蕊朱不待那掌櫃的發話,便大步走到匣櫃前,將木盒打開,取出西水門店鋪一應契約和秦無雙私印放在櫃台上。
掌櫃的低頭拿起契約和私印一看,兩眼頓時嚇得渾圓,忙放下東西,再度審視了二人一眼,最後對著氣度看起來不凡的秦無雙打躬作揖道︰“可是新的大東家?”
秦無雙笑道︰“韓掌櫃也不必緊張,祖母將秦家藥行交與我,只是我一直不得閑接手,今日正好順路過來瞧瞧。——這樣,你將店里所有的伙計們都叫出來,我略認一認。”
韓掌櫃听了,一面趕緊吩咐伙計去後面把大家都叫出來,又在門前掛了休店的牌子,關上了門。一面回身立在一邊,不住地拿眼偷瞅秦無雙,心里揣度著秦無雙此來的用意。
不多時,采辦的,曬藥的,分揀的,發藥的,打雜的,加韓掌櫃一共九個人,全齊了。
眾人一見新東家竟是一個黃毛丫頭,眼里紛紛流露出了不屑,懶散地站在地下,一一報過名之後,就要下去,完全沒把新來的大東家放在眼里。
蕊朱喝道︰“東家的事情還沒說,你們這是要去哪里?”
有一人吊兒郎當地說︰“回新東家,俺尿急,要去行個方便。”說完,竟目光猥瑣地在秦無雙臉上溜了一遭。
秦無雙看著那人,淺笑︰“既如此,你可回家去方便。”
那人眉開眼笑地反問︰“新東家此言可當真?”
“當真,只是先結了工錢再去,以後也不必回來了。”
那人一听,頓時反應過來什麼意思,忙嬉皮笑臉地說︰“我,我又不急了。”
秦無雙繼續淺笑︰“你急不急與我有何干,——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難道你還能讓我收回來不成。”
那人這才嚇慌了神,噗通一下跪在地上求饒︰“求新東家饒了小的罷,小的一家老小還指望著小的養活呢,小的以後再也不敢了。”
秦無雙轉頭看想掌櫃的,淺笑︰“韓掌櫃。”
韓掌櫃一個激靈站直了身體,忐忑不安地陪著笑︰“新東家有何吩咐?”
“將此人的工契收了,工錢結了,順便再多給他兩個月工錢,好聚好散罷。”
韓掌櫃連連應了。
那人听了,跌坐在地上,面色死灰,這才在心中後悔不跌,只可惜已經晚了。
其他幾個人早已嚇得原地站好,懶散之態全無,個個敬畏的不得了。
第016章
秦無雙淡淡地掃了其他人一眼,直接開門見山地說︰“我不管你們以前是怎麼做事的,如今這藥行落進我手里,我就是你們新的東家,別以為我年紀小就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會管,好糊弄,好欺負,——在我這里,你們以前那些個壞毛病該蠲的一概蠲了罷,不然一並走人!”
秦家藥行十三家藥鋪里,西水門店只是一個腳店,地處汴都外城西側水門邊上,與東邊外城上的新曹門店相對應,是最為偏僻的兩處鋪面,也是前世她想辦法從祖母手里求來的兩家腳店。是以,沒人比她更熟悉這兩家店鋪里的內部情況了。
這藥鋪里,上到掌櫃,下到臨工,個個趁著長房那位堂兄少不經事,一味地只懶惰懈怠,偷奸耍滑,欺上瞞下,虛報假賬,中飽私囊。
前世她剛接手時,多受阻撓,費了不少功夫才將這些事情查清。只因她當年心慈手軟,經不住這些人苦苦哀求,一容再容,最後縱容的他們以為自己是個軟柿子,越發不放在眼里,私下里又干起了老勾當。她好容易才兜住,不至于讓他們徹底掏空鋪子。
這兩家偏店尚且如此,何況那些地段好的店子。
如今她一下子接管十三家藥鋪,又身為人婦,自是不能長久守在鋪子里,更不可能一家家店鋪坐鎮。需得拿個人作伐子,殺雞儆猴,好讓他們知道自己的厲害,方能鎮得住。
那些人早已嚇得唯唯諾諾,哪里還敢有半絲不敬之心,連連點頭應是。
“韓掌櫃留下,其他人下去各干各人的事。”眾人听了,各自松了一口氣,依言退了下去。
秦無雙氣定神閑地看著韓掌櫃,開始同他閑聊了起來︰“韓掌櫃,賢內最近可安好?”
韓掌櫃不明所以,下意識答︰“內子一切安好,多謝東家關心。”
秦無雙點了點頭,狀似無意地問︰“如果我沒听錯的話,你在烏衣巷的外室,所用的保胎藥可就是我們秦家的?只是不知效果到底如何呀?”
韓掌櫃听了,三魂七魄嚇走了一大半,瞪著秦無雙如同見了鬼一般,又驚又懼的,半晌說不出一個字兒來。
要知道這韓掌櫃的夫人乃汴都官宦人家,韓掌櫃系外地書生入贅上門的,靠著妻家幫襯才得以在汴都扎根立足,尋了秦家西水門藥鋪掌櫃這一門事情做。
前世秦無雙就已得知,韓掌櫃這些年從秦家藥鋪里撈了不少油水,膽子也跟著肥了些,偷偷地在外面養起外室來,還把人肚子給弄大了。後來那外室為了登堂入室,竟然還跑到了史大娘子門上大鬧了一場,才得知韓掌櫃竟只是個上門女婿。事後,那史大娘子竟一張休書直接把韓掌櫃給休了。此事當時在汴都傳得沸沸揚揚,每逢飯後,必被茶肆酒樓之客拿出來取笑一番。
秦無雙並不知道韓掌櫃拿了藥鋪里的保胎藥給他養的外室用,只是猜測以韓掌櫃愛貪小便宜的性子,放著秦家藥鋪里的保胎藥定是不用白不用。如今,看韓掌櫃那神色八成是被她猜中了。
然而那韓掌櫃心里卻以為秦無雙是個有通天本事的人,竟連他如此私密的事情都了如指掌,何況其他那些事情,指不定她都已知曉了。
想到這里,他不由得心中一陣駭然,將那些個要拿捏報復秦無雙的心思早就扔到九霄雲外去了。噗通一下跪在地上,狂磕頭求饒道︰“還請東家饒命則個。”如今東窗未發,一旦外室的事情鬧到了他家娘子跟前,那可是吃不了兜著走的事情了。
秦無雙笑道︰“韓掌櫃何必行此大禮呢,再說我要你的命有何用?我也只是閑來無聊,和你們拉拉家常而已,不必緊張。”說著,站起了身,撢了撢身上的褶子,一面道︰“好了,時辰不早了,我也該回去了。”
韓掌櫃畢竟是藥鋪里的老伙計,她今日並不想逼人逼得太緊,出其不意的敲打和震懾足矣讓韓掌櫃心生忌憚,將那些個歪風邪氣收了,踏踏實實地干活。
“東家慢走。”
韓掌櫃忙起身,恭恭敬敬地送到門外。回身後,韓掌櫃只感到背脊一陣冷風嗖嗖。
秦無雙出了門,站在大街邊上,看著人來人往的集市發起了呆。
一旁的蕊朱道︰“小娘子,您在這里等著,奴婢去叫馬車過來。”
秦無雙抬頭看了一眼天色,艷陽高照,金燦燦的,晃的她眼花繚亂。
“今兒個天氣不錯,回去也是煩悶,不如散一散罷。”說著,想起什麼來,臉上頗有幾分興致道,“我記得西水橋東街上有家李和吉炒栗,甜糯可口,入口即化,味道十分獨特,正好閑來無事,不如去買些來。”
蕊朱心里不由得有些納悶︰“跟隨小娘子這麼多年,從不見小娘子來過這西水門店,她又怎知這里有家李和吉炒栗?”不過她見小娘子自今日一早,心情似乎有些不好,如今見好容易有了些興致,連忙點頭贊同。
臨到李和吉炒栗鋪,秦無雙又吩咐她︰“買兩份,給半夏和青湘她們也帶一份回去。”
蕊朱應了,去買了兩份剛出爐的炒栗回來。正要替秦無雙剝殼子,秦無雙一把拿了袋子在手上,道︰“給我罷,這殼子要自己剝了才好吃。”
蕊朱無法,只好任秦無雙自己剝殼,一面囑咐著︰“這殼子又硬又燙,仔細傷了手。”
秦無雙笑著答︰“知道了。”說話間,熟練地剝了一個熱板栗先塞進了蕊朱的嘴里,“快嘗嘗味道。”
蕊朱嚇了一大跳,吐也不是,吞也不是,只覺得受寵若驚,最後只好細細咀嚼品味,果是入口即化,甜糯可口的很。好吃的她連連點頭,一面嘴里“嗯嗯”的贊同。
主僕二人有說有笑,一路沿著汴河往內城里閑逛,卻沒留意到,有兩個鬼鬼祟祟的身影,一直跟隨在她們身後。
“小娘子,小娘子你快看,這絹人兒做的可有意思了。”蕊朱拉著秦無雙擠到一處賣小玩意兒的攤子前,愛不釋手地挑來揀去了半日,竟將秦無雙忘在身後了。
秦無雙只好站在一邊,吃著板栗,四處閑看。這一看便看見一個穿著青色短衣長褲裹著頭巾的漢子,鬼鬼祟祟地擠到一女子身旁,先是東張西望了一番,最後伸手向那女子身上摸了過去。
秦無雙挪開目光,繼續流連他處。
前輩子她心血來潮管了一回閑事,結果惹出了牧斐這個死對頭來,如今,她可不想再多事了。只是當她目光一轉時,無意間瞥見那青衣漢子從女子身上摸出了一個錢袋時,終還是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趁那青衣漢子正欲轉身離去時,她手中油紙袋忽地一歪,板栗嘩啦啦地灑了一地,正好灑在那青衣漢子的去路上。
那青衣漢子一時不防,踩著了板栗,“啊啊”的鬼叫了一番,最終摔了個狗吃屎,手中還未來得及藏起來的月白色錢袋也脫了手,飛了出去,正好落到了秦無雙腳前頭。
漢子這一摔,立時引得路人駐足圍觀,指指點點了起來。
蕊朱听見動靜,忙丟了手中的小玩意兒,擠開人群,朝秦無雙身邊跑了過來。
那名女子聞見身後動靜,也轉過了身。起初不明白怎麼一回事,直到看見了地上的月白錢袋,慌得忙向腰上摸去,這才驚覺自己的錢袋被人偷了。
那青衣漢子見到嘴的鴨子飛了,一臉的悔恨痛惜,又見眾人圍來,忙從地上爬了起來,臨逃前還狠狠地剜了秦無雙一眼。
秦無雙拾起地上的錢袋,朝那女子走了過去。
那女子已經急色匆匆地迎了上來。秦無雙笑著遞上前,道︰“小娘子,一個人出門在外,最好時刻小心謹慎些。”
那女子忙伸出雙手接了過去,也沒打開錢袋檢查里面是否少了銀兩,只一味地細細地翻看著錢袋有無破損。待確認錢袋外在完好,這才松了一口氣,然後沖秦無雙盈盈一福︰“多謝……”她似乎不知道該怎麼稱呼,抬著一雙清澈的眼眸看著秦無雙。
秦無雙見她鬢鴉凝翠,鵝臉蛋兒,膚若凝脂,唇紅齒白,長挑身材,婀娜風流,舉手投足間,盡顯溫柔淑雅;再看穿著打扮,遍身綾羅,戴翠佩珠,一看就是大門大戶家里嬌養出來的小娘子,只是不知為何,竟只有她一人在街上。
“我姓秦。”秦無雙笑道。
“多謝秦小娘子出手相助,實不相瞞,今日這銀子丟了倒是不打緊,只恐這錢袋也丟了那才是大大的罪過,這可是我娘留給我唯一的遺物了。”
原來如此,難怪如此愛惜。
她看了一眼錢袋,月白緞底,質地上乘,用上等銀線繡著雪灘雙鷺圖。尤其是那繡法精湛,將那雙鷺雪中欲飛待飛繡得栩栩如生,秦無雙不由得脫口稱贊道︰“此繡囊材質不俗,繡工更是一絕,看來小娘子的娘親很是喜歡雪景。”
那女子溫溫一笑道︰“只因為我姓薛,諧音‘雪’,故我娘繡了這雪景圖。”
正說著,突聞街上有人沖這邊大喊了一聲︰“靜姝!”
那薛小娘子突然緊張了起來,朝不遠處的酒肆看了一眼,一面回身從錢袋里抓了滿滿一大把銀子放在秦無雙手里,道︰“秦小娘子,我二哥喚我了,這些銀子權當感謝你方才出手相助,我先走了。”說完,不待秦無雙反應,便急匆匆地離開了。
秦無雙整個人忽遭雷劈,定在原地,手里的碎銀掉了一地,呆呆地望著薛小娘子遠去的背影,臉色都白了。
作者有話要說︰ 蠲(juan)︰除去,免去,免掉。
腳店︰分店
作者︰你們猜猜,新出來的美女是個什麼身份?
第017章
前世,那個累及秦家滿門被滅的苦主,也就是那個一尸兩命的未來皇後,也叫——
薛靜姝。
蕊朱見狀,只以為秦無雙滑了手,趕緊蹲下來撿起銀子,又替秦無雙裝了起來。
回過神來,秦無雙顯得心緒不寧的,奈何見蕊朱興致勃勃,只得勉強陪著繼續逛著。
主僕二人逛著走著,就走進了一截死胡同里。
待她們二人折身而回時,去路上站著四五個壯漢,——衣著粗樸,個個目露凶光,為首的那個手里把玩著一把鋒利的小刀,其他四人紛紛擼著袖子,手里持著一根胳膊粗的棍子,一副躍躍欲試的凶狠之樣。
蕊朱嚇得花容失色,下意識往秦無雙身後躲。轉念一想,又繞到秦無雙身前張開雙手,戰戰兢兢地問︰“你們是何人?……攔著我們作什麼?”
為首的那人道︰“听說你們壞了我兄弟的好事?”正說著,後面四人里有一人沖秦無雙趾高氣揚地喊道,“死丫頭,方才你竟敢壞老子的好事,看老子今日怎麼收拾你。”
原來那喊話的人正是偷薛靜姝錢袋的賊人。
蕊朱見了,急得扭頭直朝秦無雙低喊︰“小娘子,這下可怎麼辦啊?”
秦無雙一把將蕊朱拉到身後擋著,看著那賊人冷笑道︰“我就在這里,有本事你來收拾。”
巷子口,牧斐和安平疊羅漢似的掰著牆角望里面偷瞧。
安平說︰“小官人,不好,少夫人被那幫賊人堵住了。”
牧斐一巴掌拍在安平的腦門上,呵斥道︰“啊呸!她是你哪門子少夫人?爺都還沒承認她的身份呢,你就少夫人的叫上了,是不是連你也想叛爺了?”
安平忙抱著腦袋連連求饒道︰“小官人,小的錯了,是秦小娘子,秦小娘子她們被賊人堵住了。”
牧斐惡聲惡氣地說︰“堵住了活該,爺我正想等著看她被人收拾呢,以報爺心中憋了許久的惡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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