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令人討厭。
他討厭她總是時刻出現在他的左右,像團沒羞沒臊的窩絲糖,甜的倒牙,讓他時時處于難堪之中。
她毫不掩飾對自己的喜歡,就那樣大大方方地展示出來,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她喜歡他。
她毫無畏懼,卻讓他備感羞恥。
能不能收斂一些?
她不能,因為她是普天下最矜貴的女子,也是今上膝下愛若至寶的公主。
他遠遠地看著她腳下一滑,整個人往前跌去,千鈞一發之際,她竟然抓住了那根枝椏,再手腳並用地爬了上去,抱著枝椏死不撒手。
只是,大概是因為求生的意願太過強烈,女孩子的袖子已然撕拉掉一片,垂在一旁,而白似精瓷一般的手臂赫然露在了外面。
侍衛們嗷的一聲叫了起來,江微之長眉微揚,厲聲道︰“都給我把頭低下去!”
縱然都是勛貴子弟,依舊還是要听上憲的指令,齊齊低下頭來——心里卻還是極癢癢。
江微之足尖輕點,躍身往那廊外而去,踩著宮牆上了樹,
那個生機勃勃的女孩子像是有許多爪子,抓住了江微之的手臂,向著眼前人綻放了一個大大的笑臉。
只惹來廊下侍衛們的齊呼——怎會有那樣 赫燦爛的笑顏?
倒是有眼尖的侍衛認了出來,驚道︰“是江都公主!”
十五歲的江都公主一心一意地抓著江微之的手臂,她的手指白而細嫩,像剝了干葉的蔥段,緊緊地抓著眼前人的錦衣甲冑。
“公主大安。”江微之忍住心頭的煩躁,沒有給她任何的笑臉,將她放置在地上,躬身而道。
江都公主還不願放手,依舊抓著他的衣袖,仰著頭去看江微之,她有一張絕色的面孔——听說像極了先皇後。
“免了免了,你瞧,我給你種了棵樹!”霍枕寧興致勃勃地指了頭頂的那棵高大的細葉槐,樹葉緊密的簇著,間縫里漏下的絲縷日光,照在她額際茸茸的胎發,干淨明麗。
“從北苑一路挪過來的!”她興奮極了,在江微之的身邊嘰嘰喳喳個不停,“大醫說能活,也不需澆水——槐樹倔強得很,在哪里都能長高長大。目下一天熱比一天,你列隊時還可在樹下歇一歇,你高興不高興呀?”
哪里能高興的起來呢?
江微之耐心地听公主說完,不懂聲色地揚起手來——甩掉捉住他衣袖的那一只手。
“殿下身邊人呢?”
遠遠看著這邊情勢的一群內侍宮娥看著眼色,都躬著身子圍了上來——闔宮都知曉,殿下最是听殿前司指揮使的話。
霍枕寧身邊的大宮女蘭槳小心翼翼地站在了公主的身旁。
江微之自袖帶中取下一塊錦帕,遞給蘭槳,沉聲道︰“將殿下手臂裹上。”
蘭槳看了一眼公主的手臂。
破掉的袖子垂在手臂下方,露出了一片白而滑膩的雪膚。
蘭槳心驚膽戰地接過錦帕,仔細地纏上了公主細細的手腕。
霍枕寧不以為意,璀璨的雙眸依舊望著江微之,眼楮都不眨。
就是這麼的歡喜他。
就連他皺著眉頭教訓她的樣子,都英俊的一氣呵成。
江微之無話可說,唯有看著宮娥將她的手腕綁好,這才慢慢地與她說話。
“殿下有心了。”他垂眼看著只到他下巴的江都公主,耐著性子,“這棵樹樹冠高聳,枝椏繁茂,殿下命人一路挪過來,想必花了不少功夫?”
霍枕寧臉頰被日頭曬的通紅,听了江微之的問詢,得意的緊。
江微之見公主忙不迭地點頭,日光照在她的側臉,有輕軟的絨毛閃著金燦燦的光,他微微蹙眉,向著她慢慢地問︰“北苑在玉帶河畔,距禁中大約有三十里地,殿下為挪一棵樹,可知勞動了多少民夫,封了幾條街巷,驚擾了多少百姓?”
風吹的頭頂的槐葉沙沙作響,霍枕寧皺起了眉頭,疑惑地望了他一眼,仍是笑著。
“你若是不高興,再挪回去便是。”
江微之的眼風滑過她清幼稚氣的面孔,有些秀才遇上兵的無力感。他瞧了一眼遠遠侯在玄武門側的內侍宮娥,微揚下巴,示意他們過來
“暑氣重,殿下請回還罷。”
說著,拱手作揖,欲旋身而去。
公主卻輕輕拉住了他的衣袖。
“……我近日好好讀書了。”她拽著他的衣袖,輕輕晃了晃,腳下踟躕地追了他一步,“芩大家教我撫琴,我學了一篇鹿鳴……”
即便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在心上人的眼前,也不過是忐忑的小女兒罷了。
人人皆知江微之才高、志遠,公主一心傾慕于他,略微改了改頑劣的性子,近日也去學撫琴了。
江微之唇畔牽了一絲笑意,有些嘲諷的意味。
“近日不是今日,今日你除了皮,什麼也沒干。”
霍枕寧咬了咬唇,小鹿一般澄澈的眼楮將他望住,向他剖白心跡。
“今歲端陽節,我都沒有捉蟾蜍去嚇仙蕙妹妹,也沒有再與二妹妹吵架……我原想好好讀經史子集,與你能多聊幾句,可是我才讀到‘粵若稽古,聖人之在天地間也,為眾生之先’就發覺快要不喜歡你了……罷了罷了,還是不要讀書了,你我總歸是要在一處,那時候你讀給我听便是。”
公主虛十五,尚未及笄,因在深宮里生長,又比尋常女子多了幾分天真——身為大梁天子膝下最寵愛的女兒,無需討好任何人,自然也沒有沾染半分塵世間的世故圓滑。
她也無需費心去維持各路關系,一向是旁人來維系她、奉承她。
便是出降這等事,她也無需擔心誰敢不娶她——誰敢呢?
可是她仍舊小心翼翼地向著眼前人,表白心跡。
江微之極有耐心地听她說完這些,在心底微微嘆了一口氣。
就是那麼奇怪,他無條件地討厭她。
縱然她有著縴白明媚的絕色樣貌,最至高無上的家世,他還是討厭她。
他雖出身勛貴世家,卻也知眼前這一切,皆因祖輩奮力拼搏而來,便是當下,他的父親與兄長,還領著軍在邊塞打著仗。
而她呢,不知人間疾苦的萬金公主,漂浮在高高的雲端,從來不肯俯下身來,去看一看地上的人。
京畿各處,都有人傳說著她的惡跡——打小便欺貓罵狗,長大了開始欺壓百姓。
齊大非偶。
因此,即使霍枕寧十幾年如一日地追著他跑,他也毫不動容。
他欠身行禮,恭敬而不失距離地退卻了一步。
“經史子集晦澀難懂,殿下自然覺得無趣——由此可見,不是同類,勉強不來。臣自小與殿下相識,幸甚,斗膽稱一聲妹妹,日後總歸會有一同讀書的緣分。”
霍枕寧可可愛愛,卻沒有腦袋,並沒有听懂江微之的雲里霧里,她歪著空空如也的草包腦袋,伸出自己的一根白淨的手指。
可還沒有來得及說話,便見陸敏匆匆上前來,先是給江都公主叩首行禮,這才附在江微之耳邊說了幾句。
江微之肅了面容,抬手向公主告辭,高大挺拔的身姿轉身而去。
霍枕寧蹙著眉頭,委委屈屈地吹了吹自己的手指。
方才爬那棵細葉槐,將手劃破了一道口子,流了幾顆血珠子。
一旁叫綠沈的小內侍,搭眼便瞧見了公主手上小小的一道傷口,驚呼得捂住了嘴,呼天搶地地去喊宮娥內侍,七手八腳地將公主抬上軟轎,全速向太醫院而去。
霍枕寧本來已不覺得手指有什麼痛感了,可目下被綠沈這麼一一折騰,心里也有些慌慌的。
若是手上留了疤,該有多難看!
進了太醫院,小宮娥蘭槳一溜煙便請來了方才霍枕寧口中的大醫,夏避堇。
他是天下人人皆知的高義大醫,花甲之年,清雅知禮,極有風度。
霍枕寧與大醫甚是相熟,此時哭哭啼啼地將手指豎在了大醫的眼前,啜泣道︰“大醫,我的手指好痛,你快給我瞧瞧病,開些藥。”
大醫斜睨了一眼霍枕寧的手指,忽的站起來,一臉的驚慌失措。
“公主呀,幸好你來的快、來的及時,不然這傷口都快愈合了!”
作者有話要說︰ 改了無數次,所以更新慢了,頭禿中23333
第3章 公主打架
公主自太醫院夏避堇這里順走了一盒三七蜜丸。
霍枕寧打小身體康健,能吃能睡,又活潑愛笑,基本不怎麼生病,但是她有一個不良嗜好,愛吃藥。
不管是藥湯還是藥丸子,只要叫她看見,保管吃喝的干干淨淨。
她與夏避堇的緣分便是源于公主六歲時,偷偷吃了太後娘娘補氣健脾的藥丸子,整整二十八顆十全大補丸啊,最後公主噴著鼻血昏了過去。
听聞公主這個惡習之後,天子暗自慶幸自己御案上那一份鹿茸益陽丸,沒被自家女兒發現。
公主愛吃藥這等惡習屬于一等一的秘密,也不能宣之于口——萬一被不軌之人利用了,那豈不是出了大事,故而除了管著她的女官木樨,貼身大宮女蘭槳知曉,旁人一概不知。
吃了幾顆藥丸子,轎輦才剛拐出了太醫院的門,便听有一清朗的聲音響起︰“公主萬安。”
霍枕寧听出了來人的聲音,頗有興趣地在轎上問下去︰“免了。玉哥兒,你又來給大醫送飯呀。”
跪在太醫院門前的清朗少年聞聲站了起身。
清俊少年,眉眼分明。
正是太醫院夏避堇的孫子,十六歲的夏功玉。
“回殿下的話,是。”
霍枕寧看著眼前恭恭敬敬的夏功玉,問他︰“大醫說你下月便要回去了,果真?”
夏功玉萬沒料到公主會問他回鄉一事,心下有些激動,穩聲道︰“是,學生戶籍在黟縣,下月啟程回鄉參加秋闈。”他想到這些年在京城的苦讀,心情有些激蕩,“殿下,明年四月,學生定會再返京城。”
今年是大比之年,鄉試之後便是明年的春闈,之後的三月便是殿試,夏功玉這般說,已是篤定自己能登科折桂。
霍枕寧的小臉上滿是明媚笑意,月牙眼彎彎。
“父皇常說,比賽之前便肯定自己能贏的人,一定會贏。”她拍拍手,給夏功玉鼓勁,“你若一關一關地考中了,我賞你一間東內大街的宅子,好把大醫接過去團聚。”
夏功玉心里五味雜陳,憶起十年前的往事,有些鼻酸。
“殿下高義,學生感恩不盡。”
霍枕寧擺擺手,笑著令人往仁壽宮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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