頓了頓,顧連湊近些許,滿臉笑容道︰“昨日我母親還提到大人了,若有機會大人可要來下官府上小酌幾杯。”
葉禎只輕輕一頜首,算是應承了,顧連趁機說大理寺還有事,遂同他告別。
……
待葉禎從衙門回到府上時,天色已晚。下人打葉禎手里接過韁繩,正牽著馬要下去。
卻見葉禎將他輕輕一攔,詢問道︰“二爺回來了麼?”
那下人恭敬道︰“回大人的話,二爺今日午時才回來。一進府門就奔回了院子。跟誰也不說話,連午膳和晚膳都不曾用過。”
聞言,葉禎眉尖一蹙,他回想起今日早朝時,文武百官聲色俱厲,紛紛討伐雙城的場景。一口氣堵在胸口,近乎讓人喘不過氣來。
須臾,葉禎才抬腿進了府門,直奔書房去。
另一邊,雙城昨日強行將趙嫣然救下後,直奔城南口一處小宅。如今外頭風聲鶴唳,他惴惴不安,總覺得自己一定有闖了什麼大禍。
可若讓他見死不救,又絕無可能。是他千方百計的哄騙趙嫣然,害得她家破人亡,如今又怎能放任不管。
好在趙嫣然現在什麼也不知道。她嚇得狠,抱著雙城的脖子哭了一整晚。雙城一直陪在她身邊,一直到東邊晨光熹微,才將人哄睡著。
雙城派了兩個丫鬟照料趙嫣然,這才火急火燎的往家跑。他昨夜徹夜未眠,葉禎若是知道了,肯定又要不高興了。
可哪曾想,京城謠言已經傳開了,百姓們茶余飯後,又多了許多談資。紛紛議論貪官污吏,以及葉二公子的風流韻事。
雙城一路听著,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他難以想象,這些流言蜚語若是傳到葉禎耳朵了,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他一路跑回了府上,急沖沖的回到院子里,要找常淙問個明白。哪知常淙就跟人間蒸發了一樣,房梁上空蕩蕩的,半個人影子都沒有。
雙城一下子癱坐在椅子上,幾乎不用深想,便知常淙定是先回了王府。
如今東窗事發,不管是對的,還是錯的,全推在了他一個人身上。他不能委屈,不能生氣,更不能歇斯底里,因為他自己也是王府的人啊。
他,充其量就是一個屬下,听命辦事,又有何不對?
可是,雙城覺得哪里都不對,哪里都錯了。他思前想後,總覺得自己是個壞人,他做了很壞的事。壞到也許連葉禎都不會原諒他了。
雙城突然雙手捂臉,眼淚順著指縫低落在地。他身形隱藏在角落里,許久才抬起頭來,伸出衣袖擦了擦臉上的水滯。
他心里亂急了,腦中反反復復全是葉禎的身影。突然,雙城起身,推開房門,踉踉蹌蹌的往外頭走。
哪知才走了幾步,腿一軟就跌跪在了地上。雙城眼眶濕漉漉的,視野中央突然闖進半寸月牙白的衣角。
他手攥得更緊了,緩緩抬起頭來,可卻如鯁在喉,半個字也吐不出來。
葉禎單手背在身後,垂眸盯著雙城一語不發。身後的緋色見狀,不動聲色的握緊了劍鞘。
許久,葉禎才開口,他語氣稀疏平常,道︰“我已經肯請了聖上,趙姑娘連同府上無辜家眷,一律無罪。”
此話一出,雙城心里五味雜陳,他心知那些坊間傳言,必定逃不過葉禎的耳朵。可他萬萬沒想到,葉禎居然肯為了他去求聖上赦免趙嫣然。
“哥,我……”
葉禎輕輕抬手,打斷了雙城的話,他道︰“你若真喜歡趙姑娘,便好好對待人家吧。為兄替你在城北街尋了一處宅子。即日起,你搬過去住吧。”
此話一處,雙城臉色瞬間變得蒼白,他唇角哆嗦著。見葉禎要走,連忙拽緊他的衣角,眼眶漸漸紅了,“哥,為什麼?你要趕我走嗎?”
許久,葉禎才微微嘆了口氣,他輕輕拍了拍雙城的肩膀,道︰“再過兩月就到新年了,過了年你就二十歲了。如若爹娘都在,也是時候讓你出去自立門戶了。”
他說罷,頭也不回的往前走。
雙城的手一空,整個大腦都懵了,他突然直起身,沖著葉禎的背影喊,“哥!你不要我了嗎?”
葉禎的身形狠狠一頓,須臾,他才微微偏過臉來,不帶任何情緒︰
“不是不要你,而是要不起了。”
☆、自立門戶
雙城總是覺得,無論發生了什麼事,他跟葉禎之間,總會有轉圜的余地。
可實際上,葉禎說話做事,從來都是說一不二。他不可能為了誰,輕易改變自己的初衷。
雙城心知自己這次定是觸了葉禎的逆鱗了,否則葉禎決計不會將捧在手心里疼的弟弟往外頭趕。
老管家一大早就帶人收拾院子,從東廂房,一直到西廂房,拾掇了大半天,整整來了五輛馬車才將東西全部運走。
雙城靜靜的站在院門口,瞧著來來往往的下人,東忙西忙,屋子很快就空蕩蕩的了。如今已經過了立冬,再有兩個月就是新年了。牆邊的臘梅開的正好,沁沁馨香也不知是留給何人看的。
老管家見收拾的差不多了,這才得空往雙城跟前湊,他遲疑片刻,道︰“二爺,東西已經全部收拾出來了。另外,大人替二爺尋的宅子也清整過了。那里地勢好,臨街又熱鬧,屋里也采光。二爺剛去可能住不習慣,但大人說了,讓多派些下人過去伺候。”
聞言,雙城舌頭微苦,他心想︰葉禎到底是在乎“葉雙城”這個弟弟的,無時無刻也不忘記保全他,護住他。可若當真如此,他三七豈不是作孽更深。佔著人家的坑,死不出來。真不要臉。
“也罷,既然是我哥讓我走,我怎能違逆了他的心意?想我好歹也是堂堂葉家二公子,如今竟然混得如此淒慘,連續兩次被兄長逐出府去,也不知上輩子造了什麼孽。”
老管家一揩腦門上的虛汗,顫聲道︰“二爺,話也不能這麼說啊。大人對二爺還是極好的,雖有時候看起來的確不近人情了些,可到底也是為了二爺好。”
雙城抬手打斷老管家的話,他抿緊唇,偏頭瞧了一又偏轉過來,道︰“得了,反正無論你們家大人做什麼都是為了我好。我說什麼都是錯,做什麼都不對。除了姓葉以外,大約葉家祖譜上就沒有比我再混賬的子孫了。”
老管家虛汗流得更多了,巴巴喚道︰“二爺。”
可雙城卻再也不想听了。他不想從旁人口中得知葉禎對待“葉雙城”有多麼的好。因為,他每知道一點,心里的愧疚就會加重一分。他三七原先就是來做細作的,如今卻混得人不是人,鬼不是鬼。
不論是王府,還是葉府,他都愧對了。整個成了一根牆頭草,哪里風大往哪里倒。
雙城磨磨蹭蹭,這間房間坐坐,那間房間躺躺。一時爬牆拽兩顆果子,一時又上樹折兩支臘梅。橫豎不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