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思睿搖搖頭,“有曠兒就夠了,還要別的什麼。再說,你什麼時候是在意傳宗接代,繼承宗祧這種事的人了?”
“我從來不在意這些,我只在意你。”夏天舒直白不過的一句情話讓葉思睿的臉莫名燒了起來。“今晚你也不必回去了,我屋里暖和,就在這里睡下吧。”
夏天舒含著笑意端詳他的臉,“果然暖和,你臉上都燻紅了。”
葉思睿瞪他一眼,嗔怒惱羞,鳳眸流轉。夏天舒眨了眨眼楮,脫去外袍,“還廢話什麼,快睡下吧。”
“睡就睡,只是有一頭,天這麼冷,早上就不要那麼早起來練武了。”葉思睿也脫去外袍。“大早晨出去,受了寒氣,長此以往,就算你身體再好也經不住。你也是懂歧黃之術的,怎麼不明白這個道理?”
夏天舒看葉思睿蒼白的臉龐被火光染紅,目光溫柔,聲音不知怎麼就啞了︰“好,都依你。”
有夏天舒在身側,連續幾晚抱著湯婆子睡還凍得哆哆嗦嗦的葉思睿總算睡了個好覺。
早上起來,茶茗在門口等著吩咐了,看到他倆躺在床上,嚇的一哆嗦,舌頭都捋不直了︰“老老老老爺。”
葉思睿若無其事的坐起身,“什麼時候了?”
“回老爺,剛到卯時。”茶茗低著頭不敢抬起來,只小聲補充道︰“葉阜大人來了,真正正廳等著您呢。”
葉阜一大早就來了,肯定是說案情的。他吩咐茶茗︰“今日穿便裝就使得。”
“是。”茶茗一個字都不敢多說,乖乖去準備衣服和熱水了。葉思睿扭頭看著躺在床上的夏天舒,“抱歉,小年夜鬧了這麼一出,這個年怕是過不好了。”
夏天舒從來沒有睡這麼晚過,聲音也帶著剛醒來的沙啞︰“除夕前把案子破了便是。”
葉思睿換好衣服,用熱水洗漱過,便徑直去正廳見葉阜。葉阜坐在椅子上,憂愁疲憊,昨日的喜色一分也不見了。“沈棠是和臨縣本地人,父母雙亡,吃百家飯長大,勉強考了個秀才,但後來鄉試三次,皆不中,沒有營生,便靠著寫話本混口飯吃。他的話本都是思聖書局印的,我已打听到思聖書局老板的住處,大人要與我同去嗎?”
葉思睿說︰“你去吧,我還想去沈棠屋子里看看。”
“可是我……哎,我不知道該問他什麼。”葉阜搖搖頭,面露苦澀。
葉思睿反而奇怪,“你當了這麼多年縣丞,怎麼會不知道如何訊問?”
“我……哎,可我畢竟一直只是個縣丞,這樣的案子,實在是……哎。”葉阜恨不得沒說一句話,就要跟著嘆一口氣。葉思睿卻從他零星的話中抓住了重點,驚訝地揚眉,“你怎麼了?岑大人在任後幾年,衙門里的事務就是你在處置了,我到任之前,也是全權由你代理的,即便是我黨縣令時,除了每日升堂辦案,其他事情也都是你處置的,如今你當上縣令,正是實至名歸,怎麼你反而不自信了呢?”
他看葉阜仍有難色,話便沒那麼客氣了,“玉峰,我走這幾個月,和臨縣難道太平無事?你從前是怎麼辦的,現在就怎麼辦,我總是要走的,難道你就靠著我嗎?”
葉阜嘴唇蠕動幾下,卻說不出話來。
“玉峰,這個案子是你的,我只是幫你而已。你已經是和臨縣縣令了,你要明白自己該做什麼。”葉思睿喝了口水潤潤嗓子。“我叫他們擺飯了,你吃飯了沒?”
“下官就不打擾了。”葉阜步履匆匆地告辭。
夏天舒出來時,葉思睿正拈著一塊點心吃。“不錯,不是很甜,你要不要來一塊?”
“他怎麼了?”夏天舒由著他把點心塞到自己嘴里,咀嚼兩下後說︰“確實不錯。”
“他當了太多年的縣丞,已經束手束腳了。明明自己有能力,何苦依賴別人?”葉思睿懶洋洋地翹著二郎腿,又拈一塊糕點送到嘴邊,“說是這個案子給他辦,我也不可能完全不管,填飽肚子,你就隨我去沈棠家里再看看吧。”
夏天舒點點頭,跟著狼吞虎咽吃起來。“你對他寫的話本好像格外在意。”
“你觀察力果然好。”葉思睿沒解釋什麼。
今日雪終于停了,葉思睿還是只帶茶茗,坐馬車去。沈棠的屋子前後都有衙役看管,葉思睿剛下馬車,就被攔住了。“來做什麼的?”
葉思睿輕輕拍拍頭巾嘆了口氣。他來去自如慣了,只當和臨縣還是自己的地盤,完全沒想到這一遭。“我是……”他今日偏偏沒有穿官服過來,說是上官這些衙役恐怕也不信。
“大人,您怎麼在這兒?”馬廬的聲音粗獷嘹亮,極具辨識度,葉思睿一听就笑了起來,“你怎麼也在這兒?”
“我怕這幫小子偷懶,過來看看。”馬廬拍了拍腰上的佩刀,“這是巡按江北州的提刑按察使司僉事,京里來的大官,協助咱們縣太爺辦案的,小子們,還不快讓開。”
剛剛攔著葉思睿的衙役慌忙挪開了。
“除了仵作驗尸,屋里的東西我都沒叫他們動過。”夏天舒經過時,馬廬朝他低頭拱手,“夏先生,您曾指點武功,對我有恩。昨日多有得罪,實在抱歉,我馬廬是個粗人,只知道按衙門的規矩辦事,還請夏先生別和我計較。”
“並沒有什麼。”夏天舒與他擦肩而過,淡淡一句。
沈棠死前懷里那本殘破的鸞鳳集葉思睿隨身帶著,當即掏了出來,攤在桌上,小心翼翼地翻開。這本書里究竟寫了什麼?沈棠為何要隨身攜帶?
第107章 路有凍骨(六)
這本書當中被穿透了, 還被血跡暈染了一塊,已經無法讀出故事全貌了,只能隱隱看明白是一個前朝宮廷的故事。這借古諷今的法子也是文人用慣了的, 並沒有什麼新意。主角呂秀才似乎是個謀士, 在寧王府里辦事。寧王是個異姓王,靠軍功起家, 因為功高蓋主而飛揚跋扈。呂秀才屢屢勸誡,均被寧王駁斥。還被寧王叫手下的武士以他取樂。再後來, 寧王擁兵自重, 借幼帝登基削藩之際率兵入京, 挾天子以令諸侯。呂秀才也封了官職,只是還時不時受寧王嗤笑,後來憤而辭官歸隱了。
後頭便被血染得亂七八糟看不下去了, 只是按照話本的套路,這呂秀才必然經歷一番波折,又有所作為,多半還會有個紅顏知己的。
馬廬說︰“大人既然如此在意他寫的話本, 不如把那箱子里的也都拿出來看看?”
那箱子里少說也有一二十本,全看完不知道要到何時了。不過如今自己也是閑著,何況從這兩本看, 這沈棠的文筆並不差,讀起來很有意思。葉思睿不經好奇,既然話本能寫得這樣繪聲繪色,如何連個舉人都考不上?
不過這話也只能放在心里想想了。馬廬費勁地把那個箱子一路拖到桌邊, 把里頭的書一本本拿出來。這些話本應該放著有一段時間了,表面都落上灰塵了,只是每本都是簇新的,似乎主人拿回來之後就從來沒有翻開過。
葉思睿坐在凳子上,挑書頁發黃的一本撿起來,拍掉了封面上的灰塵,翻看起來,這一本看起來是年代最古老的,內容也是最俗套的,無非是個才子佳人的故事,文筆比起最新的幾本也生硬了很多,看來這寫話本也不是一蹴而就的。
之後的漸漸尋到了套路,無非還是那樣才子佳人的故事,卻要放到一個大環境下,把佳人改成鄰國公主,富家千金,風塵女子,江湖劍客;把才子的身份改成翰林學士,落魄書生,文臣武將,王侯將相。不管怎麼改,底子是一樣的,無非是一個傾國傾城,一個德才兼備,兩個人一見鐘情,卻因為種種原因歷盡坎坷,最後有的是幸福圓滿,有的悲傷遠離,全憑心情。但是不管怎麼看,故事都有些影影綽綽的熟悉感。
葉思睿看的時候,馬廬也津津有味看起來。他和葉思睿不同,專挑兩人互訴衷腸的片段看,既然是互訴衷腸,免不了有些卿卿我我,熱辣一些的的女子甚至有投懷送抱。他邊看,邊拍大腿︰“也虧他能想到!他一個媳婦都沒娶的讀書人,是怎麼想出這麼多花樣的?”
葉思睿暗暗發笑,低頭假裝沒听到。夏天舒卻問︰“什麼花樣?”
馬廬一時語塞。他看得欣喜,夸贊的也大大方方,卻忘了旁邊兩個人都是沒有成家,連個侍妾都沒有的,與他們說這些,豈非是對牛彈琴?何況這兩人坦坦蕩蕩,反倒顯得自己齷齪不堪了。“沒什麼。”他慌忙抓起書念起一段兩人交手的片段,“我說的是這些武打的花樣,金鐘罩、鐵布衫,這樣的絕招,虧他一個讀書人能想出來!”
葉思睿看他隨機應變,心里稱贊一聲,翻了一頁書。夏天舒卻說︰“這不過是說書人編出的傳聞而已,借幾個江湖中人的名頭,編些荒誕不經的話,說得頭頭是道,一波三折,也只有那些不擅武功的讀書人才會听信,寫到書中。”
“這麼說,當真沒有什麼金剛不壞之身了?”馬廬卻有些失望地問道。
夏天舒說︰“當真沒有,若不追求全身,只是某些地方抗摔抗打,倒是容易,我便可以教你。不過,你確定願意讓我打?”