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看到那安密公主的三十個面首,各有各的妙處,霍枕寧不由得嘖嘖有聲,心向往之,抬頭看見那紫檀的書櫥,下頭是兩邊對開的櫃子,霍枕寧一把拉開把手,貓著身子躲了進去。
這寫書之人實在大才,霍枕寧看的一時高興,一時憂愁,除了有些字不認識之外,簡直要迷進去了。
江都公主頭一次看書看的入迷,以至于連外頭輕輕的腳步都沒听到。
于是正看到那“安密逼迫臣子”哪一節,突然間櫃門一動,霍枕寧慌的一把扒拉住櫃門,哪知外頭人力氣恆大,一下子連人帶櫃門都給拉了出來。
外頭那拉櫃門的殺材,冷不防地就被撲了個滿懷。
公主揚著手里的書,手舞足蹈地發號施令︰“拉出去砍了,砍了!”
殺材正是殿前司副都指揮使江微之,他此刻著一身軟甲,被撲的坐倒在地上。
見公主閉著眼楮大喊,他疑惑地將公主手里的書一把拽下來,飛快地掃了幾眼。
公主慌的去搶,江微之已然迅速站了起來,將手里的書舉在一旁,肅容道︰“此時不過五更,還不到曉起之時,公主就已經前來讀書,臣十分敬佩。”
霍枕寧惱羞成怒,跳著腳去夠他手里的書——太高了,夠不到。
無奈只有放棄,霍枕寧抱著膀子,板起了臉。
“敬佩歸敬佩,你先把書還我。”
江微之唇畔掛了一絲兒笑意,將書拿在手里,遞給一旁畏手畏腳、不敢上前來的蘭槳。
“‘陛下六宮萬數,而妾惟駙馬一人,事太不均。’”他慢條斯理地重復了書中的一句話,心里橫生不測之念,“公主莫不是也想同安密公主一般,養三十個面首?恣意人間?”
霍枕寧被他說中心事,惱羞成怒起來。
“若嫁的駙馬不是我喜歡的,那我自然要把公主府的門關起來,養一群面首,花天酒地。”她忽閃了一下烏濃的眼睫,看向了江微之,“若是……”
若是什麼呢?
江微之認真地听著,可她並沒有說下去,只一雙烏亮大眼灼灼地看著他。
魁星樓里木頭和書籍的香氣漫卷而起。
公主不是個罕言寡語之人,說一半留一半不是她的性子。
可她今日並沒有將後面的話說出來,但江微之卻知道她要說什麼。
他此時軒立在這書香里,收斂了鋒芒,靜靜地看著她。
五更不過,他按例巡防。
嘉圓館里一片漆黑。
公主怕黑,寢宮里總是會留一盞地燈,今日卻沒有。
巡防至魁星樓,見蘭槳同應大虎在下頭打著瞌睡,再上二樓,卻不見公主的蹤跡,他疑心萬一又似那日的養幼院一般,便去拉那櫃門。
誰知竟拉出來一位好學的公主。
公主愛煞了江微之,此刻見他面色冷洌,神情清冷,心下惴惴。
她輕輕走近了江微之,仰頭同他說話。
“你瞧,我說讓你今日來娶我,你便來的這般早。”她歪著頭笑,很是快活的樣子,“你是有多喜歡我呀!”
晨曦微露,初升的日將第一縷金芒灑在了他的眉宇,使他多了幾分清洌的少年氣。
“公主居深宮,不常見外男。”他的語音疏朗,和緩而溫潤,“此番甄選駙馬,說不得公主便能遇見意中人。”
公主像看神經病一般看他,奇奇怪怪地說︰“你不要顧左右而言他,總之我只要你做我的駙馬!”她信誓旦旦地同他保證,“若你為駙馬,三十個面首,你當老大!”
江微之神色肅肅,可眉眼帶了笑意。
“……北地多豪爽,南方更蔚秀,公主若是見多了天下的男兒,便知道天下不只一個江微之。”
公主歪歪頭,困惑地眨眨眼楮。
“我不想見什麼大世面,只想一直看著你。”她說的誠摯,然而下句話卻又暴露了本心,“至于那麼多的好男兒,來日方長嘛!”
殿前司為聖上辦事,江微之手上染了太多的血,刀槍劍雨里行走,不免將一個少年歷練的深穩持重。
他少年老成,她不諳世事。
他不願束手就擒,蒼白無力地同她說些閑話。
“朔方地處北疆,節度使常申佣兵自重,國公在北疆征戰,數次請援,常申置之不理。”他說些公主听不懂的軍國大事,“聖上一定不會答應公主嫁入北疆,必定會令常少鈞若居帝京,常節使以子為質,為的是帝心不疑。”
他突然陷入了思索。
“這般看來,常申求娶帝女,其心不純。”他喃喃自語,“北疆是否有異動,還需盡快告知爹爹。”
霍枕寧听的累極了,往側旁的椅上一坐,看著他擰眉。
江微之倏的想到,昨日,陛下同他提起,擬委任他為河西節度使,領六萬河西軍,現下看來,豈非用來壓制常申?
他收攏神思,鄭重其事地同霍枕寧說道︰“這常少鈞,做不成您的駙馬了。”
霍枕寧不滿地看他︰“你不娶我,又說旁人不行!”
江微之心跳隆隆,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到底是驕矜慣了的禁軍首帥,小意的話說不出口,只收回了澄澈的目光,拱手道︰“公主看書罷,臣告退。”
霍枕寧瞠目結舌地看著江微之下樓,恨恨地拿過一旁的書,在手里翻來覆去的看,到底是入不了心了。
江微之下樓的速度快極了,像一陣風掠過。
行在那往帝王寢宮去的路上,他倏的想起公主的那句若是。
若是嫁了自己不喜歡的駙馬,那便會養一群面首花天酒地。
若是嫁了自己喜歡的駙馬呢?
年輕的禁軍首帥突然哼了一聲,輕聲道︰“看的都是什麼閑書!”
第30章 如願
八月有桂, 淺香淡染。
自那榜諭下達之日至今已五日,久久未見江微之的名字。
皇帝心下黯黯。
近些日子邊境北蠻再犯, 皇帝憂心忡忡, 丑時睡卯時醒,每日連三個時辰都睡不到,直熬的眼下一片烏青。
快入秋了,北宮風涼了些許。
皇帝披了件袍子, 站在寢宮前看那隱約的山巒,碧綠的水波。
過不得一時,那殿前司指揮使江微之緩步而來,眉宇間清風霽月,波瀾不驚。
皇帝眉間蹙起了一道深谷。
這樣好年紀的世家子弟, 意氣風發、風姿卓絕,因何就是同自家女兒不對路呢?
皇帝緩緩地走至龍案,坐下來問他︰“代縣大捷不過一月, 北蠻便能席卷而來,可見蠻人之凶悍。朕在北宮待不住, 待八月二十一之後, 擇一日回帝京罷。”
江微之點頭稱是,奏稟道︰“北蠻同我朝打了二百年, 依舊盤旋雁門關外, 大將軍連年駐守,聖上不必憂心。”
皇帝嗯了一聲,說起那朔方節度使來。
“國公為朕守江山, 朕萬不能讓人扯了他的腿。常申以無朕之諭不敢貿然出兵為由,多次拒絕增援前線,朕心知,他願把他的兒子送到帝京來為質,那朕便收了。至于尚公主,他不配。”
听聞此言,沒來由的,江微之心里便松了一口氣。
皇帝說完了朝中事,便同他說起私事來。
“大公主八月二十一的生辰,滿北宮的寶庫,朕也搜羅不出一件可心的送給她,你同大公主自小便熟識,這事你代朕辦了罷。”
江微之怔了一下,垂眼道︰“臣遵旨。”
皇帝和緩道︰“不是什麼旨意。”他踟躕了一下又問他,“家里可為你定下親事了?可有什麼中意的人選,朕越性兒給你指了婚罷。”
說罷一雙眼楮盯住了江微之。
說罷,敢說有了中意的人選,老子弄死你。
江微之垂眼,烏濃的長睫蓋在了眼上。
心下卻一笑。
“父親在外征戰,家中無人做主。”他垂下的手指觸到袖中的那一張紙,涼意漫上腕子。
皇帝暗自揣摩了一下,好歹是個明君,總不能說什麼即刻叫大將軍回來為你做主的話吧。
有些煩躁,揮了揮手叫他下去了。
江微之躬身而退,出了致賞齋,這才將袖中那張素紙拿出來,展開。
齊國公江燕安之幼子江遲。
十一個大字後頭跟著生辰、籍貫、經歷。
指腹輕挲那紙上干掉的字跡,江微之忽的有些近鄉情怯。
又是沒有遞出去的一天……
皇帝到底是明君,做不來拉郎配一事,否則,他便可以半推半就了。
……他到底在想什麼。
江微之自己將自己唾棄了一番。
嘉圓館中,公主抱膝坐在床榻上,吸溜著鼻子,連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璀錯趕過來瞧她,數著她的噴嚏笑著調侃︰“莫不是表哥在想你?”
霍枕寧揉著鼻子,翻著白眼道︰“想我就來看我,讓我打噴嚏算什麼本事啊。”她又嘀嘀咕咕道,“說不得是在罵我呢。”
璀錯掩嘴笑,看著蘭槳等人侍候著公主穿衣洗漱,插著空同她說著自己的見聞︰“听聞你們今日要去的這間廟,可靈可靈了,只要心誠,菩薩是無有不應的。”她歪著頭看蘭槳給公主簪上一根七寶釵,“你要求什麼?”
霍枕寧懶洋洋地看著鏡中的自己,揉了揉額上的劉海,惹得木樨上來又為她整理一番。
“太娘娘求什麼,我求什麼。”她怏怏地站起身,同璀錯一同出了門,“我也不求姻緣了,年年求,總也不能如願。”
她猛地一頓足,像是醍醐灌頂一般,一個激靈︰“該不是江遲也年年去求菩薩,讓我離他遠一些?”
璀錯笑著掐她一把︰“表哥才不會似你這般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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