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潛鋒_48

    赫戎從袖口掏出來,詢問地看向他。
    祁重之放下了心,探頭一瞧他身後,見沒旁人在,就壓低了聲音囑咐︰“這玩意兒貴著呢,可千萬別把它當醫藥費付給大夫,我有錢。”
    赫戎並不給垂死的病貓面子,冷硬地戳穿︰“你沒錢。”
    祁重之“嘶”地一吸涼氣,氣得捶床︰“我就知道,我要是不提醒你,你個敗家東西指定得把血玉當彈珠交出去了!錢的事兒我自有辦法,總之你不許動它。”
    他因為生氣,蒼白的雙頰浮起層薄紅,倒有了幾分喜人的血色,赫戎沒再與他爭,將珠子重新藏起來,轉身出去了。
    等門關上,祁重之眉頭一皺,忍了許久的胸悶來勢洶洶,他一陣心髒緊縮的氣短,驀地弓起身子,臉深深埋進被褥中,強行悶住聲音,劇烈嗆咳了出來。
    畢竟剛經歷了險些喪命的變故,哪有那麼容易就調養好。
    他頭暈目眩摔回床面,遍體虛軟地縮進被子,從手邊扒拉過兩截斷劍,珍之重之地按在了心口。
    “呼……”
    “真遭罪啊……”
    房里彌漫著藥香,他剛喝過中藥,莫大的疲倦漸漸襲來,他嘴里低低嘟囔著一段老掉牙的故事,權當是給自己唱的搖籃曲,不知不覺地,沉沉睡了過去。
    屋外明月初上,赫戎在門口無聲站了許久,直到听見里面響起均勻的呼吸聲,方靜悄悄地離開。
    老中醫還沒入睡,見到赫戎前來,忙將手里書卷放下,關切問︰“那位小哥兒睡下了嗎?”
    赫戎頷首,在旁邊坐下來︰“他會死嗎?”
    老大夫擺一擺手,嘆氣說︰“死倒不至于。但畢竟是從鬼門關里走了一遭,小伙子好在身體強健,才算熬了過去,但溺水時間久了,即便救回來,今後也會留下些難以剔除的後遺癥。”
    赫戎眉峰輕蹙,不問後遺癥都有哪些,只問︰“他還能下力氣鑄劍嗎?”
    “鑄劍?”大夫一愣,“哦,你是說打鐵啊,那倒無妨。他閉氣時間太長,傷到了腦子和肺,怕是會三五不時地鬧個頭疼,陰天下雨的時候,也多半要胸悶氣促,咳嗽不止。除此之外,舞刀弄棍、撐船打鐵,都沒問題——哎,不不,別再讓他撐船了。”
    赫戎一時緘默,大夫覷著他的異域面貌,好奇捋須︰“看你和他也不像是兄弟,感情倒是挺深的,他是你什麼人吶?”
    “他是我……”赫戎答至一半便戛然而止,倉促間竟也被問卡了殼。
    是啊,祁重之算是他的什麼人呢?
    仇人嗎?當然不算,哪有豁出命去救仇敵的事情。那是朋友?——他這輩子還沒有過朋友,不清楚這兩個字的定義究竟是什麼。
    他啞口無言地坐了片刻,在老大夫灼灼探視的目光下,騰地站起身,一聲招呼都不打,大步流星地就走人了。
    竟讓老大夫看出了點兒落荒而逃的意思。
    豎日近午,祁重之在一室晨光中轉醒,先把麻木的雙腿在被窩里緩緩舒展開,再睜開了雙眼。
    胸口的憋悶已經減輕了許多,又是新的一天,該干活了,免得夜長夢多。
    房門被推開,赫戎與大夫一同進來,祁重之欲掀開被子下床,被大夫急忙攔住︰“使不得!你腿上的傷還沒好,起碼得修養四五天呢。”
    他卻輕輕推開老大夫的手,在床邊固執地坐起來︰“不叨擾您了,我回家里養著就成。那個…我現下身上沒帶夠銀兩,勞駕您吩咐個人隨我一同去家中取,行嗎?”
    ——他的家遠在龍山,這是又在扯謊呢。
    但老大夫仍是差遣了個小藥童,隨他和赫戎二人上了路。
    祁重之伏在赫戎寬厚的背上,指頭上勾著系斷劍的繩結,斷劍的下端,隨著赫戎的走動,一搭一搭敲在他的胸膛口。
    “我打算去神草堂那里打個秋風。李兆堂那個酸書生,酒後失言,差點鑄下大錯,現在指不定怎麼追悔莫及呢。我一露面,先去哭個慘,給他心里透個底,讓他瞧瞧究竟是誰把我害成這樣的,他鐵定覺得兜不住顏面,只能好吃好喝地伺候我,惟恐我胡攪蠻纏,跟他秋後算賬。”
    說到這里,祁重之得意洋洋,將話鋒一轉︰“好事成雙。這不,風水輪流轉,你也有背我的一天。”
    赫戎健步如飛,好似背上駝的大男人是片薄紙,可憐後頭跟著的小藥童,人小腿短,非得一溜小跑才能跟得上,直累得氣喘吁吁,癟嘴快哭了。祁重之扭頭看了一眼,拍著赫戎的後腦勺提醒︰“你慢點,人家孩子跟不上了。”
    赫戎本能去躲他的賤手,將頭往旁迅速一擺,腦後的辮子便掃過了祁重之的鼻尖。後者聳了聳微癢的鼻子,毫不收斂,竟又去繞他的長辮。
    赫戎果真放慢了腳步,察覺到了他的動作,但懶得吭聲阻止,單對他的話有些不可思議︰“這也是你事先計劃好的?”
    祁重之嘿嘿一樂︰“不錯,否則如今你我只能出來睡大街了。怎麼樣,我聰明吧?”
    “很聰明,”赫戎附和,“臉皮也很厚。”
    祁重之變臉︰“滾蛋,吐不出象牙的狗嘴。”
    神草堂門口的護衛,遠遠一見這倆人,還未等他們招呼,已勃然變色地掉頭沖進了內院,祁重之胸有成竹地在外頭等,果然不過半盞茶功夫,李兆堂便急急忙忙跑了出來,臨到頭急剎一腳,面帶窘迫,躊躇萬分地湊上前。
    赫戎把祁重之輕輕放下,明明動作謹慎,可豈料他的腳底板剛一沾到地面,立時憑空摔了一個大趔趄,以排山倒海之勢,稀里糊涂地撞在了李兆堂身上,將茫然無措的李先生環臂牢牢一抱,張口就嚎︰“李哥!我命苦啊!”
    赫戎的眼角突兀一抽……好嘛,從先生一下子變成了哥,真是人為財死,他為食亡。也不知祁母那麼溫婉識禮的人,是怎麼生出這麼個禍害的。
    為食亡的鳥人祁重之拿大巴掌驚天動地拍著李先生單薄的後背,把個瘦削羸弱的讀書人揍得臉紅脖子粗,想大聲咳嗽又不好意思,只得眼含熱淚地使勁推他肩膀︰“祁、祁公子,莫急莫急,慢點說話!”
    赫戎看不下去了,恐怕他會將李兆堂當街拍成扁兆堂,強行扯著他的領子拽回身前,救了李先生一條老命。
    李兆堂感激不盡地看了他一眼,抬袖擦擦額際虛汗,領著幾人入內。
    “李哥,你不知道,”祁重之半死不活由赫戎扶著,邊走邊哽咽,“我本來是快死的人了,多虧了後面那位小兄弟的師父,連夜把我從鬼門關救了回來,好人吶!可我身無分文,也沒辦法報答人家,我心里有愧啊!”
    李兆堂忙哄︰“不妨不妨,祁公子的忙,李某一定要幫。王盛,給這位小兄弟拿銀子去,快!”
    叫王盛的侍從答應一聲,忙不迭地去了。
    祁重之又哭︰“李哥,你真是個好人,我現在居無定所,連個客棧都住不起,你還願意認我當兄弟……”
    誰認你了?不是你自己上趕著去當人家弟弟的嗎?!
    被迫听完全程的小藥童接過錢財,一臉復雜地看了祁重之一眼,行禮告退後,頭也不回地跑了。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李兆堂怎麼會听不出來祁重之的意思?他尷尬十足地扯扯嘴角,抬手揮退閑雜人等,瞧著祁重之面色蒼白如紙的模樣,心里也愧疚。竟真如哥哥般微彎下腰,握起他的手腕搭上脈搏,果然跳得紊亂︰“你別急,如若不嫌棄,就先在神草堂住下,後院里還有不少空房間,隨便你們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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