒空,熱飯吃空,人類像蝗蟲過境一般,從車廂的這頭沖到那頭,把所有一切能保住體溫的東西鎖在手里,還不惜為此爆發了十幾次大小規模的搶奪戰,等各個鼻青臉腫,各自散去,又開始打量起人體的主意。
青壯年、孩子、孕夫體溫都較高,成為了重點爭奪對象。
席莫回意識到暖氣停了,還沒等他開門出去找桓修白,一開門,蜂擁的人在走廊里堵得嚴嚴實實。不管是認識的,還是不認識的,甚至還有大批見過他容貌,暗暗琢磨許久的人,全都聚集到了他門前,一個個掛著甚是關切的笑臉,熱情地邀請他去自己那里睡覺。
“席老師,外面零下十幾度呢,我有四床被子,來俺這里。”
“席老師!我灌了三大瓶熱水,你懷孕,晚上得多喝熱的,可不能受凍。”
…………
席莫回面無表情……
荒謬!
人一直從他門口排到了車廂口,擠得密不透風。席莫回一個一個冷著臉拒絕掉,走了一批居然又來了一批,比菜市場還熱鬧。
這麼鬧了大半個小時,听到消息的不再來了,想踫踫運氣的也走了,人群垂頭喪氣散去,黑壓壓的人後露出個默默的身影,也不知道被擋在那里多久,往前走的時候腿都一瘸一拐的,應該是站得僵了。
席莫回關門的手停住,心髒停擺了一秒。
所有人來他這里,不論許下了多麼誘人的條件,都是空著手來的。
只有這個人,抱著自己的枕頭被子,一步一頓走向他。
席莫回調笑道︰“你和他們也沒什麼區別。”
他說話間,已經側開身,在門與自己之間留足了可供通過的地方。
桓修白在門口站定,愣了一下,搖頭說︰“不是,我來給你送被子的。”
“被子,哪來的?”應該是搶來的吧。
“我的被子。”桓修白往他懷里塞,空心棉被溫溫軟軟撞進席莫回懷中,“我不怕冷,也用不著,我還有外套蓋,這個厚被子給你,你懷孕了,不能失溫。別去和他們睡,他們不懷好意,你會吃虧。”
席莫回听著听著,呼吸越喘越急,“那你自己呢?你不是也懷孕了?”
桓修白平淡地陳述︰“我不一樣。”
席莫回瞬間眼楮紅了,反駁著︰“怎麼不一樣了!”
“我這個孩子沒人掛念,你有人掛念的。”桓修白說了這句,咽下去一些情緒,笑了笑,“我掛念你。”
……沒人掛念我……我掛念你……
怎麼這麼傻!
桓修白,你自己也懷孕,卻一句話都不提,听到消息就來給我送被子。所有來我這里探口風的都空著手,只有真心愛我的你,抱著被子想著給予,卻沒想過從我這里得到些什麼。
席莫回視線一片模糊,眼眶酸澀,止不住快要落下淚來,強撐著聲調說︰
“你枕頭也給我。”
桓修白一並塞到他懷里。
席莫回把東西丟進屋里,轉身捉住了桓修白的小臂,將他拽進屋里,反鎖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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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章我就不逼逼了,前兩個月大綱寫到這段的時候哭了整整三個小時,愛意什麼的,真的沒必要說出來,誰是真心誰是假意,一目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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